216回 清風聞仙醉,明月喚夢回(全書完)
風君子十年前就告訴我要藉機當眾除了周春,我心裏也明白——除非我不想殺他,要出手就應是震懾天下的雷霆絕滅一擊。我不會仙術誅心鎖,但我也不操心周春是否會轉生幾十年後再來,殺他一次大勢已定就夠了。況且正一三寶合擊有天刑之威,他的陽神不一定跑得掉。
守正真人從西崑侖回,陪同他一起的還有西崑侖回訪的使者陶然客。本來根據兩崑崙的約定,這十年東崑崙修行人可以行走西崑侖,但西崑侖的修行人暫時不能行走東崑崙,只有陶然客例外,因為我單獨向他發出了邀請。無論以身份還是與東崑崙的關係,陶然客做使者是最適合不過的。
為了表示對守正真人的尊敬,我沒有在梅花聖鏡也沒有在茫碭山洞天迎接陶然客,而是率東崑崙一眾修行尊長在正一三山等候。陶然客在守正真人的陪同下先去拜訪了茫碭山洞天,對東崑崙眾人為西崑侖準備的這座仙府感佩不已。他沒想到須彌神罩落到風君子手裏居然成了這個用處,真是用心良苦,既以此凝聚東崑崙各派人心同時也巧妙的化解兩崑崙之間茫碭山一戰的恩怨。
須彌神罩可以說是千年以來修行界的第一神器,被風君子收去他卻沒有據為已有,真乃仙人風懷!
陶然客在正一三山受到了以我為守的東崑崙各派熱情歡迎。也許是從沒有行走俗世,陶然客這一路對人世間的一切都很好奇。他的打扮也很有意思,不再是墨綠長袍,而是換了一套咖啡色的休閒裝,穿着輕便的旅遊鞋。更有意思的是他那件夾克上全是兜,揣着各種各樣在路過的集市中買來的小玩意。再看他留的長髮,就像一位老盲流藝術家。
正一三山中的迎接只是一個儀式,公佈聞醉山中秋聚會的一些事宜。我本來就讓守正真人全權而定,當然不會有什麼異議,只不過藉此機會再轉達給東崑崙各派而已。儀式之後自然是宴席,各門高人陪陶然客喝上幾杯。正一三山的廚師水平一般,但陶然客對席上的酒菜卻讚賞有加。我笑着對他道:「今日宴席上有各家修士,眾口難調因此做的都是素齋,口味也是極淡的。如果陶道友不忌口,我在蕪城俗世中還有一家酒樓,自認為酒菜是很不錯的,明日單獨請你去小酌一番如何?」
陶然客:「一入人世才知道紅塵如此精彩,我想西崑侖眾道友也應當行走閱歷,我回去之後一定會將此地人煙景象詳細轉告。石盟主身為東崑崙之首,居然也在市井中做一酒家翁,如此說來紅塵內外相安之道果有玄機。……石盟主要請客,在下當然求之不得。」
次日,陶然客拜別眾人,臨行前我請他到蕪城知味樓,在君子居中單獨小酌一番,特意吩咐容成上的都是最拿手的酒菜。陶然客是讚不絕口,席間他問我:「石盟主,東西兩崑崙會盟轉眼就到,以老夫看來,你與周宗主之間必有一番爭鬥。你知道周宗主這十年來都在做什麼嗎?」
「我不知道,道友應該清楚。」
陶然客:「太道宗很忙啊,忙着向西崑侖各大派與散人高手示好結交,來往使者互贈禮物不斷,一改往日第一大派傲然氣象。」
「萬法宗門庭已換,妙羽門態度未知,眾散修心有疑忌。周春當然要凝聚人心,他這麼做我不意外。」
陶然客:「這些都是他的門下弟子在張羅,周春本人長年閉關修行不出。他的修為高絕,本已是西崑侖第一,這十年潛修恐怕神通更加廣大。我此來東崑崙,也多聽議論,石盟主你好像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應對之舉。聽聞你仍然在俗世間為酒家翁,在梅花聖鏡為三夢宗主,所言所行沒有臨敵跡象。你有把握嗎?」
我笑了:「我的修行我心裏清楚,我不為殺周春而修行,與他有一戰那就一戰。」
陶然客:「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果然氣度超凡,在周春之上。」
「道友不用誇我,能否一戰而定不在於我而在於天下同道。就算我勝了周春,你認為就能讓兩崑崙心服口服嗎?」
陶然客:「這要看石盟主怎麼處置了,我認為完全有可能做到。當初你與周春商定十年後再立約,今日看來是萬分明智之舉。」
「此話怎講?請指教。」
陶然客:「十年前茫碭山賭陣東崑崙勝,你們若乘勝而來相逼太緊,反而容易招致西崑侖眾人同仇對外之心。可當時你們只來了三個人,既滅鍾氏立威,又結交眾散人示好,恩威並用點到為止。最重要的是留了十年時間,讓所有人將前因後果考慮明白。修行高人誰也不傻,能不起爭鬥都會儘量避免,千年前正一三山一戰死傷慘重,誰也不想重演。」
「那麼西崑侖眾人願意共守紅塵戒律嗎?我的意思是不僅在東崑崙守戒,而是兩崑崙共守共責。」
陶然客:「沒什麼不願意的,主動權其實在石盟主你手中。你不開放東崑崙,西崑侖還是西崑侖我們沒有損失。你若立約開放東崑崙,對西崑侖眾人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大家一起約定不許在人世間亂來,是應該的!……這十年,我想眾人都應該想明白了。而且,你們三人十年前只來了一天,卻把很多事情已經奠定了,現在只需要你最後去完成。」
「那我還是免不了要與周春一戰?」
陶然客:「那是你最後一道障礙!西崑侖千年以來自稱仙境,將俗世凡人想像的如螻蟻一般,卻受千年約束不得涉足,說來也好笑。在茫碭山破陣之前,仙境中人看不起東崑崙,也不認為東崑崙中的修行人是真正的修行人。你要是與周春一戰,讓兩崑崙心服口服,才能扭轉仙境中眾人最後的想法。」
「你認為可以避免嗎?」
陶然客:「不可避免!剛才所說的好處壞處只是利益權衡,但還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不論你答不答應開放東崑崙,周春都會率領眾人衝破藩籬走入人世的。他有唯我獨尊之心,否則這麼多年來也不會一直處心積慮推翻兩崑崙之約。」
「問題就僵持在這裏了,我不欲持權柄也要持權柄,非滅了他不可。我不可能率領東崑崙修行人阻止西崑侖,這種代價承受不起。只能順應形勢,滅周春立新約。」
陶然客嘆息一聲點頭道:「殺他不容易,尤其是當眾出手。你如果做到了,還能依理而行後事,就是新一代神君。……我聽說你其實姓梅,是正一祖師的後人?」
「是的,這個身份西崑侖眾人有疑慮嗎?」
陶然客:「不僅沒有疑慮,而且恰恰相反。修行人大多是相信天道循回的,在你手中立新約,更加令人信服。」
飲酒已畢,我又陪陶然客到集市中去逛逛,讓他也看一看蕪城的人間景象。我們兩人剛走出知味樓的大門來到人來人往的江濱路上,突然就有一片瀰漫的法力襲來。我和陶然客同時都感覺到了,這是一片真火之力,將我們的身形吞沒其中。怎麼形容這種法力呢?一瞬間可以將一隻活駱駝從內到外都變成烤駱駝。我與陶然客都是當世絕頂高手,當然不會變成烤駱駝,只是覺得十分驚訝。
我與他對視了一眼,眼神都充滿疑問。陶然客一皺眉揮衣袖就要施法相鬥,我趕緊拉住了他——這是蕪城鬧市,周圍普通人很多。陶然客隨即反應過來了,有些歉意的笑道:「差點忘了行走市井的約束,不應該在此公然鬥法。」
「看來西崑侖眾位道友行走人世間,還要多注意才是,陶道友剛才無意之中就忘了。……有人在和我們開玩笑,我們去無人之處把他引出來吧。」
我與陶然客不動聲色施法護身,依然說說笑笑加快腳步向城外走去。那出手襲擊我們的人所施道法很是神奇,一片真火之力就始終包圍着我們不散,而鬧市中擦肩而過的其它人卻毫無感覺。真是有些門道,我以前還沒見識過,但以法力相較,我又覺得這人比我與陶然客還相差較遠。
走出城北來到鄉間公路,我和陶然客不約而同以神行之法突然加快腳步。說來也奇怪,那個暗中出手的人至少被我們甩出兩里路,但圍繞我們的真火之力卻緊緊跟隨沒有消失。我們現在已經確定那人僅僅是在開玩笑,但如此神妙的道法也讓我嘖嘖稱奇。我想了想,沒有去昭亭山,而是領着陶然客來到了沒有人跡的飛盡峰。
飛盡峰上飛盡岩,狀如玄鳥展翅欲乘風飛去。我與陶然客立足其上遠望蕪城人煙,只聽他感嘆道:「見此人煙繁華,更知出塵之妙。」
而我此時回頭對岩下道:「何方高人跟了我們一路?現在可以現身一見了!」
只聽見一聲女子的嬉笑,飛盡岩後面跳上來一個大姑娘,看上去二十多歲的年紀,柳眉鳳眼高鼻樑小巧而俏皮的鼻尖,唇紅齒白容貌甚是秀美。她穿着一身金黃色散發着粉紅光芒的長裙,手裏拿着一塊火紅色的手帕,一露面就笑着跟我打招呼:「師兄,是我呀!」
她這一聲師兄把我叫愣住了,因為我不認識她,一點印像都沒有!而我身邊的陶然客也看見了這個女子,神色變的很激動,定定的看着她突然開口道:「天意垂憐,我終於見到你了,你長的真像你母親!……崑山子,我是你陶叔叔。」
他這一開口我也突然想到了,來人是小辣椒崑山子,也是忘情宮中的火神兒。崑山子在茫碭山身受重傷,一身邪功散盡,又用九轉紫金丹移換爐鼎恢復容顏,拜入忘情宮火門從頭開始修行。我從沒有見過小辣椒原來的樣子,當然沒有認出來,而崑山子長的很像她母親,所以陶然客認出來了。
這回輪到崑山子發愣了,她奇怪的問:「陶叔叔?我不認識你。師兄,他是誰呀?」
「小辣椒師妹,他確實是你陶叔叔。這位陶然客道友來自西崑侖,與你的父親昆如公有結義之情。你快過來見禮!」
小辣椒這才恍然大悟,趕緊過來拜見陶然客。陶然客一把扶起她,抓着她的手看着她唏噓不已。小辣椒本來是高高興興下山找我,不巧正遇見陶然客,談及傷心往事也抹起了眼淚。很久之後我在一旁勸道:「往事已矣,今日你們叔侄相見是美事,就不要太傷心了。」
陶然客也道:「是的是的,應該高興才是,侄女,你就不要傷心了。……你父母的仇,你師兄石盟主還有師父風宮主已經替你報了。聞醉山仙府也奪回來了,現在叔叔替你暫管,你什麼時候回去看看?」
崑山子:「那座仙府我不想管,師兄和陶叔叔要有用處就拿去用吧。……沒想到我這次下山找師兄,卻遇到了陶叔叔,真是天意有緣。」
「我說誰這麼調皮大膽?原來是你!天下敢和我開這種玩笑的恐怕只有你了。你這次下山不會是偷偷跑出來的吧?」
崑山子面容稍霽,答道:「當然不是我自己偷跑的,是天師命我來找你。」
「天月大師找我何事?」
崑山子:「其實不是找你,是為了讓你帶我去見公子,就像當年你領着玄星子去見他一樣。」
「我明白了,到了師門授器的時候,需要他把信物賜給你?」
崑山子點點頭,揚起手中火紅色的手帕道:「對,就是這個。其實我也很想見一見公子,看他在人世間可好?」
陶然客問道:「這就是你用的法器嗎?剛才你所施法術十分神奇,這法器絕非凡品。」
崑山子:「我如今在修習忘情宮的火靈神術,這就是火靈幡,它是忘情宮鎮宮九器之一,也是火門弟子的信物。這件法器變化神奇,如果完全展開可如垂天火幕。」
我笑道:「火靈幡?我聽說過,那是風君子小時候在忘情宮中的手帕,說不定他還用來擦過鼻涕。……想當年初次見面他送你大夏龍滌當手帕,今日要正式授器又是一塊手帕,你和手帕很有緣份啊?」
崑山子終於被我逗笑了:「這可不是手帕!我的紅斗篷在茫碭山被毀了,火靈幡也可以展開當斗篷用,就像披着一片火燒雲可好看了。我現在運用的還不純熟,經常點着身邊的東西,要不要給師兄你示範一下?」
我趕緊擺手道:「不用了,以後再說吧,你不要把這裏的山林給燒了!」
意外遇到了崑山子,陶然客在蕪城多盤桓了兩日才告辭回西崑侖,我命澤仁一路將他送到瑤池邊。陶然客走後,中秋已近,我也要去濱海找風君子取黑如意了,正好領着小辣椒一起上路。
臨行前特意給風君子打了個電話,問他周末外不外出?我在電話里告訴他周末要去濱海辦點事,順便約他見一面,他很高興的答應了。風君子住在濱海西郊的齊仙嶺,小區後面是一座不高的山,翻過山就是一望無際的海,周圍分佈着不少各部委的療養院。周六下午四點多鐘,我在小區門口給他打了電話:「風君子,我已經到濱海了,晚上約你出來。」
風君子:「石野你在哪裏?要不要我去接你?」
「我在你家小區門口,你下來就行。」
風君子吃了一驚:「這麼快就堵到我家門口來了?我馬上下去!」
時間不大,風君子施施然的走了出來,穿着一身白色的絲麻清涼裝,鼻樑上還架着金絲變色鏡。他老遠就看見了我,邊走邊打招呼:「石野,你能來濱海真是太好了。……咦,這位美女是誰呀?很面熟,我們以前見過嗎?」走到近前他看到了小辣椒,不理會我上前和她搭話。
小辣椒看見風君子神色很激動,卻不知如何回答。我趕緊在一旁道:「這位昆小姐是我一位長輩的晚輩,這次也到濱海有事,就順道一起來了。」
風君子:「長輩的晚輩?你怎麼總有這樣的朋友?我記得上次在三江口那個小星星,也是你長輩的晚輩?……昆小姐,你好,我叫風君子,是石野的老同學了。」
小辣椒愣愣的說了一句:「公子,你還是叫我小辣椒吧。」
風君子看着她一眯眼睛:「公子?你叫我公子?……嗯,這個稱呼蠻有古典味道的,那你就這麼叫吧。」
我打岔道:「晚上想吃點什麼?濱海有什麼好地方領我們去,我請客。」
風君子:「你們遠來是客,怎麼能讓你請?我知道你是大款,但也不至於我一頓飯也請不起吧?別廢話了,跟我走!」
風君子領着我們向外走,小辣椒很自然的上前兩步與他並肩而行,卻把我甩在了後面。我在後面暗自嘀咕——這個風君子,見了美女忘了老同學。走出不遠就來到了大路前,從這裏往市中心反向,需要到街對面去打車。寬闊的六車道大路空蕩蕩沒有一輛車,小辣椒舉步就要過馬路,風君子伸手把她拉住了,指了指對面路口的紅燈。
「公子,怎麼了?」小辣椒有些奇怪。
風君子:「沒看見紅燈嗎?」
小辣椒:「紅燈是什麼?」
「紅燈綠燈,是街道上行人和車輛行走的規則,紅燈停綠燈行,彼此相安無擾不會撞車。」我在後面趕緊解釋,小辣椒還真不知道紅燈是怎麼一回事。
風君子回頭似笑非笑的看我:「你的話很有意思啊?……有很多人不會在沒車的時候也等紅燈,但既然有這個規則,我們就要遵守它。」
我覺得他話裏有話,反問道:「如果沒有這個規則呢?」
風君子搖頭:「如果沒有,就必須制定,否則誰也過不了路口。過不去是小事,每個人的安全都得不到保障就是大事了。也許有人認為無視一切規則勇往直前是絕對的自由,其實大謬歧途,有些大事情的道理就像這路口的紅綠燈一樣簡單。絕對的自由靈性是存在的,但那是另一個境界,當你的真正超脫之後才能理解,它與闖紅燈是兩回事。」
聽完這番話我也有些糊塗了,他明顯是在暗指別的事情,聽在我耳中顯然是指十天後我要率兩崑崙立新約。他封印的神識到底有沒有解開?既不像解開了,又不像沒解開。現在這個「人」究竟是風君子還是忘情公子?
說話時對面的紅燈滅了,黃燈閃爍幾下剛剛變成綠燈,小辣椒邁步就要過馬路,又被風君子一把拉住了。她還沒來得及問話,遠處一車掛着白色牌照的小轎車加速疾馳而過。這條路的限速是七十公里,根據我的目測那輛車的時速至少超過了九十公里,而且它闖紅燈了。
「我呸!這丫以為自己在開戰鬥機啊?翻溝里就知道教訓了!」風君子恨恨的罵道,還朝着轎車駛過的方向吐口水。他的話音未落,遠處傳來短促刺耳的剎車聲與金屬碰撞的翻滾聲。只見那輛轎車不知是方向盤失靈還是司機反應慢了,在一個小彎道處衝出了路面,翻在路旁的排水溝里,四輪側向一邊還在轉動。
風君子也嚇了一跳,掏出手機就要報警,只見司機已經打開朝天的車門爬了出來,頭破血流很是狼狽卻沒什麼大礙,也掏出手機在打電話。風君子冷冷的看了一眼,把手機揣回兜里不再理會。我在一旁暗嘆:仙人金口還真不是蓋的!
……
「風君子,你怎麼領我們來吃鮮族菜?這飯店名挺有意思,居然叫大長今!」
風君子:「沒看過那電視劇嗎?韓國棒子拍的,湖南衛視前年放的,就叫《大長今》。」
「我陪菲兒看過幾集,後來就看不下去了。裏面居然有一集說到朝鮮宮廷廚師做滿漢全席招待大明國的使者,這種狗血也能當黃金往自己臉上貼?」
風君子:「認祖宗是沒錯,但是亂認祖宗,還非說自己是別人祖宗,連姓氏都搞錯了,這就太荒唐了。」
我笑了:「很多人都希望有凌駕於他人之上的尊嚴,這可能導致一種群體扭曲的自我膨脹,而且還不知不覺以此為榮耀的追求。……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帶我們到這家飯店來?」
風君子:「就是想帶你來看看。……你看這道菜,據說就是棒子發明的無比精緻美味九折板,你看它是什麼?」
「不就是春餅嗎?把配菜放在八個格子裏。我也是開飯店的,不過我們知味樓只在每年立春那一天才做春餅。你說這些話到底什麼意思?我看沒有必要!亂編排別人的祖宗當然不對,可是偏偏是因為有人把自己的祖宗給忘了。」
風君子笑了:「縱然不屑於爭,但應自省立身,而後立天下。你能明白就好,這頓飯就是這個意思。」
小辣椒一直沒太聽明白我們在說什麼,這時才弱弱的插話問道:「你們在說電視嗎?」
風君子:「是啊,你看過這電視劇嗎?」
小辣椒搖頭:「我沒看過電視。」
風君子張大嘴像遇到了外星人:「連電視都沒看過?」
小辣椒:「有什麼好看的?」
風君子把嘴合上了,饒有興致的問:「此話怎講?」
小辣椒:「人世間種種編排,萬端事由,以一鏡而見之。若能超然洞徹,又何需此一鏡?」
風君子倒吸一口氣,驚嘆道:「好玄妙的境界!直如明月照九州。可惜,若不能超然洞徹一切,是不應該說這種空話的。」
小辣椒:「這句話不是我說的。」
我聽出來了,這句話確實不應該是小辣椒說的,而是天月仙子說的。說來也奇怪,小辣椒說完之後風君子突然住口不再追問了,而是轉移話題道:「來來來,別光吃菜不喝酒,我敬二位一杯。小辣椒,我幹了,你隨意。」風君子舉杯一飲而盡,小辣椒也小心的側着身子幹了這杯酒。
邊喝酒邊閒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本地的風土人情,我找了個話頭問風君子:「在東北這麼多年,經常看二人轉吧?轉手帕會不會?」
風君子:「你拿塊手帕我試試,最好不是普通的那一種,要比較厚比較沉的。」
小辣椒掏出一塊火紅色的手帕遞給他:「這塊行不行?」
風君子接過來看了看:「這手帕什麼料子的?這麼薄卻一點都不透光,比水銀還沉!我試試能不能玩起來。」他將手帕拿在右手中一撥,豎起一根食指頂在手帕中心轉動起來,飛旋的紅手帕就像一把張開的傘。我凝神戒備,他手上轉動的可是神器火靈幡,我真怕他一個不小心把這家酒樓給燒了。
然而卻沒有發生我擔心的那種事情,周圍發生的變化是難以形容的。修行中所謂的「火」指的是什麼?是純正而沒有雜質的能量,它來自於我們的身體內外,卻由心發。它是一片真如性海中點燃的心源之力!火靈幡在風君子的指尖上轉動,雖然坐在小包間裏,我也能感覺到整個酒樓中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這一刻,就算是喝醉的人也突然變的清醒,內心變得無比的清晰,就像看見了神識中的本源。
一樓大廳里靠窗的座位,有一對情侶正在賭氣吵架,突然停了下來。女的對男的說:「其實我們就是想看看誰先道歉?」怒氣沖沖的男人在這一瞬間笑了:「我早就想說對不起了。」我隔壁的包間裏一群人正在爭着敬酒,爭得面紅耳赤,不知道的還以為要打架。此時突然都安靜了下來,不約而同的放下杯子道:「喝不動了,其實早喝不動了。」另一個包間裏一個女人對另一個男人說:「一直想告訴你,其實我不願意出來見你。」
酒樓中發生的變化因人而異,世間百態各現。而我又是另外一種感覺,看着他指尖飛旋的火靈幡,回想起三昧真火、南明離火、苦海業火種種或純正或精微的法術,隱約顯示世間萬物之間的變化與溝通,器用如何在於天心神念。我的感覺如此,而小辣椒已經入神了,只有風君子自己笑呵呵的轉着手帕自娛自樂。
「這不是二人轉的手帕活。」我終於打破沉默說話了。
風君子停止轉動將手帕收起,點頭道:「確實不是,咱也不會那個。這是我小時候在蕪城旅社和玩雜耍的學的,一點小把戲還沒忘。……小辣椒,手帕給你,收好了。」
小辣椒:「多謝公子!」這話說的突兀,然而風君子端杯喝酒就像沒有聽見。
這頓飯快吃完的時候,我趁機問他:「風君子,我這次來想和你借一樣東西,你家裏是不是有一柄黑色的雙龍如意?」
風君子:「是啊,你要借它?那你可不許給我弄丟了。」
「丟不了,中秋之後下個月還你。」
風君子:「明天到我家來拿吧,我白天有事,晚上在家等你。」
……
第二天小辣椒告辭而去回忘情宮向天月大師復命,臨行前她問我:「師兄,你看公子何時能回到忘情宮?這世間劫他是歷盡了還是沒有歷盡?」
「你也有這種感覺?我也說不好,我總覺得他心裏已經明白了,但人世間還未歷盡。你先回忘情宮吧,也許天月大師清楚。」
送走小辣椒等到黃昏後,我來到了風君子的家門口,門上貼着一副對聯:君子居焉抱天下,真人住此攏煙霞。抬頭卻沒有橫批,我剛準備按門鈴他已經把門打開了。
「你怎么正好開門,我還沒按門鈴呢?嚇我一跳!」
風君子:「膽子就這么小!我在窗口看見你進樓了。來的正好,我還沒吃晚飯,你陪我喝一杯。」
進屋換鞋直接到了廚房,餐桌上擺着熏鴨掌、滷水腸等熟食,一看就是從商場買回來的。昨天在飯店我們說話比較怪,酒也喝的不多。今天不一樣,在廚房裏一坐,我特意給他帶了兩小壇老春黃,就着熟食下酒。看來還是老春黃對胃口,風君子酒喝的很多,很快額頭冒汗臉也紅了話也多了。我邊喝酒邊調侃他道:「你也該成家了吧,看看你吃的這些菜,都是超市里買來的現成貨。也沒人給你做煎炒烹炸,平時一個人吃飯連個添酒的都沒有。」
我本意是開玩笑,風君子卻皺起眉頭道:「也就是你來了,有些話我才能找着人說。最近吧,有個丫頭追我追的挺緊的,這人也挺不錯。可是我心裏總覺得有不對勁……我不說了,你幫我說說看。」
我心中暗笑,他說的這個女子我知道是誰,她叫蕭雲衣。而更巧的是,這個蕭雲衣就是我在訓練營中的戰友蕭正容的妹妹。我雖然不在濱海,但他的事我多少還知道一些,但又不好說破。我端着酒杯想了想笑道:「關大嫂嫁給關大哥,不關觀音菩薩的事。」
風君子微微一怔:「你什麼意思?我沒聽懂。」
「你真的不懂嗎?就是老老實實做人的意思,因此化身在人間。」
風君子皺眉:「你這臭小子嚴肅點好不好,我現在談的可是娶媳婦!」
「那就娶唄,我還能混頓喜酒喝。」
風君子一擺手:「算了,不和你說了,說了也白說。……黑如意在我書房裏,玻璃茶几下面的棋盤上。自己去拿,只要你拿得走!」
我走進書房,左側靠牆是滿滿一整面高大的白色書架,右側靠近窗口的地方放着一張寬大的書桌,書桌上的電腦沒有關,顯示屏上似乎是一篇剛剛打完的文章。近處的右側牆角有一張躺椅,躺椅旁是玻璃茶几。透過玻璃我看見了下面棋盤上的的黑如意,似乎很久沒有人動過,已經落上了淺淺一層灰塵。
伸手去拿黑如意,意外的是很輕鬆的就拿了起來,它在手中就象一件普通的工藝品而不是威震天下的神器。如此說來任何人都可以將它輕鬆的拿走,但我知道不會,因為我拿起黑如意的時候隱約聽見自己的腦海深處傳來龍魂咆哮之聲。如果是一個普通人不會清楚是怎麼會事,只會感到莫名的害怕與驚惶,只想遠離碰都不想碰這個東西!
如果是一個認識它的修行高人呢?一定會像我一樣以神識感應嘗試着身心御器,這一下變故陡生!神念剛剛切入黑如意的封印,兩股瘋狂的力量立刻洶湧而來,仿佛要將我的身體絞碎神識淹沒。此時大多數人的唯一選擇是脫手扔出去,因為拿不住它。有意思,能拿的人不會想拿,想拿的人又拿不了!風君子果然做了手腳,神器不可持也。
我沒有放開,也沒有立刻拿走,站在那裏就象一尊靜止不動的雕像。黑如意散發出來的信息就象一片黑幕捲入到我的神念中,你猜我感應到什麼?時光仿佛倒流千年,周圍的一切都不復存在,我感受到的是正一祖師收服龍魂封入黑如意的那一刻。我要想在旋渦包圍中脫身而出,要麼放手,要麼將正一祖師當年的神通重來一遍。
靠!如果沒有化身五五的神通境界還真搞不定。看來風君子想通過黑如意給我一個考驗,只有當我足以與周春一戰,他才會放心的讓我去。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我終於手持黑如意走出了書房。廚房的餐桌上一片杯盤狼藉,風君子趁我在書房的時候一個人將兩小壇老春黃都喝光了,只剩下最後一杯。夜已經深了,風君子端着那杯酒正站在陽台上,夜空中清風徐來,他帶着醉意抬頭仰望天上的明月。月華未滿天有薄雲,朦朧而柔和的光輝散在他的身上,就象披上了一件仙人羽衣。
他聽見我的腳步聲,頭也不回的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今天是2007年9月16日,星期天,農曆八月初六。」
風君子:「還有九天,又是仲秋了。」
「是啊!我記得你以前每逢仲秋,都會一個人對月而拜。現在呢?」
風君子:「年年如此。……石野,拿到黑如意,你還有很多事要做,很長的路要趕,你怎麼還不走?」
「有你這樣的朋友嗎?這麼晚把我往門外趕!」
風君子:「你不着急?那好,沙發地板行軍床自己選。……我醉了,要去先睡了。」
「按你的習慣,似乎睡的有點早。」
風君子:「因為我有夢要做,夢中將去很遠的地方,登上那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