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沒錢沒糧就去搶別人的?這不是強盜行為嗎?」李善長暈了半天,終於鎮靜下來問道。
「強盜又怎麼樣?韃子對於我們來說是強盜,但是搶到東西分給他們的族人,他們的族人會認為他們是強盜嗎?他們缺東西就可以來搶我們的,為什麼我們缺東西了就不能搶別人的。」周天臨覺得這個強盜定律天經地義。
「那是韃子不思德化?」李善長有些不願意這麼比較,無力地出言反駁道。
「沒有德化就把我們這麼有德化的漢人給打敗了。仁德之道要真這麼厲害,我倒願意請幾個有德之士去韃子面前念道幾句,說不定就能讓韃子良心發現,自己退回嶺北去了。」周天臨笑眯眯地問出一個很可笑的問題,看到李善長說不出話了,又丟了一句過來:「在這個世界上,強者搶你弱者那是你自找的!」
李善長又暈了。
「這不是聖人之道!」李善長還在無力地抗爭道。
「聖人之道,什麼是聖人之道?一邊過着錦衣美食的生活,卻在另一邊喊着君子不以天下儉其親;一邊拼命地剝削百姓的最後一個銅板,最後一顆糧食,卻在另一邊說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一邊納了十幾房小妾,還盯着張佃戶家未滿十四的小女兒,卻在另一邊叫着存天理,滅人慾;一邊不知道麥從地種,果從樹結,卻在另一邊自在地喊着學也祿在其中矣,耕也餒在其中矣。這就是聖人之道?」看來這段時間周天臨苦讀聖人之學真是沒白讀,都會引經論據了。
李善長聽完這些刁鑽的話,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了。
「崇高的道德精神,誰都嚮往和敬佩,但是你不能用這一套去要求別人。道德這東西只能要求自己。我們拿着道德的高標準去要求別人,可是誰又能做到這些呢?包括自己,畢竟這聖人只有那麼幾個。用自己都做不到的道德標準去要求別人,罵別不遵聖人之道,是什麼衣冠禽獸,而自己卻都幹了些什麼呢?如此下去,結果把天天喊孔聖之道的儒生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偽君子了。虛偽,就變成我們民族最大的財富了!」
聽完周天臨這些誅心的話,李善長真不知道說些什麼來反駁了。做為一個非常明事理的文士,他非常明白周天臨說的這些事實,而且很多東西是自己以前覺得不對卻沒有想通的。但是今天周天臨就這樣把自己一直遵從和學習東西的外衣都揭開,露出赤裸裸的醜陋真身,李善長還真受不了。
「孔聖之學只是道德方面的東西,你們不是老說做孔聖之學就是在做道德文章嗎?這套東西用來管人治國卻不行。這個東西除了把百姓變成綿羊外,把國家變成鐵籠子之外,對於國家的治理和發展沒有太多的好處。我們常常把孔聖之道的道德標準當做法律,甚至比法律還要高。這怎麼行呢?道德範疇就是道德,只是對個人的修養用有好處,用它做為標準去治國就是災難了。」
李善長聽到這裏,有些明白了,「將軍莫非要廢除孔聖之道,另行道統?」
這可是非常震撼的事情,也是誰也想不到、也不敢去想的事情,畢竟這件事情牽扯太大了。但是李善長明白周天臨的手段,天底下還沒有比他更膽大的人了。
「我沒說要廢除孔聖之學。你聽了半天還沒明白我要說的意思。」周天臨有些苦惱地抓抓自己的頭皮,自己儘量用現在的說法來解釋了,可還是有差距,這就是代溝呀。
「我說過孔聖之學非常適合自己的個人修為,要是人人真的都按照孔聖之道去要求自己,那天下也就太平了。當然,他們學習和遵從的應該是正確的孔聖之道。」
「正確的孔聖之道?」
「是啊,以前有些人為了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偷梁換柱,篡改了孔聖和孟聖的正確意思,以迎合統治者的需求。尤其是現在的韃子朝廷正利用這種歪解的偽孔聖之道在毒害我們華夏子民。我們要用正確的孔聖之學去指引我們的道德修養,我們為什麼要相信那些曲解了的學說呢?他們這是在褻du孔聖之道。」
聽到這裏,李善長覺得好久沒有過的冷汗又出現在自己的後背。哭孔廟,請衍聖公,這棋子是早就布好了,看來在後面這位周大將軍,周大護國公還有更「狠毒有效」的招數要出。
「治國不用孔聖之道,那用什麼?」李善長決心要把這位主公的心思問明白,要不然他以後都會睡不着,吃不香的。
「用制度和科學。制度就是法律,一切東西都用法律來確定和規範,百姓該有的權利,該盡的責任,那些能做,那些不能,全部都規範好。科學就是遵從事實的規律,比如說做一個縣官你要明白你管轄下有多少百姓,一年需要多少糧食,而本縣又有多少田地,能產多少糧食,用什麼工具能讓田地增產多少?等等這些。你說讀一輩子死書然後中舉當官的文士能懂這些嗎?你真以為半本論語就能治好天下。堯舜之時他們手下有多少人,而現在天下又有多少百姓?」
聽到這裏,李善長終於明白自己的主公心裏早就有了一套東西,也知道如果真讓他得到天下之後將會出現什麼情況。
「看來將軍非要改變天下傳承已久的制度了,難道將軍不怕洶湧反對之聲嗎?」
「百室先生,你應該明白漢高祖和項羽爭霸的事情吧?「周天臨突然問了一個看上去不相干的事情,而且這個漢高祖可是李善長用來鼓勵老朱的例子。李善長疑惑地點點頭。
「高祖原是地方潑皮,戰事中,推兒女下車,棄老父與敵手,他可是沒少幹缺德卑鄙的事情,已經嚴重違背了聖人之道了。但是為什麼史書上就說他出身就有天子之氣,萬世傳頌他,對他幹得那些無恥卑鄙的事只是用春秋筆法一筆帶過呢?而項羽武功蓋世,天下無敵,最後失敗了,儘管眾人可惜,卻還是說他是匹夫之勇,婦人之仁。」
看到李善長在那裏遲疑地搖頭,周天臨笑着告訴他:「原因在於劉邦角逐的是天下的最高權力。最高權力之爭的特別之處在於沒有任何規則的約束。無論你依靠美德、依靠欺騙、依靠戰爭,還是依靠殘暴,無論採用什麼辦法,只要你能奪得天下,你就贏了。你取得了天下,也就取得了制定規則的權力,正義不正義都由你來確定。皇帝之上再也沒有權威來裁決和評判最高權力的取得是否合法。項羽敗了,敗了就敗了,他是找不到地方去說理。竊鈎者誅,竊國者諸侯就是這個道理。」
許久,李善長還在那裏一直沉默不語,看來他今天受到的震撼太大了。周天臨也不管他了,自己在那裏看着朝陽下的渤海。看見藍色的海面在陽光下泛着金光,如同無數明亮的星星在閃爍。
「將軍,我想現在山東行省現在的機構應該是以後將軍要建立的朝廷制度吧!」李善長突然打破了沉默問道。
「是的,現在山東行省的這一套是將來政權的雛形,不過還需要錘鍊。」周天臨轉過頭來答道。
「我看將軍在山東這一套的核心是分權和制衡!」
「是的,理政院看上去握有實權,事事都管,可是卻是被制衡地最厲害的一個。他就好象一個記室抄寫,好像什麼事情都是他幹的。可是該干那些,那些干好了沒有,卻要由別人來決定;司法院可以審案斷事,定對定錯,但是他決定的依據卻是將要成立的資政會議來制定。」
「我明白,三者制衡,誰也討不了好,但是我看來總覺得現在的資政會議沒有什麼實權。」
「沒有實權,也是。現在的資政會議只能制個法什麼的,沒有什麼實權。不過它很快就有了。到時我把財權交給資政會議,到時理政院就像管家,管着錢,用着錢,但是每一筆都要向帳房先生-議政會議報帳,一個銅板的用處都要交待清楚,到後面,資政會議還要規定每年理政院該用多少錢,只能用多少錢!」
「這樣也行?」李善長非常驚奇地問道。
「為什麼不行,前唐王朝就這麼幹過,不過我分得更細,制衡的方面也不一樣。不過除了制度之外,如何執行這套制度也是很重要的,要是律法只對平民百姓,還是刑不上大夫的話再好的制度也會變質的,任重而道遠呀。」說到這裏,周天臨望着李善長,意味深長地說道。
李善長看着周天臨那充滿深意的眼睛,心裏如同風暴中的大海一樣。分權制衡,把所有的政務全部授權給不同的臣子,讓他們去管理國家,自己卻超然地抽身與外。聯合,你以為這些臣子為了虛無飄渺的寶座去聯合,搶骨頭都來不及,誰敢當這個出頭鳥,誰能在這個分權的環境中取得如此的強勢?
一旦他們三方都鬥起來了,做為他們的授權人,就可以居中安然協調,接受他們三方的討好和效忠了。眼前的這個主公想的可真毒呀!
「那主公你呢?」
「我?」周天臨眯着眼睛看着遠處已經升起很高了的太陽,突然豪情大發地說道,「我要征服和戰鬥!」
「向東我要讓我的艦隊去所有能航行到的地方宣佈強權。」周天臨騎在馬上用馬鞭指着東邊說道,然後又轉指向西邊,繼續大聲說道:「向西我要率領我的鐵騎和火槍軍隊一直前進,征服那裏的一切。以前總是我們被動地被征服,現在也該我們去征服了,我要世界的歷史上也留下我們華夏民族的征服者史。我要一直向西,一直到我死的那一天,不管是戰死還是老死!!」
李善長大吃一驚,他沒有想到自己年輕的主公還是個戰爭狂!
「將軍……」周天臨擺擺手,阻止了李善長的話。
「你肯定要跟我說什麼兵乃天下兇器也,窮兵黷武只會讓百姓貧困,國家滅亡之類的話。而漢武帝就是一個不錯的例子吧?」
李善長把手一攤,你都說完了我還說什麼呢?
「其實是他們沒有找到對外戰爭的訣竅。為什麼窮的叮噹響的匈奴、突厥、契丹、女真、蒙古會越打越富,越打越強呢?而富強的前漢、唐、宋朝會越打越窮,越打越弱呢?這其實就象我們中原王朝是一家大戶富足人家,而北方那些韃胡就是他們貧窮的鄰居。窮人爛命一條,看你這麼富足,怎麼也要打打秋風,討些東西。而你富足人家當然不願讓窮鄰居偷。既然偷不行咱就搶唄。你還敢搶,那我就打呀!於是就這麼幹上了。窮人沒什麼家當,你富人打出來,我抬腿就跑,專往那些荒郊野外跑,天下這麼大,累也要累死你。等你無奈退兵回去,我又乘機偷襲一把,衝進你家院子看到罈罈罐罐不是搶就是砸,心都心痛死你!」
周天臨打得這個比喻很直白,讓李善長聽得津津有味。
「你富足人家肯定不幹了呀,於是動員你家的佃戶,修建圍牆,日夜巡邏,看準時機還出擊一把,打擊一下窮鄰居的囂張氣焰。但是這樣下去你家佃戶就沒辦法到田地去幹活了,地也荒了,也沒什麼收成了。但你還要保護你的家財呀,還要大把的錢往裏面填呀,所以這佃戶還必須得交租。於是糾纏下去,窮人時不時受到一頓暴打,但是不傷筋動骨,休息一下又來騷擾富足人家。而富足人家日夜防備,天天記着打這個窮鄰居,雖然時不時取得輝煌成就,卻田地荒蕪,佃戶貧窮,總有一天,這佃戶不答應了,跳出來跟你窩裏鬥,那你怎麼着也要家道敗落了!」
形象!的確形象。李善長暗自贊道:「那該如何是好呢?」
「一個辦法是把窮鄰居招待進來,好吃好喝伺候着。但是這點也不好,萬一這窮鄰居貪心不足一旦反撲,直接就從你窩裏鬧起來了。還有一個辦法,先集中力量把這個窮鄰居打狠了,然後對他說,不遠處有戶人家比我還有錢,咱倆搭夥一起去搶他。我出人出傢伙,你當前鋒,搶到手咱們分贓。一旦窮鄰居搶到了家底,他就要思量着置辦家產了。一旦他置辦了家產,那麼他的身份就和我這個富足人家差不多,或者又和不遠的那個富人差不多了。」
周天臨的又一個強盜理論說出來,又把李善長嚇了一跳,不過現在李善長已經有了前次的經驗,也不再過於驚訝了。他只是在想,自己的這個主公是不是十世強盜轉世?而且已經從強盜修煉成仙了。
接下來兩人再也沒有說話了,只是在山崗上騎馬站立着,一直過了將近一個多時辰才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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