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少年一路說着話,一路走到了一片棚戶區。《
這片地區不遠處就是日本人辦的紗廠,無家可歸的工人就近在紗廠附近的一片灘涂上搭起了草棚子,久而久之,漸漸也就成了一個聚居區。
都是些窮苦人家,不過求個能遮風擋雨的棲身之處,草棚子到處見縫插針,自然不可能有什麼完備的污水排放系統。整個區域臭氣熏天,熏得陸秀好幾次都差點吐出來。
她無比慶幸自己之前剝了那個死去的男人身上的衣服套上了,要是依然穿着張瑞雲那身體面的衣服,肯定一進來就會被人發現。
剛好是工人下工的時間,路上到處都是一身疲憊,腳步踉蹌的工人。說是工人,其實不過是些跟那幾個少年差不多年紀的孩子,那幾個少年混入人流之後頓時就仿佛一滴水匯入了大海,要不是那個多嘴的孩子一直在不停喊着大毛哥,陸秀差一點就跟丟了。
陸秀偷偷打量了一眼下工的孩子,一個個都累得連走路的力氣都快沒了,哪還有力氣說話。
借着人流的掩護,陸秀成功摸到了幾個少年居住的草棚子附近。那個草棚子雖然比附近工人的稍好些,卻也同樣破破爛爛,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她有些奇怪,這幫孩子幹着無本的買賣,光從她身上搶到的錢就夠他們找個像樣的地方住下了,怎麼會住在這樣的地方?
正疑惑間,草棚子裏忽然出來一名四五十歲左右的男人,乾瘦乾瘦,哈欠連天,手裏還拿着一杆煙槍。看到孩子們,那傢伙立刻擺出一張殺氣騰騰的冷臉:「人呢?」
「跑了……」回答他的是為首的那個大毛哥,那孩子是所有孩子裏面長得最高的,但目測年紀依然不超過十四。
「怎麼會跑了?你們怎麼辦事的?」
「老爺叔,這種逼良為娼的事還是不要做了吧!要是被杜先生知道,那就死定了。」
「喲!喲!你小子膽子肥了,竟敢教訓到老子頭上來了?」那男人操起煙槍,對着那個叫大毛的孩子的腦門就砸了下去。
「大毛哥!大毛哥!」那幾個孩子倒是義氣,見大毛被打,一個個義憤填膺,對着那男人怒目而視。
「怎麼了?想造反?這麼崇拜杜先生,有種你們投他去!只可惜杜先生日理萬機,哪裏會理會你們這樣的小癟三!一個個良心都給狗吃了,也不想想給你們飯吃的人是誰!」男人罵罵咧咧,拿起煙槍對着幾個孩子按照高矮個頭一個個敲了過去。
幾個孩子被敲得眼淚汪汪,卻是一聲不吭。
「去去去!繼續給老子幹活去,補不回剛剛的損失,今晚不許吃飯!」
大概是覺得幾個孩子面不改色有點奇怪,男人忽然上前,一個個開始搜那幫孩子的身。果然,在大毛身上搜出了幾枚銅錢。
「好啊!竟敢偷奸耍滑,糊弄到老子頭上來!」男人頓時怒火中燒,仿佛遇到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般,對着大毛就是一頓猛抽。
這可不是拍戲時那種看着疼,打在身上卻輕飄飄的特殊手法,每一下都打到了實處,每一下都激起其他幾個孩子一陣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反倒是當事人,咬着牙,愣是一聲不吭。
陸秀屏住了呼吸,望着大毛那張倔強的臉,忽然沒開始時那麼恨他了,想到他那句不搶你對不起我自己,也只覺得心酸。他們可不是後世那些看了幾部黑道片就以為自己是黑幫老大的中二少年,他們是真的別無選擇。
那男人一直到打到上氣不接下氣才停了下來,也虧得他一副癆病鬼的模樣,不然,陸秀真擔心那個叫大毛的孩子會被他打壞。
「今天老子心情好!便宜你了!」饒是如此,他也依舊一臉的意猶未盡。
他的心情的確沒辦法不好,收起煙槍,他拿出那個原本屬於陸秀的錢袋親了一口。怎麼說也在馬桶里泡了半天,錢袋上的味道沒那麼容易散掉,親完,他臉上的表情果然變得有些詭異。
陸秀捂着嘴,差點沒笑出聲來。
「老爺叔,今天就別去賭了……」
「你懂什麼?今天早上起來聽到喜鵲叫了,手氣肯定不錯!贏了明天給你們買肉吃!」
陸秀終於知道他們為什麼會住在這樣的地方了。十賭九輸,染上了賭癮,百萬家財都能輸得底朝天,還能有個地方住就已經不錯了。
幾個孩子大概已經料到了那袋錢的結局,一個個哭喪着臉,肉痛不已。
幸虧此時,那個男人已經轉身離開,不然,看到他們露出這樣的表情,肯定又是一通好打。
不知是不是憧憬着在賭場大殺四方的美好景象,男人雙眼放光,哼着小曲,連原本虛浮的腳步也踏實了。
此時夜幕已經徹底籠罩了大地,借着夜色的掩護,陸秀成功跟着男人來到了賭場門口。估計是難得有錢,那男人進的賭場規格不低,不僅霓虹閃爍,門口還停着不少小轎車。
現在這個樣子肯定沒辦法進去,陸秀脫掉了披在外面的死人衣服,又整理了一下頭髮,這才抓住機會,跟在一個獨行的男人身後混了進去。
這個時代身為女性大部分時候都處於劣勢,但有時候卻也是種優勢。不少男人進賭場的時候都帶着女伴,成功混進去之後,陸秀的存在根本不引人注目。
不愧是在這個時代都能掛上霓虹燈的賭場,這邊的規格的確很高,各式各樣的賭枱賭具令人眼花繚亂,要不是裏面的人依然一身民國的打扮,陸秀幾乎要以為自己是不是誤入了八十年代賭片中的場景。
裏面空間很大,但架不住人多,依舊煙霧繚繞,空氣渾濁至極。陸秀找了半天,才在轉盤台前找到了那個指使那幫少年搶了她錢的男人。她深吸了一口氣,抓緊了路上撿的一片鋒利的竹片,心臟狂跳不止。
她現在才意識到,人一旦被逼到了絕境,真的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沒錯,她打算憑着這片竹片逼那個男人把錢還給她。這個時代的賭場身後站着的都是各種各樣的幫派,那些幫派雖然在後人眼中都是些黑惡勢力,但其中不少人卻有着後世所沒有的豪俠之氣,最敬重敢作敢為的漢子。
她雖然不是漢子,卻也打算在這邊賭上一把。賭贏了,拿回錢她跟孩子都能活下去,賭輸了,反正左右不過是一個死字,與其慢慢餓死在街角,她寧可死在這裏!
賭場裏到處都是四處巡視,維持秩序的地痞流氓。估計因為她是女人,雖然有人注意到她神色不善,但也沒怎麼往心裏去,大概是把她當成了過來抓賭徒回家的老婆。一直到她殺氣騰騰地撲向那個男人,用竹片抵住了那個男人的頸動脈,所有人才猛然回過神來。
陸秀的運氣真的不錯,那個男人本來長得就不高,加上抽大煙虧空了身體,沒怎麼掙扎就被她輕鬆控制住了。
出了這樣的變故,原本還人聲鼎沸的賭場剎那間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般安靜了下來。
「怎麼回事?你是什麼人?有話好好說!」大概是竹片缺乏威懾力,幾名男子立刻殺氣騰騰地撲了過來。
陸秀連忙心一橫,避開頸動脈的位置在那個男人的脖子上狠狠劃出了一道口子。
「別過來,你們要是再過來,我馬上割開他的頸動脈!頸動脈你們知道嗎?就是人脖子上最粗的那條血管,只要一割開,血馬上能夠濺到天花板上!」
沒有人想看到血濺天花板這樣的景象,幾名男子的動作果然停了。
「你別衝動!別衝動!有話好好說!」為首的男子一臉緊張,生怕陸秀手抖真的在這裏鬧出人命來,身為在賭場維持秩序的抱台腳,他們最怕的就是出現這樣的狀況。
陸秀深吸一口氣,說出了早已準備好的台詞:「小女子冒犯之處,還請各位大哥海涵!我也不是故意要給各位大哥添麻煩。在這裏動手,就是想請各位做個見證。不是我濫殺無辜,而是這個男人死有餘辜。」
看到所有人都露出了一臉等着聽八卦的表情,陸秀連忙接着往下說。
「小女子父母雙亡,獨自一人到這上海灘來尋找生路。沒想到初到上海,就被這個男人派出的幾個小朋友搶走了全部家當。不僅如此,他甚至還打算把我抓起來賣到窯子裏去!要不是我運氣好,如今早已身陷魔窟。如今我身無分文,就算沒有被賣到窯子裏去,也只有餓死一條路。小女子思來想去,覺得反正橫豎都是一死,不如拼了一身性命,除了此獠。也省的以後再有無辜女子被他禍害!」
這番話陸秀說得義正詞嚴,深得後世即將英勇就義的英雄豪傑的精髓。她之所以特意強調對方要把自己賣到窯子裏,就是因為這邊就是之前水生指的杜先生的地界。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既然杜先生對逼良為娼深惡痛絕,那麼他的手下就算只是擺擺樣子,也必定不可能跟那個男人同流合污。
陸秀說完,冷冷一笑,抓緊了手中的竹片,這就準備除了此獠。
「女俠!女俠饒命!別……別殺我……我把錢還給你……」果然,她才剛剛擺出架勢,那個男人便嚇得屁滾尿流,連連求饒。
「錢不是重點!重點是我看不慣你逼良為娼的險惡嘴臉!今日留你一條性命,之後也不知有多少無辜女子要因為你生不如死!」其實,對陸秀來說,錢才是重點,但既然已經在cos女俠,戲當然要做足。無它,誰讓這個時代的英雄好漢就吃這套呢?
「女俠饒命!不敢了!我以後再也不敢做這豬狗不如的事了……饒命啊……」那個男人面對那幾個少年的時候明明惡如虎豹,如今,卻乖順得仿佛綿羊,渾身癱軟。陸秀一個女人,哪裏能夠撐得住他一個男人的重量,竟然被他從懷裏滑了下去。
發現自己奇蹟脫困,那個男人連忙一個翻滾,躲到了賭場那幾名男子的身後。
留下陸秀捏着竹片,欲哭無淚。果然,女孩子的身體還是太弱了。
就在陸秀愣神的時候,賭場方面的幾名男子已經上前,扣住了她。陸秀心中大急,難道剛剛的表演失效了?難道後世關於這個時代幫派成員的描述都是騙人的?
「放開她!」就在幾名男子交頭接耳,猶豫着該怎樣處理這件事情的時候,空氣中忽然響起了一個好聽的男聲。
聲音清朗渾厚,雖然不帶一絲感情,在陸秀聽來,卻如冬日暖陽拂過寒冷的冰面,讓人渾身為之一暖。
她循聲望去,看到了二樓上一道纖長的身影。那人一身黑色西服,身材挺拔,不知道怎麼回事,大晚上的竟然戴着墨鏡,逆光下,根本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一副墨鏡,一根雪茄,以及一縷裊裊上升的青煙。
陸秀的第一反應是,靠,誰在這裏cos許文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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