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妝 楔子

    一千多年前,這塊廣袤繁華的大陸,還不是大周最為強盛,南麓,西驪縮居一隅的局面。那時,大周也不過是珅暚王朝邊上的一個附屬小國。

    珅暚王朝是一個傳奇,關於一個帝王的傳奇,還是關於一個男人的傳奇。

    這個男人為後瑭第一世家出身,少年時是瑭都世族中獨領風騷的風流人物。

    郎艷獨絕,精工筆,善詩律,看似平常最奇崛。

    風華絕代,翻過紅袖,探過簾攏,閱過風花,賞過雪月,飲過瓊漿,享過玉露,鳴鐘擊鼓,品竹彈絲,風為衫,霧做袍,於後瑭的雕欄玉砌中歌盡繁華綺麗……

    然而,這一片繁華,並未引得他一絲留戀。

    這一切的轉變,只過了一個月夜。

    衣袂飄飄遠走,將曾經車如流水馬如龍的歲月,拋諸身後。

    也許是倦了這一首隔江猶唱的**艷曲,也許是看清了這一片繁華表象下的奢靡腐爛。

    是的,他遠走了。着上一襲素袍,踏上一雙草鞋,落了縷縷青絲,執一手佛經,在世人的驚詫與不理解中,只是一個漠然的轉身,後瑭的過往便成雲煙。

    這一夜,有多少少女在閨中嗚咽。

    郎的無情,來得如此決絕。

    誰也不知他歸往何處。

    月將升,日將沒;弧箕,幾亡瑭國。

    後瑭的最後一段靡靡迷夢終於破碎。亂世來了。

    諸侯起,山河四分五裂。

    這一場破碎山河夢,綿延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

    夢裏夢外均是哀鴻遍野。

    終於,他們的黑夜迎來了一絲曙光。

    有一個人,不知從何處來,於亂世中起身。

    漸漸地,出現在他們視野中。

    如玉般的公子,着一襲素袍,踏一雙草鞋,執一把寶劍,策馬揚鞭,戎馬倥傯,闖進他們的視線。

    諸侯笑,笑這和尚不敲木魚不念經,不住禪房偏住營房,也想來這亂世中分一杯肉羹。

    他也笑,淡淡地笑,不卑不亢,態度從容,投鞭斷流,決勝千里之外。

    諸侯笑,淒悽慘慘地笑,嘴邊迤邐出一縷縷艷紅的血絲,終於亂世中,譜最後一曲悲歌。

    他們笑,笑他們的黑夜散去,白天到來。

    漸漸地,他的身邊總跟着一個小童。

    ......

    一個人認出他是已滅後瑭世族人,兩個人認出他是已滅後瑭世族人,他們都知道了他是已滅後瑭世族人。

    擁他為帝的呼聲愈來愈甚。

    他仍是從從容容地笑,皇袍加身,緩緩登上太和大殿。

    他為祈元帝,封身邊的小童為太子。

    在後瑭舊址建下國都青都。

    珅暚王朝的輝煌歷史由此開始。

    鐵血帝王的手腕一施展,廟堂內外大興改革,廢封國,立州縣,開科舉,逐步完成中央集權。

    本以為民生就此安定,兵馬就此休息,帝王卻律令一下,徭役不減,千軍萬馬赴邊城,開始攻打邊境小國,擴大疆域。

    小國於風雨中飄搖,終是敗在了大國的鐵蹄之下。

    一時百姓又為生計所困,在本以為又將陷入新一輪的苦難中時,帝王卻再次令下,征討路止,大軍班師回朝。

    此時只留下王朝北面一個小國北周。

    誰都謂帝王心思詭譎難懂。

    百姓觀望之中,帝王再次令下,大裁兵,減徭役,削苛捐雜稅。

    車同軌,道同距,促往來交通;開王朝與北周的通商之路,鼓勵二國聯姻通婚。

    築城防,通商路,興水利,修學堂,開運河,膏澤民生。

    ……

    百姓等來了福音。一時愁雲盡散。王朝舉州盛世之兆。

    崇文尚武,學氣蔚然成風,廟堂內外儘是風流人物。

    盛世臨,百姓開始把目光投放在帝王身上,卻發現,這麼多年,帝王儘是孤身一人,後宮不僅無後,卻是連嬪都無一人,三宮六院盡空置。

    前朝元老苦苦諫上,盡數子嗣於國祚的重要性。

    嘆那帝王心如匪石,不可扭轉。他淡笑,朕已有太子。

    人們才注意到他於亂世中便帶着的小童。心中猜測,這小童到底是何身份,要說是帝王的親子,可看着卻又長得不像。莫非,此子肖母,可那生母又在何處。

    世人紛紛揣測,帝王無所解釋,便漸漸成謎。

    十多年之間,帝王大修佛經,廣造佛寺,傳揚佛道,廣結佛緣……

    佛寺在王朝如春筍林立,佛道從此興起……

    帝王在衢山腳下開始修起了陵寢,不像歷史上的諸王建造亭台樓閣,避暑別院等等享福之地,卻是緊着修起了陵寢。

    本來這陵寢是為自己百年後而修,應在位時開始修建,在位期間都不能修建完成,可祈元帝卻在他在位的十幾年間,就將陵寢完工。

    眾人已經無法猜測帝王心中所想。

    ……

    十多年過去,有多少世族女郎從情竇初開,心裏便都懷着同一個美夢,夢自己有朝一日被那高大俊朗,英明睿智的帝王看中,入宮伴於君側,不忌那位份高低,只求能一慰那少女的情懷,這樣的夢從豆蔻年華,做到及笄之年,又做到出閣前夜,由懵懂,到萌動,到期盼,到失望,到無望……一個個夢碎,一個個夢又織起……可誰也沒能圓夢……直至連做夢的權利都被收回……

    收回。

    一手建立王朝又開創盛世,還用將幾年的時間開墾疆域,不顧百姓生怨的帝王,竟會在踐祚的十多年後,禪位給少年太子,重新披上他的一襲素袍,踏上草鞋,再次落下他的滿頭青絲,捻上他已被磨得光滑剔透的檀香手串,遠走,遠走……

    於少年時期初次遠走,於壯年時期再次遠走,將他的盛世留在身後。

    遠走的背影,如暮野四合時天邊的光影,亮烈之後,盡歸虛空。


    這次卻是永遠地離開了,沒有人知道他歸往了何處,就像不知他在亂世中從何處而來。

    他的傳奇就此落幕,他的傳奇在這片大陸上生生不息。

    他留下了無數個謎。他為何遠走,他去往何處,他為何創盛世又棄盛世,他為何拓疆域又偏偏留下北周,為何留下北周又給予扶持,他的陵寢為何而建,……

    最最令人魂牽夢縈的,他的心裏,有沒有守着那麼一個人,於寂寞中不止他漫長的思念……

    人們寧可相信有,為他譜盡長相思,為他締造一個又一個佳話,他在亂世中邂逅一紅顏,紅顏逝,從此為她守盡一生……

    佳話傳了千年,連同他的傳奇,歷久彌新。

    珅暚王朝傳承十多代,在歷史長河中存留了七百多年,七百多年裏,王朝也免不了盛極必衰的趨勢,逐漸衰落,而那北邊的北周卻漸漸興起,強大起來;七百多年後,北周王周冕攻破青都,珅暚王朝就此沒入歷史的滾滾長河中,拉開了屬於大周的新紀元。

    京都在原來的北周都城燕京的基礎上興建,改名為盛京。

    封侯論爵。荊國公府,顯國公府,衍國公府成為盛京勛貴里最頂尖的三大國公府。

    繁華落盡,又是一片繁華。

    ……

    大周走過了一個甲子的時間。

    這一年,南方旱災泛濫,河道乾涸。

    南方最長的河流洛河水位不斷下降,露出了河床。

    河床表面泥沙堆積,高高低低,凹凸不平。在洛河下游流過衢山腳下的地方,有一大坑,大殿那般大小,是謂泉眼,底下深淺無法探知,但是每當河道乾涸時,清澈的小仍留在泉眼裏,所以附近村子的居民都在此旱災時靠該泉眼的水為生。

    可是有一天,村子裏出去打水的人突然驚呼,登時跑回村子裏大叫:「泉眼乾涸啦,泉眼裏的水沒啦。」

    眾人皆驚,忙道不信,畢竟那是從祖宗那會兒就沒有幹過的泉眼啊,可還是止不住心中的疑惑,忙放下手中的事,跑去查看。

    只見得清澈的水消失了,可那泉眼並不見得凹陷下去。有膽大的人忙下去查看。

    守在岸上的人都擦亮了眼睛圍觀。

    忽見得那踩在了原來泉眼那處的人,雙腳止不住往內陷了進去。

    岸上的人嚇得心神俱顫,有人尖叫,有人捂住了眼。

    可沒一會兒周圍的人就安靜了下來,從指縫往外看,就發現那人只陷了一截就停住了。

    那人還往岸上的人喊,說他好像踩上了什麼很堅硬的東西。

    便有好幾個漢子也下了岸。

    眾人一同踩上去,感覺了一下腳底,紛紛對視後,便叫岸上的去拿了鋤頭,開始對着上面的泥沙挖了起來。

    沒一會兒,泥沙被翻開,露出了一座巨大的石台,石台表面不知用什麼東西塗了一層,呈現青色。石台周圍凹凸不平,仔細去看,竟像了雕刻了許多東西,像是人物,屋子,庭閣,……將其連成一片,竟像是一個個生活的場景了。

    大家正仔細研究這雕刻的時候,有人驚叫:「呀,這石台上表面折射金光啊。」

    可下可轟動了。所以人都覺這物神神秘秘。

    大伙兒一致同意報上了官府。

    一報上官府,那縣令想,這該是什麼年代久遠的古物了吧,不敢妄動,忙報上州府,州府再繼續上報,過了十多天,朝廷來人了。

    來了一欽差並盛京皇寺寧靈寺的住持明空大師。

    大師往那石台前一站,左手撫過石台上表面,突然指尖像是被那石台一燙,嗖地收了回來。

    他一驚後,忙捻指凝神,眉頭越皺越緊,突然雙眼霍地睜開,目里迸射出強烈的亮光,然後便激動地神神叨叨了起來。

    他說:「要來啦,要來啦。」然後再捻指一算,像圍着他的滿頭霧水的人比了個「三」,又攥了兩個拳頭。

    什麼意思?

    可那大師卻是搖了搖頭,只顧擺手。

    頓了一會,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眯眼盯着那石台上表面,「這,這,」他指着上表面,道「把這表面給鑿開。」

    那欽差一聽,忙讓帶來的官兵動手。

    「就上表面,細細地鑿。」

    周圍的人都踮起腳尖探看。

    一層一層石頭被鑿了下來。突然,有一道光從一小縫裏射了出來。

    人群騷動。大師忙讓人沿着這條縫隙往周圍鑿開。有越來越多束光射出來。

    倏地,不知一官兵敲中了哪裏,就見得上表面的石頭裂了一大縫,邊上的兩整塊大石都往兩邊自動推開,像是誤碰了機關,開了山石的大門。

    激動地心情已無法用言語表達,他們見證了那一盞連着一盞,閃着金光的長明燈現世。

    那長明燈坐在那巨大石台上,排成了一行行一列列,仔細看,竟是有規則地,排成了一個--「杳」字。

    更讓人驚奇的是,那長明燈內的燭焰並不是往上的,竟是倒着往下的。

    他們試着用扇子扇動火焰,可那火焰不僅不滅,連倒豎着的樣子都沒改變,不畏水不懼風,只顧散發着它們的光芒,似是要完成它們神秘的使命。

    「我要稟上陛下,懇求將這巨石運到寧靈寺去。」大師激動地說着。

    可惜,可一切並沒有他想的那麼容易。不僅是這路途遙遠,使得巨石難運,更是一旦將這巨石運出此地,周圍的林木竟是一夜間枯竭了一般,失去光澤。

    這樣一來,明空也只得放棄原來的想法。最終,皇帝命人在這附近修建一座佛寺,賜名衢山寺,特地建一個大殿,稱長明殿,將這巨石擺放於大殿中央,用於鎮寺。

    衢山寺在建時,這挖出巨石的消息,早已傳遍神州大地;待那佛寺建成後,上至皇族勛貴,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皆來瞻仰這傳的神秘的長明燈和雕刻了的巨石。

    一時之間,衢山寺寺香火旺盛,不到一年,名聲和威望就已經超過了寧靈寺。

    眾人皆為那燭火倒掛的長明燈驚嘆,見那石上四面雕刻的,倒像是勛貴人家生活的場景,一時各種推測紛紛出現。

    又想到了林木枯竭一事,皆認為這巨石為佛跡,對這衢山寺的靈驗深信不疑。幾乎所有家中有人要做官,考科舉的親眷都喜歡來衢山寺上香,或是求姻緣和平安。人一往這邊來,就帶動了周圍的經濟繁榮發展起來。

    幾十年間,衢山寺一帶,煥發了勃勃生機,從衢山寺所在的青州開始,慶州,江州,洛城,淮州等地一脈繁榮,又加諸此處溝通他國,交通往來頻繁,很快成為了大周經濟最繁榮的地方。

    一直到三百多年後,這一帶繁榮不減,反而更甚。

    三百多年後,大周一直流傳着的,並將一直廣為流傳下去的,是珅暚王朝的傳奇,祁元帝的傳奇,還有那擺成了「杳」字,燭焰倒立的長明燈的傳奇,衢山寺已為人所知,或是還待發掘的傳奇。

    ……

    三百多年後的一天凌晨,有衢山寺一小僧從長明殿跑出,跌跌撞撞,大喊,「長明燈火焰正立啦,長明燈火焰往上立起來啦。」

    ……

    這一天,有人逝,有人醒。

    誰的等待,終逢花開。

    誰和誰的故事,從一千年前結束,又從一千年後開始。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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