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三十分,唐魏然夫婦到齊。
林泉親自在客廳里招待他們。
林子鑫上樓叩響妹妹的房門,「淼淼,唐會長,下來了。」
隔了半分鐘,林子淼才揚聲應了:「來了來了。」
打開門,她滿臉通紅。
唐白斯斯文文走在她身後,輕摟她腰身,面色不改道:「林少,我父母到了?」
「剛到,父親讓我喊你們下去。」林子鑫面色古怪地看了眼妹妹的臉,「淼淼,你很熱嗎?臉看起來很紅。」
「我沒事!沒事!」林子淼連連搖頭,撥開唐白擱在腰間的手,推着林子鑫下樓,「哥哥快下去,快招待伯父伯母。」
她在心裏第一百遍罵,唐白是匹色狼!
唐白嘴角一勾就是一個笑容,舒舒服服。
樓下客廳里,林泉正在和唐魏然交談,方悠端莊陪坐在唐魏然身邊,微笑而不插話。
三個小輩下來,方悠的笑容才大了些,朝他們招手,「子淼,子鑫,小白。」
三個人朝他們點頭示意。
林子淼嘴甜:「伯母。」又看向唐魏然,禮貌道:「伯父。」
唐魏然點點頭沒說話,只朝自己兒子看了一眼。
唐白向林泉見禮:「林先生。」
方悠聽了輕咳一聲:「小白,怎麼稱呼岳父的?」
唐白是習慣了以商政上的一套來稱呼人,所以當下也不能立馬改過來。
林子鑫倒覺得他們生疏了,訂過親後男女雙方就可以稱彼此父母為爸媽,偏偏自己妹妹和唐會長在稱呼這個事上相同的彆扭。
以前也沒覺得奇怪,是因為雙方家長沒在一起吃過飯,現在一聚,問題就來了。
林泉笑了笑,「沒關係,以後結了婚再叫也不遲,現在怎麼叫舒服就怎麼來。」
「伯父。」唐白再度頷首,斯文有禮極了。
方悠這才笑道:「讓親家見笑了,其實我倒覺得子淼和小白對我們的稱呼可以改一下了,子淼喊我一聲媽也不為過。」
林子淼臉紅了紅,偷偷看了眼唐白。
唐白笑起來,一手牽住了她的手,對着林泉先喊了一聲「爸」。
林泉愣住了。
林子淼也驚呆了。
林子鑫掩嘴笑:「妹妹你還不叫人?」
林子淼詫異盯住唐白,實在想像不到一向高高在上冷漠腹黑的唐大少爺可以這麼快喊岳父為「爸」。
她見鬼了的神情落在林泉眼裏,林泉輕咳一聲,一邊笑着應了唐白的喊話,一邊讓林子淼叫人。
林子淼只能紅着臉輕聲開口:「媽……爸。」
開口說「媽」的那一瞬間,方悠眼裏一亮,拉住了她的手不住撫摸,連連點頭:「媽聽到了,聽到了。」
唐白眼裏也柔軟了幾分,他母親沒有女兒,小韻也不在身邊,所以她一直想好好把林子淼當女兒疼愛。
林子淼那一聲「媽」,叫到了方悠的心坎里。
只是突然的一個改口罷了,卻忽然間讓在場眾人心裏都暖了暖,好像有什麼東西踏實了。
就連一向嚴肅冷然的唐魏然,在這一刻臉色也稍稍轉緩和了一點。
不管他曾經有多麼不喜歡林子淼這樣一個不太像兒媳的兒媳,但無可否認,她的存在並不是一件那麼糟糕的事。
人是兒子自己選的,路也是兒子自己走的,兒子覺得高興,也就由不得他了。
接下來的晚飯兩家人也吃得開心許多,席間的談話逐漸變為歡笑聲,充斥在飯廳里久久不散。
吃過晚飯,唐家人又留了一會兒。
林泉突然問起唐遠然的事,唐魏然答:「要結婚了,也就這幾天的事。」
方悠也嘆息:「好歹要結婚了,遠然年紀也不小了。」
唐遠然結婚後會和茅茵寧兩個人搬出去居住,房子都已經找好了,是一棟新開發的別墅。
唐遠然結婚後不久,唐白就會結婚,方悠光想想心裏就落下了一塊大石頭。
似乎什麼都要塵埃落定了,方悠鬆懈的同時又擔心一件事。
只有那件事,是她心頭的結。
回到唐宅,她對唐魏然說:「魏然,把小韻接回來吧,除了小韻,我這輩子都沒別的願望了。」
唐魏然沉吟,沒應聲。
恰好唐白進來,兩人也就住了口。
唐魏然順口問唐白:「你和林家丫頭的婚事我們都沒怎麼過問過你,但是你也得和我們確切講一下你的安排,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方悠聽了道:「魏然,子淼才十九歲。」
法定結婚年齡女方是二十周歲。
「過了今年的生日才是十九周歲吧?」方悠問唐白。
「是。」唐白松解領帶直接往樓上走,「我打算明年開春就結婚。」
「小白,子淼不足二十周歲。」
「先結婚再領證。」唐白回頭一笑,「只要我想結婚,年齡不是問題。」
方悠一愣,馬上明白過來他是什麼意思。
唐魏然冷哼一聲,用拐杖拄了拄地面,「隨他去,以前逼着他結婚也不結,現在不逼他非要結,兒子高興就好。」
方悠失笑,「你們爺倆,什麼時候能好好說話。」
*
接下來便是唐遠然和茅茵寧的婚禮。
唐遠然將兩人的婚禮準備得很簡單,出乎意料的,喜歡華麗和張揚的茅茵寧竟也沒有反對。
他們結婚那日,六月八號,天氣稍顯悶熱。
婚禮地址在唐家露天的後花園裏,紅綢結成花,扎在禮台四周,漂亮喜慶的紅綢花在微風裏飄來盪去,點綴了這個婚禮,也成了這個單調婚禮里唯一一抹亮色。
不,還有一抹亮色,來源於作為賓客參加的歐紫。
一向素潔的她在這一天穿了一襲石榴紅的牡丹蘇繡旗袍,復古風,領口單盤扣,開衩露到大腿根部,兩條纖細的白腿尤其惹眼。
她不豐腴,所以旗袍穿在身上沒有妖艷的風情,但徒添一絲清淡冰雪般的雅致。
慵懶的雅致,格外小巧玲瓏。
她攜着段鈺遠來的,身姿伴在段鈺遠臂彎旁,楚楚可憐。
穿着白色西服,胸前別着紅色禮花的唐遠然站在高台上,目光遙遙落在明艷動人的歐紫身上。
她身上那襲石榴紅旗袍驚艷了他的眼,他從來都不知道他的小女孩也可以長成如此清純又嫵媚的模樣。
她伴着美麗修長的段鈺遠,抬臉向他微微一笑。
笑容一如往昔,乾淨,燦爛,又微微羞澀。
但是她黑曜石一樣的瞳孔里漸漸漫開了水霧。
唐遠然僵硬在台上。
站在台下的唐白朝他們兩人望了一眼,又看了一下時間,拉住了林子淼的手。
林子淼轉頭:「怎麼了?」
「你陪歐紫聊會兒天,千萬別出什麼意外。」
林子淼會意,朝歐紫走去。
歐紫兀自凝望台上風姿卓越的唐遠然,只有段鈺遠向林子淼打了個招呼,「林小姐。」
「四爺,我來陪歐小姐。」
段鈺遠微微一笑,「可以。」
「對了,四爺,北都那件事……」
「林小姐和唐會長來玩,我段家很歡迎。」
段鈺遠朝她眨眨眼,笑着走開了。
歐紫轉過眼神看向林子淼,羞澀地笑:「林姐姐。」
「歐紫,身體怎麼樣?」林子淼拉了她的手在台下的賓客席上坐下。
歐紫伸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苦笑:「我很好。」
「什麼時候去國外?」
「再過幾天,他都安排好了。」
林子淼仔細瞧着歐紫精緻的小臉,贊道:「你今天真漂亮。」
歐紫凝視林子淼,忽然慢慢笑了,輕聲道:「我非主角。」
她瘦削的肩膀微微抖動起來,眼裏像藏着斗大的淚珠,臉色微微蒼白起來。
她心裏的悲傷一波漫過一波。
她都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是懷着怎樣的心情來參加唐遠然的這次婚禮的。
她是他的女人,她肚子裏懷着他的骨肉,卻要把自己打扮得楚楚動人前來參加他的婚禮,親眼看着他娶別的女人。
這份悲哀是何等痛苦!
剛才他望過來那一眼,琥珀色的瞳孔,思緒萬千,怔怔,茫然,又苦悶。
他是今天的新郎,但他一點都不開心。
走回台下的時候,他背靠着高台柱子抽了一根煙。
柱子上扎着的綵綢飄到他身上,他隨手用手一拂,一不小心拂落了胸前別着的紅色禮花。
唐遠然夾着煙,深吸一口氣,突然不想去撿。
有人走過來,彎身撿起了地上的禮花,遞過來。
唐遠然轉頭一看,看到唐白俊朗的面龐。
「小白?」
「二叔,新婚快樂。」唐白親自把禮花夾到他胸前,表情自然,「自己的婚禮,自己選的路,怎樣都要走下去。」
唐遠然猛抽一口煙,眯起了眼睛,「二叔突然很羨慕你,你結婚的時候一定是很高興的,因為娶到了自己喜歡的人。」
「那是當然。」
「我老了。」
「二叔何必自欺欺人。」唐白禁不住嘲笑起來,「你每次沒有勇氣去承認自己內心的時候都喜歡用老了來逃避,你這麼大把歲數,算是白活了。」
「你不懂。」
「又來!說白了,你不是老了,也不是我不懂,而是你根本就不捨得為了你的女人放棄你的名聲和仕途。」
唐遠然抽口煙,不答,內心煩躁起來。
唐白冷哼:「江山和美人,你選擇江山。」
「你會選擇美人?」
「江山和美人,可以兼得。」
「如果只能選一樣呢?」唐遠然轉過頭仔細盯住唐白。
唐白淡笑,轉過眼睛看向賓客席上的林子淼和歐紫,「這個江山是為她打的。」
如果他不能手握權勢,就無法給她一個遮護,她受了委屈,他也只能無可奈何。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去年訂婚前夕被高家兄弟所設計的那場林子淼的車禍。
於他們這樣出生的少爺來講,權勢是送給心愛女人的最好聘禮。
唐白淡淡地笑,「有了這個江山為聘,我的女人走到哪裏都不會吃虧,也沒人敢瞧不起她。」
他又轉過眼對上唐遠然怔忪的眼神,嘴邊笑意轉冷,「誰敢傷她一分一毫,老子端了誰!」
唐遠然徹底愣住了。
他盯着指間的煙蒂發了會兒呆,突然抬頭問:「我還有後悔的餘地嗎?」
不等唐白回答,他又自己笑起來,「哈哈哈哈,開玩笑,怎麼能後悔呢?我確實是要娶茵寧的。家庭和愛情是兩回事。」
即便到這一刻,他被唐白的話所動容的時候,也還是用語言欺騙了自己。
他不敢承認,他在逃避世俗的眼光和對歐紫的那一份責任。
他掐掉了煙走上了高台。
這一去,再也沒有回頭。
中午時分,穿着一襲潔白婚紗的茅茵寧在父親的陪同下緩緩走向紅毯盡頭的唐遠然。
在場來賓全都起身看着他們,給他們祝福。
唐遠然把一枚婚戒套進茅茵寧的無名指的時候,立在林子淼身邊的歐紫忽然落了淚。<!--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