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雅阿姨的隨身空間 第三九章

    錢麗萍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父母過得並不幸福……因為伴隨着她長大的總是母親鄧夢菊的哭泣，和父親錢生明要麼縮在角落悶頭抽煙，要麼甩手離開家的背影。

    後來，錢麗萍漸漸長大了，懂事了，這才從父母的爭吵，以及大伯家被她無意間偷聽到的話理出了真相。

    錢生明比鄧夢菊大了差不多十歲，當年是村里最後能耐的讀書人，也是村里唯一一個在城裏上班的工人，可謂是十里八村最有前途的年輕人。

    然而，就是這樣的錢生明，到了三十幾歲才在家人的介紹下，和鄧夢菊結婚成家。

    其實，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在鄧夢菊之前，錢生明一直有一個深愛的姑娘，那個姑娘和他都是農村出身，卻勤勞利索，心地善良，要不是兩家成分的差距，錢生明估計一早就跟這個姑娘成婚，膝下孩子也早成群。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貧農出身就是最好的成分，反而早些年家資寬裕的人家戶就是成分最不好的……而那位姑娘正好就是後一類成分的人。

    不過，那位姑娘雖然不漂亮，可是還是少年的錢生明心目中，早已存了「非卿不娶」的妄念。

    這樣的妄念並非無緣無故，也是因為一個意外……不，或者說是命運的作弄。

    錢生明家裏兄弟兩個，他是最小的幼子。錢父雖然也只是學得一些數字，做賬清楚一些外，基本上算是文盲一個。不過也正因為錢父會算賬會記公分，在大伙兒的推舉下，成了他們生產隊的隊長……工作和實踐讓錢父明白了知識的重要性，於是，錢父和妻子商量後，勒緊了褲袋，決定砸鍋賣鐵也要把兩個小子供成讀書人。

    只可惜，大兒子並不是讀書的料，反而遺傳了錢父，更擅長計算。唯獨小兒子，讓錢父兩口子驚喜異常，簡直就是天生的秀才命……當然，新國家早已經廢除了封建科舉制度，如若不然，小兒子一準能給家裏掙一個秀才，門楣爭光。

    因此，兩個兒子上學到了最後，就只剩下幼子繼續一個人的求學路。長子呢？早已丟了軍綠色的書包，扛起鋤頭，跟着父母下地掙工分去了。

    夏季多雨，雨多路滑。

    由於草鞋壞了，錢生明索性赤腳回家。

    在路經一處堰塘的時候，腳下黏土滑膩，腳下一打滑，撲通一聲，錢生明滑進了深不見底的堰塘里。

    錢生明不會鳧水，掙扎着撲騰幾下，身子就因為力竭與恐懼，開始漸漸下沉。

    感受到那種窒息感，錢生明心裏一陣絕望：恐怕我就要這樣死去了，也不知道爸媽知道這個消息會不會承受不住……好不甘心啊！

    不過，就在錢生明覺得自己就要死掉的時候，隱約地感覺到有什麼撈住了自己的身體，然後下沉的身體開始上浮，緊接着，錢生明就覺得腦子轟地一下空白了，胸口裏也吸進來一口寶貴的空氣……最後，錢生明暈厥之前睜開了眼，看到了一張濕漉漉的清秀的臉，以及一條滴着水的粗黑辮子。

    陷入昏迷的錢生明冒出了一絲尷尬：原來自己被一個女同志救了啊！

    後來，錢生明才知道，就自己的女同志叫高美芳，去隔臨土滂溝里冷新灣村高家大院的女孩兒。

    據說錢生明落水的時候，高美芳正帶着同母異父的弟弟鄧治學在附近打豬草，同時還幫大姐高美芝看顧長女莊文霜……基本上是背上背着裝豬草的背簍，前面綁着背莊文霜的背帶，手裏還牽着鄧治學……突然聽到撲通一聲水聲，高美芳想着路滑，指不定什麼人掉堰塘里了，於是放下背簍，接下背帶把莊文霜交付給鄧治學，得到幼弟小大人一般的點頭，她才急忙趕去了堰塘，正好看見錢生明下沉在水面上形成的小小漩渦。

    救人要緊啊，高美芳沒做多想，縱身一下就跳進堰塘形成的小漩渦附近，好在時間不久，總算在錢生明沒被溺斃之前把他拉了上來。

    錢父錢母為了感謝高美芳救了家裏「最後的希望」，在錢生明醒來之前就帶了禮物去冷新灣村感謝了高美芳，不過高美芳因為救錢生明着了涼睡下了，他們並沒有見到高美芳，兩家人拉一通家常就各自四散。

    倒是錢生明因為高美芳的救命之恩，後來悄悄地去看了幾回高美芳……卻不想，這一看就看出了少男春情，錢生明愛上了高美芳這個容貌充其量只能算清秀的姑娘。

    幾番「偶遇」，年輕的高美芳也對錢生明漸生情愫，錢生明更是為了博一個「我們美好的未來」愈發奮進……初中一畢業，就在錢父托關係找關係一番活動下，進城裏當了一名汽車廠的工人。

    那個工人最光榮的時代，錢生明簡直就是小年輕們的勵志榜樣，更遑論在地里勞作了一輩子的莊稼人想也沒想過的「城市戶口」了。

    於是，說親的人幾乎踏破了錢家門檻，錢父錢母也開始細細挑選適合自己兒子的好姑娘……然而，錢生明每到這個時候並不在意，實在逼急了就來一句：「我還年輕，好像拼搏幾年再說。」

    沒多久，錢生明和高美芳在堰塘邊牽了小手的場面被人撞見，話傳到了錢家人耳邊……錢母撒潑反對，錢父也諄諄教誨：二娃啊，不是爸不同意你們，實在是高家那成分，會拖累你一輩子的啊！

    只可惜，這話要是早兩年跟錢生明說，錢生明或許還能猶豫一下，現在錢生明心中「給卿不娶」的執念已經生成，怎麼可能再讓錢生明提出跟高美芬分手？！

    眼看兒子這般執迷不悟，錢父錢母決定破釜沉舟……哪怕被人說忘恩負義，但是比起兒子得來不易的前途，他們也認了……兩口子找上了高家。

    不知道兩口子是如何跟高家溝通的，反正，沒多久就聽到了高美芳跟着一個遠房姑姑，遠嫁去了外省……那一年，高美芳二十六歲，錢生明已經二十七歲。

    自打高美芳外嫁，錢生明基本上就不怎麼回家了，而是在廠里宿舍定居下來……即便逢年過節，他寧願加班也不願意回家……錢父錢母心如刀絞，兒子是恨上他們了。

    高美芳外嫁第四年，第一次回了娘家，身邊跟着一個其貌不揚……不，或者說是完全不般配的男人，男人懷裏抱着一個襁褓中的嬰兒——正是邢麗雅。

    男人正是高美芳的丈夫邢志國，年紀比高美芳大了將近十歲。不過邢志國可是工人，還是單位上的一個小幹部，雖然兩人明顯不般配，可是邢志國所有的工資都交給了高美芳不說，對高美芳把工資寄回娘家供娘家小舅子念書沒有半點意見。

    錢母也去看過高美芳的丈夫和孩子，回到家後，跟錢父說起……老兩口想着至今未婚的幼子，不由得心裏嘆了一口氣，懷疑當初自己是不是做錯了，要是同意了二娃和高美芳的婚事，那個雪團一樣的女娃會不會就是自家的孫女……錢父錢母一直有個遺憾，那就是沒有女娃。錢母一口氣生了兩個兒子，等想要再生一個女兒的時候，發現身子沒調養好，沒有生育能力了。等長子娶了媳婦兒，結果一下子又是生了一個男孩兒，又遇上了頒佈計劃生育，一家一個這樣的政策。老兩口每每看着別人家的孫女，羨慕得眼睛都發紅。

    錢生明聽到高美芳回來了，也偷摸地去看望了高美芳，可是被高美芳身邊的男人和懷裏的孩子刺激得心痛難忍，最後只看了一眼，就捂着胸口落荒而逃。

    回去後，錢生明喝了個酊酊大醉，醒來時嚇得掉到了床底下……他身邊多了一個赤身果體的女孩子。

    這個女孩兒就是他後來的妻子鄧夢菊。

    鄧夢菊一直喜歡錢生明這個比自己大了十歲的男人，當然，不能否認她的虛榮心——錢生明是工人，嫁給他就能跟着他進城住，辦理農轉非戶口，成為城裏人。

    鄧夢菊這樣的想法並不是她自己想到的，得知她喜歡錢生明，她大嫂就鼓吹了這些思想給她，讓她對錢生明也生出了妄念。

    或許是因果循環……鄧夢菊雖然如願以償嫁給了錢生明，但是她卻沒能得到錢生明的愛情。

    一次鄧夢菊說漏了嘴，原來那次鄧夢菊跟大嫂進程，正好看見餐館角落喝悶酒的錢生明，姑嫂倆就悄悄地進了餐館，等到錢生明喝得不省人事，姑嫂倆覺得機會來了，仗着和錢生明是一個生產隊的，於是就接過了送錢生明回宿舍的任務……錢生明送回去了，鄧夢菊也把自己送上了錢生明的床上。

    然而，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在那個名譽至上的年代，錢生明在家人的逼迫下，不得不跟鄧夢菊結了婚。

    只可惜，洞房夜錢生明就連夜回了城裏，至此夫妻二人婚後四年都沒有正經行過夫妻之禮……最後，鄧夢菊連番哭求原諒，再加上高美芳再次回娘家，不光當年襁褓里的女娃能走會跳，高美芳肚子裏又揣了一個，錢生明心裏有些灰冷，便如了鄧夢菊和老父老母的遺願——結婚四年，第一次跟鄧夢菊有了夫妻之實（婚前有一次）。

    鄧夢菊早已經不奢求能跟着錢生明進城，擁有城市戶口了，也明白自己「一招錯滿盤輸」的定局，安安心心地留在了老家公婆分給錢生明的家裏……只期盼，錢生明能回家住一晚。

    也是鄧夢菊肚子爭氣，高美芳生下第二個女兒邢麗茗的時候，鄧夢菊也總算是懷上了……第二年也生下了一個女兒，取名錢麗萍。

    錢家挺特別，男孩兒多，女孩兒少，錢麗萍的出身讓錢家人都熱鬧起來……鄧夢菊那些差不多偃旗息鼓的心思，被來吃滿月酒的嫂子再次提起，蠢蠢欲動。

    當晚，又是一通爭吵，錢生明憤然再次回到了城裏，屋裏鄧夢菊和嬰兒的哭聲此起彼伏，折騰了一晚。

    ……

    錢麗萍一周歲的時候，錢生明抱着錢麗萍去了城裏……回來時，錢麗萍已經是城市戶口，但是，唯獨鄧夢菊的戶口依舊在農村。

    錢麗萍早就從父母的爭吵里知道父親心裏有另外一個女人，讓她對一向敬愛的父親不由得有些失望……但是得知母親是用這樣不入流的手段，進入了父親的生活，父親的人生，錢麗萍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心疼父親還是心疼母親，最後，錢麗萍偏激地把自己不幸福的童年生活一股腦推給了「罪魁禍首」高美芳。

    得知同學裏鄧雨嘉是高美芳的侄女，錢麗萍也曾想過一比高下，可惜鄧雨嘉成績實在太優秀，她拍馬難及……鄧雨嘉考上國內數一數二的名大，而自己也只是看看在本市c大的錄取水平線上……越對比越心傷，錢麗萍自我安慰：不能遷怒，鄧雨嘉不是高美芳。

    後來，得知邢麗雅是高美芳的女兒，錢麗萍覺得機會來了……要知道，她這個年齡段的人，能考上大學實屬不易，那也是刻苦得來的結果，據說高美芳嫁的那邊孩子上學困難，教學質量也不怎麼樣，估計邢麗雅肯定沒什麼文憑。於是，錢麗萍決定與其跟不相干的鄧雨嘉比，弄得自己狼狽不堪，不如直接碾壓邢麗雅……而且，據說邢麗雅比她大，卻一樣沒有結婚，那麼，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邢麗雅太醜，一個就是邢麗雅太挑剔……嗯，一定是前者。

    錢麗萍那段時間，覺得心情格外舒爽，灰濛濛的天空也格外明朗，簡直就是人生中最明媚的日子。

    卻不想……鄧雨嘉考上了國內一流大學，那個據說教學質量不咋地的地方出來的邢麗雅，也靠自己的本事直接考上了首都的b大，比鄧雨嘉的學校還要上一個檔次。

    這樣一來，錢麗萍徹底地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命運怎麼這麼不公平？！憑什麼？憑什麼？！

    目睹了父母的不幸婚姻，錢麗萍對感情極為敏感……或者說是牴觸，甚至有了不結婚的打算。

    不過，在聽說邢麗雅談戀愛了，錢麗萍旁敲側擊打聽到邢麗雅男友的身份後，十分不屑：這麼着急嫁人，連離過婚的也同意，果然跟她媽差不多的品味。

    心思一動，錢麗萍有了自己的打算：同意去相親。

    這次相親有了動力，錢麗萍的擇偶條件也更明確——那就是：比邢麗雅男友好就行。

    於是，錢麗萍在親戚的介紹下，認識了段成剛，見段成剛雖然年紀大了一點，但是各方麵條件絕對碾壓邢麗雅男友許辰新，半點不猶豫，點了頭。

    只是錢麗萍沒想到，她跟邢麗雅的孽緣並沒有就此結束，更可謂是「源遠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