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高金立經常帶在身邊的小徒弟,因為經常跟着他,也算是見過些世面的,但是這會兒他卻跑的極其慌張,進院子的時候還險些被門檻絆住了。
這動靜有些大,皇帝的視線移過來。
高金立趕緊快步走出去,拽了那小太監起來詢問。
而這屋子裏的氣氛卻是一度緊張莫名,因為涉及到巫蠱一說,人人的心底里都有敬畏也有恐懼,這實在是個不能輕易碰觸的禁區。
「皇上,太子殿下的病斷斷續續已經有些時日了,又不是空穴來風,應該不是沾染了什麼髒東西的吧。」元貴妃有些小心翼翼的開口。
這件事,皇帝其實也是不願意往邪術的方面想的,只是殷紹到底有病沒病,沒有人會比他更清楚的了。就像是安意茹說的那樣,平時身強體壯的一個人,怎麼可能突然就命懸一線,一眾太醫會診都完全的束手無策?
「可是我家殿下這情況就是詭異的很,就算是婢妾危言聳聽也好,可是皇上,求您做主,還是讓人查一查吧,萬一呢?」安意茹說道,誠懇的又給皇帝叩了個頭。
殷紹一旦有個三長兩短,她這一輩子也就完了,再也不指望能有出頭之日的,所以一定不能叫殷紹有事的。
皇帝想了想,卻還是對馮玉河道:「你先去把之前給太子看病的大夫保存的脈案拿過來,再把太子這些天服用的湯藥的藥方找來,讓太醫甄別了再說。」
陳大夫那裏的確卻留存有脈案的,只是在殷紹的病症和服用的藥方上都有貓膩,也不能輕易示人。
馮玉河的心裏苦不堪言,面上卻不敢遲疑,唯恐露出了破綻,趕緊順從的點了頭,「是!」
他起身往外走,心裏卻是想着怎麼儘快的讓府里別的大夫儘快弄出一份假的脈案來糊弄皇帝。
而這邊他才剛出了院子,安意茹就還是不死心的爭取道:「皇上,太子殿下命在旦夕,實在是一刻再也耽擱不起了,您讓太醫們核實脈案是一回事,也還是叫人再查一查吧,別是真有什麼居心叵測之人暗中作祟,白白耽誤了殿下的性命。」
她就是懷疑殷紹這一次的突然重病有問題,而且能這麼厲害,幾乎是要殺人於無形的,真的也就有叫人聞名喪膽的巫蠱之術了。
「你這賤人,還有完沒完了?皇上面前,豈容你口出妄言,這樣的妖言惑眾,你到底是何居心?」劉皇后怒道。
殷紹生死不明,這個時候她又鎮不住皇帝的場子,肯定不能讓人將這座太子府整個搜查的,她的顧慮原是和馮玉河一樣,只這安意茹卻是一門心思,完全的不考慮後果了。
「娘娘——」安意茹淚盈於睫,咬着嘴唇,神情委屈的看向了她,「太子殿下他是婢妾的夫君,又是婢妾的依靠,婢妾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看着他有事的,就算娘娘要怪罪婢妾妖言惑眾,只要能讓殿下度過眼前的危機,婢妾願意任憑娘娘處置責罰。」
她這話是說的大義凜然的,只劉皇后不是殷紹,並不吃她這扮柔弱的招數,反而於是看她這張羸羸弱弱的臉孔,就打從心底里覺得噁心厭倦,恨不能當場就撓上兩把。
只這安意茹的話口口聲聲為了殷紹,卻又叫她沒有辦法當面發作,一口氣生生的頂上來,壓在胸口,又讓她眼前發黑。
這個時候,高金立已經黑着臉帶着那小太監從外面快步走了進來。
馨嬪看過去,眨了眨眼,有些吃驚道:「大總管這是怎麼了?這瞧着臉色可不太好啊。」
皇帝下意識的也抬眸看過去一眼,高金立就趕緊躬身行禮道:「陛下,宮裏出事了,金子剛從宮裏過來,說——說是——」
他說着,居然是面色為難的稍稍扭頭去看了劉皇后一眼。
這是什麼?
劉皇后的心頭一緊,心裏立刻就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來。
皇帝卻是不耐煩,「有話就說,這麼吞吞吐吐的做什麼?」
「這——」高金立還是有難言之隱的樣子,最終還是側身讓了讓,「金子,你來說吧!」
那叫金子的小太監卻是直接腿一軟,撲通跪了下去,幾乎是帶着顫抖的哭腔,斷斷續續道:「是——是這樣的,後半夜的時候皇后娘娘的寢宮裏聽說有兩個奴才因為私下鬥毆而出了人命,奴才前去處理的時候……的時候……」
這金子說着,居然也是吞吞吐吐,不住的拿眼角的餘光去看半癱在椅子上的劉皇后。
皇帝這個時候的耐性確實早就消耗殆盡,冷聲斥道:「有話就說,再這麼吞吞吐吐的就給朕滾出去。」
「是——」那金子一抖,有些扛不住的,幾乎是脫口而出道:「是奴才在皇后娘娘的寢宮裏看到了一樣東西,奴才……奴才……」
說到這裏,金子已經是冷汗直冒,但這件事是必須要稟呈皇帝知道的,他也知道自己再怎麼拖延也扛不住,最後才是心一橫,咬牙磕了個頭道:「奴才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還是請皇上移駕回宮,親自過去看一眼吧。」
事關一朝皇后,有些話他是真的不敢隨便亂說。
劉皇后和梁嬤嬤都是心裏發涼,心裏雖然突兀的已經有了一種大膽的揣測,但卻又因為太過畏懼,反而又是竭力的避免,不叫自己往那邊想。
並且又因為是她的寢宮裏出了人命官司,劉皇后甚至都不能呵斥金子
後甚至都不能呵斥金子什麼。
皇帝的面色陰沉。
金子就使勁的伏低了身子,一點也不敢抬頭去看他的臉色。
這屋子裏氣氛一時間又冷凝的近乎詭異,所有人都不再吭聲,又過了一會兒,卻是馨嬪撇撇嘴道:「到底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也值得小金子公公這樣的故弄玄虛?」
元貴妃彎了彎唇角,為了避嫌,卻並沒有落井下石。
「皇后那裏,到底是發現了什麼?」皇帝也問。
「這——」金子渾身都隱隱有些顫抖,目光凌亂的兩邊亂掃,卻還是不敢抬頭,最後只還是一口咬定,「奴才……奴才不敢說,陛下還是回宮親自看吧。」
他這明顯的不是故弄玄虛,只能說是真的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皇帝面上神色遲疑不定,安意茹卻是急了,趕緊膝行往前挪了兩步道:「皇上,不管皇后娘娘的寢宮裏到底發現了什麼那也不及太子殿下的性命要緊,求陛下替咱們太子府做主,您一定要先救救殿下啊。」
「皇——皇上——」金子的領口已經完全被冷汗浸濕,還是結結巴巴的開口道:「陛下還是先請回宮看一眼吧。」
這件事,總不能是比殷紹的性命更要緊的吧?
但是高金立親自調教出來的小太監,這點分寸還是有的,不可能分不清輕重緩急。
皇帝的心中也頗多計較,就站起來,一面往外走,一面對跪了滿地的太醫吩咐道:「太子這裏,給朕全力救治,朕不想再聽見你們的推托之詞,如果治不好太子,那便提頭來見吧!」
他大步的走了出去,安意茹雖然還不甘心,但是更不敢強行阻攔,張了張嘴,最後卻只能是不甘心的放棄了。
元貴妃和馨嬪都緊隨着皇帝身後離開了,劉皇后這裏渾身乏力,還癱坐在椅子上,此時的面色已經轉為隱隱的惶恐,不由的用力捏了捏梁嬤嬤的手指,「梁嬤嬤——」
「唉!」梁嬤嬤嘆一口氣,也是臉色不好。
前後這兩件事都趕的太巧了,就算這事兒再荒唐,可種種跡象顯示,也讓人不得不往那個方面想。
「娘娘,還是先回宮看看情況吧。」梁嬤嬤勉強定了定神,「元貴妃在皇上身邊呢,這個時候,萬不能叫她先發制人的鑽了空子。」
劉皇后想來也是暗恨不已的,但是這一刻,她是真的有心無力,難受之餘,目光忽而就移過去,惡狠狠的剜了一眼安意茹。
安意茹本來就只一心記掛着殷紹的生死安危,眼見着皇帝走了,她就只惶惶不安的盯着床上的殷紹,本來是完全無暇他顧的,可劉皇后這一眼的目光太過銳利,如有實質,已然是叫她頭皮一緊,出於本能的反應扭頭看來。
而這個時候,劉皇后已經起身,被梁嬤嬤交給兩個宮婢扶着往院子裏走去。
這屋子裏,雖然還有大把的太醫在,但突然之間就像是變得空蕩蕩的,有一種沉悶壓抑到死寂一般的感覺。
安意茹忽而便就是心驚不已,還在有些茫然的時候,眼前卻突然見到一片神色的裙裾飄飛入目。
她一村一寸的抬起視線,就對上樑嬤嬤飽含殺意的目光。
梁嬤嬤盯着她,那眼神陰暗的仿佛能吃人,半點也不給她面子,只一字一頓的說道:「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母子共為一體,本來就是唇亡齒寒的關係,現在殿下生死未卜,本來就是最需要穩固娘娘的地位來為他提供依靠的時候,如果娘娘會有個什麼閃失,再還要指望是來給殿下撐腰和主持公道?」
指望皇帝嗎?
對劉皇后而言,殷紹是唯一的日子,可對皇帝來說卻不是這樣的,就算殷紹是太子,沒了他,也大可以再改立別的皇子。就算殷紹真是被什麼人暗算了,最後只要拿到所謂的「兇手」也就算了,還有誰會真的刨根問底的去給他一個公道嗎?
今夜這發生的種種事情,串聯起來有很多叫人心驚膽戰的關聯,卻無一不是針對劉皇后的。
這種情況之下,安意茹居然還是主次不分,沒能擺正自己的立場。不管她是不是與人合謀背叛殷紹了,但如果劉皇后宮裏的發現真的和今夜這邊的事情有關的話——
這個女人都是推波助瀾的劊子手。
梁嬤嬤只要想到這裏,就恨的牙根痒痒,恨不能將她撕碎了吞下去。
安意茹畢竟也不是個完全沒輕重的蠢人,本來她就一門心思的撲在殷紹那裏,此刻被梁嬤嬤一提,渾身的血液也是瞬間僵住。
「良娣娘娘,你可真不枉費了太子殿下這麼多年來對您的維護和寵愛。」梁嬤嬤冷冷的又再說道:「你最好是從現在開始就求神拜佛的祈禱今夜我們娘娘能夠順利度過此劫,否則的話——」
她說着,語氣突然又再一寒冷,更添了幾分陰狠,「別說如果太子殿下不能度過此次危機,你不會有好下場,而就算殿下最後轉危為安了,今天的事,你也交代不過去。」
梁嬤嬤說完,一轉身就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留下呆若木雞的安意茹,僵硬的跪在那裏。
她身邊秋心過來想要攙扶她起身,「娘娘,您先起來吧,地上涼!」
安意茹也想起身,可是想到梁嬤嬤剛才的警告就是頭皮發緊,才剛起身到了一半,就又摔了下去。
這一晚上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殷紹這個病情
紹這個病情惡化的的確詭異,可是這樁樁件件點點滴滴的聯繫起來,好像——
好像對方的矛頭卻是直指着劉皇后的?
這怎麼可能?到底是一箭雙鵰?還是殷紹這邊就只是個幌子,對方真正的目的就是衝着劉皇后去的?
就像是梁嬤嬤說的,如果對方的目的真的是劉皇后,那麼她這樣上躥下跳的,在外人看來,豈不是她都成了合謀構陷劉皇后的同謀了?
太可怕了!
如果那老女人要逃不過這一劫去,肯定要攔着她陪葬的,而且如果她參與害死了劉皇后,以後殷紹還怎麼會容她?
可是——可是這怎麼會啊?為什麼最後的事情急轉直下,居然會變成這個樣子了?
秋心一直拉了她三次才把她攙扶起來,然後低聲勸道:「殿下會安然無恙的,娘娘您且放寬心,太一門都在裏頭診治呢,我們就留在這裏等吧。」
安意茹循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看到床上那男人面如死灰的臉,這一刻聯想到的卻是一旦有朝一日他突然大發雷霆,會給自己造成怎麼樣可怕的結局。
劉皇后是殷紹的母妃,也是他在宮中的助力,和最大的後盾,如果沒了劉皇后——
安意茹突然就不敢想下去了。
她的身體在瑟瑟的發抖,用力的掐着秋心的手,指甲都深陷入了皮肉里。
秋心疼的白了臉,卻是勉強咬着牙,一聲不敢吭。
「秋——秋心,我累了,我們走!」最後,安意茹聲音低弱的說道,她突然會覺得,就算殷紹還沒醒來,和他共處一室也已經成了一種可怕的折磨。
她腳下步子倉促,很快的就沖了出去。
那院子另一邊的小徑上,顏玥帶着寶琴站在一叢濃密的灌木後頭,遮掩了大半的身影,冷冷的盯着她幾乎可以說是落荒而逃的背影。
「小姐,這一次安氏好像是闖了大禍了。」寶琴說道,收回目光看向了顏玥,「皇后本來就不待見她,今天她又成了推波助瀾的劊子手,回頭不管皇后有事沒事,向來都不會放過她的。」
顏玥也不言語,過了一會兒才突然沉吟着盯着殷紹的那個院子的大門口道:「你說這一次,太子他還能轉危為安嗎?」
「這個恐怕難了吧?」寶琴道:「難得能找到這樣一箭雙鵰,一次扳倒皇后和太子母子兩人的機會,如果是元貴妃和懷王做的,他們哪有不一鼓作氣,直接斬草除根的道理?」
「如果是他們做的,他們肯定是想的,可是太子畢竟是太子,他在這個儲君的位置上坐了這麼些年,早就根深蒂固,想要一舉拔除他所有的力量,這幾乎是不可能的。」顏玥擰眉說道:「而且太子是儲君,在朝堂之上,他和懷王各自佔據了半壁江山,這些擺在明面上的東西就不說了,至於他手底下還有多少別的籌碼,懷王絕對不可能知道,這樣不知根不知底的情況下,想來就算是懷王母子存了斬草除根的心思,也不敢隨便輕舉妄動的。」
「那小姐您覺得,他們今天就只是為了針對皇后,先拔掉皇后在宮裏的勢力,斷掉太子的臂膀和助力,然後再一點一點的徐徐圖之?」寶琴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
如果損了劉皇后,殷紹一旦緩過勁來,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太子在朝中的分量畢竟是與一般人不同的,如果他真的突然暴斃,皇帝就勢必徹查到底。現在元貴妃他們把手腳做到了宮裏,不可能一點蛛絲馬跡也不留下,如果皇帝只是一時震怒,她可能還有機會不動聲色的抹掉痕跡,但如果是涉及到謀殺一國儲君的大罪,皇上就必須深究了。」顏玥說道,也從遠處收回目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主僕兩個都是一臉的神情凝重,悄然轉身離開了。
而馮玉河帶着府里另一位大夫趕製出來的脈案和方子回來的時候卻得到了帝後等人已經回宮的消息。
聽院子裏的小廝將事情的經過詳細的說了,馮玉河立刻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皇后娘娘宮裏搜出了事關重大的東西?那會是什麼?」蔣成海剛好也從外面進來。
馮玉河捏着拳頭將整個事情的經過串聯了一遍,頓時又是一身的冷汗,一拳捶在自己的手心裏,「糟了,我們中計了!」
他說着,就轉身急匆匆的往外走。
蔣成海還有點沒反應過來,趕緊小跑着跟上,「難道是宮裏同時也有人對皇后娘娘下手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同時出事,他們這樣的猖狂,真的就不怕惹人懷疑嗎?」
馮玉河這個時候也顧不得多說別的,「你別跟着了,在府里看着吧,我得馬上想辦法聽一聽宮裏的消息。」
*
鳳鳴宮。
這邊皇帝一行匆匆回宮,直接就奔了劉皇后的寢殿,走到大門口卻見那宮門外面已經被御林軍團團圍住了,再進到院子裏,鳳鳴宮裏的宮人不管職位高低,全部垂着腦袋跪着,每個人都鵪鶉似的縮着脖子,幾乎都不敢喘氣了。
「見過皇上!」見到皇帝進來,眾人趕緊伏地請安。
皇帝只掃了眼,就目不斜視的直接跟着金子進了裏面,又穿過內殿,進了裏面劉皇后的寢殿。
進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倒在血泊里的一個二等宮女和一位年紀稍長的嬤嬤,地上散落着幾件劉皇后的衣物和一些碎瓷片,而擺在旁邊桌上的一對兒
上的一對兒大花瓶就只剩下一個了。
那宮女是頭頂的髮髻已經被打散了,頭髮濕漉漉的鋪灑在滿地的血水裏,應該是被花瓶砸破了腦袋,而那嬤嬤則是胸口插着一支做工粗劣的銀簪子,正痛苦的捂着傷口,死不瞑目。
皇后的寢殿裏發生了這樣的血案,也算是天下奇聞了。
「呀,怎麼會有這種事?這些奴才也太猖狂了,居然在皇后娘娘的寢殿裏行兇。」馨嬪拿帕子掩住鼻子來遮擋血腥味,面上卻露出不認的神情,往旁邊別開了眼。
皇帝進來之後就一直站在大門口,冷着臉,目光銳利如鷹飛快的自這殿中掃視過一眼,然後金子就拽着個畏畏縮縮的宮女走了進來,推攮着讓她跪下,「當着陛下和娘娘的面,你將你看到的再說一遍。」
那小宮女臉上涕淚橫流,明顯是畏懼的很,被他強行拽進來,就趴在了皇帝的腳邊,嗚嗚的低聲啜泣。
「說啊!」金子跪在旁邊,捅了捅她。
這裏出了大事了,肯定不能含糊過去,那小宮女也知道在劫難逃,就哭哭啼啼的說道:「奴婢和負責整理皇后娘娘衣物的妙蘭姐姐一間屋子住的,夜裏娘娘要便服,妙蘭姐姐送過來就沒回去,奴婢心裏奇怪,就想過來看看,可是……可是才走到這門外,就聽見裏面陳嬤嬤和妙蘭姐姐爭執。陳嬤嬤說什麼把東西放下,妙蘭姐姐就說她是冤枉的,拿東西不是她的,她不要被帶去慎刑司,還說她就把東西放下,當做什麼也沒看見。陳嬤嬤不肯,就去拉扯她,說要帶她去說話。妙蘭姐姐就求陳嬤嬤不要殺她,說她一定不會亂說話的,然後……然後兩人就扭打在了一起,再後來就出事了。」
這小宮女明顯是受了驚嚇,但是說出來的話雖然有點語無倫次卻也邏輯清楚,沒什麼漏洞,說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妙蘭姐姐推了陳嬤嬤一把,想跑,卻被陳嬤嬤扯住了頭髮,從後面拿花瓶砸了,當時奴婢就在外面,忍不住跑了進來,妙蘭姐姐臉上都是血,還是回頭去求陳嬤嬤,說她不會說出去的,會當什麼都沒看見,陳嬤嬤不應,妙蘭姐姐就用簪子刺了她。兩個人又扭打在一起,妙蘭姐姐摔在地上,好像又磕着了頭,陳嬤嬤也沒了動靜。奴婢害怕,這裏又是娘娘的寢殿,弄髒了娘娘的地方,我——我跑出去的時候就撞到了人。」
一眾人等就只是聽着她說,任何人都未置一詞。
一直到她將事情的始末都交代清楚了,金子才又接口說道:「當時這婢子跑出去,慌不擇路的撞到了御花園裏巡邏的御林軍,侍衛們發現她的神情不對勁,就逼問出來了,說是娘娘這裏出了事。大總管跟着皇上和娘娘出宮去了,因為事情是出在娘娘寢宮裏頭的,奴才不敢怠慢,所以——所以就過來看了。」
因為劉皇后出宮,不想被察覺了,就只留了一個心腹的陳媽媽在這寢殿外面守着,當時也是湊巧,陳媽媽才內急去小解,那妙蘭想起來劉皇后換下來的衣裳沒有帶出來,唯恐明日一早被發現了要受到責難,就摸過來取,然後就和陳媽媽之間撞了個正着。
事情的經過和這目睹命案發生過程的婢女金子已經仔細審問,然後核實了事情發生的時間和具體經過,並沒有發現疑點。
皇帝只是聽着,也不說話,而從防擦死開始他的視線就一直定格在妙蘭身下的血泊里,那婢子的右手邊,落着一坨東西,做的有些粗糙,模樣像是個人偶,只是被血色浸染,看上去那眉眼就顯得十分陰森恐怖。
「高金立,去拿過來!」皇帝冷冷的開口。
「是!」高金立應了,邁着小碎步上前,那東西浸在血水裏十分的噁心,他只能強忍着捧過來,雙手呈給皇帝。
那是個木雕的人偶,樣子不怎麼好看,身上胸口的地方被劃出一條深深的刻痕,正好是在心口的位置,然後上面又掩了一片不知道原來是顏色的布條,雖然是被血水泡的字跡暈染開了,但如果仔細辨認的話卻不難看出那個是一個人的生辰八字。
皇后的寢殿裏,居然出現了這種東西?
皇帝的臉色,只在一瞬間就陰沉的無以復加,高金立自然也知道這八字是什麼人的,膽戰心驚的也是垂下眼睛,不看去看他的臉色。
元貴妃和馨嬪都識趣的沒有瞎摻合,這個時候,遲來一步的劉皇后主僕也匆匆走了進來。
方才在外面,她就已經大致的問了宮裏的下人,也知道這裏到底是發生了什麼,雖然早就有所預感,但這一刻還是有一種大難臨頭一樣的空幻感覺。
「皇上——」劉皇后急切的跨進門來,然則還不等她行禮,皇帝心裏的怒火灼燒,突然風度全無的一把抓過高金立手裏的玩偶狠狠得朝她砸了過去。
劉皇后哪裏想到他二話不說就會直接動手,根本就來不及閃避就被結結實實的砸了一下,而且很不巧的,拿東西剛好就砸在了她的左眼上。
劇痛之餘,劉皇后只覺得眼前血色迅速蔓延,然後殷紅的血色就將眼前的一切都淹沒了。
「啊——」她痛呼一聲,直接就摔在了地上,趕緊抬手捂住了眼睛。
「娘娘!」梁嬤嬤也是驚慌失措的趕緊撲過去,面如土色。
劉皇后痛的心裏揪成一團,幾乎就要昏厥,片刻之後就有血水從指縫裏凝聚,然後滾落了下來。
「呀!流
「呀!流血了!」馨嬪聲音金瑞的誇張尖叫,「娘娘是傷着眼睛了嗎?這——這都流血了啊!」
話一出口,又想到方才出手傷人的是皇帝,她心裏一怕,就又趕緊閉了嘴。
這邊皇帝也沒想到居然一下子就把劉皇后給傷着了,這女人不僅是一國之母,還是他的結髮妻子,就算犯錯再大,他這做法也有些衝動。
皇帝回過神來,卻是愣住了。
「太醫!快傳太醫!」梁嬤嬤看到劉皇后指縫裏流出來的血,已經嚇的魂不附體,哭嚎着大聲叫嚷。
「太醫——快請太醫!」高金立也跟着嚷嚷。
金子卻眼疾手快的拽了把他的袍角,小聲的提醒道:「師傅,所有的太醫都去了太子府了。」
高金立一愣,抬頭看了皇帝一眼,見皇帝沒有名言反對,就趕緊道:「快去請兩個太醫過來,趕緊的。」
外面有內侍狂奔而去。
而這個時候,劉皇后一則痛矣,一則已經冷靜了下來,抬起臉來,期期艾艾的看着皇帝道:「皇上,不知道是臣妾做錯了什麼?我宮裏出了這樣的事情污了皇上的眼睛,是我治宮不嚴,陛下要怪罪責罰,臣妾絕無怨言,可是現在這事情的情由都還沒分辨清楚,陛下責罵臣妾是小事,傷及龍體,就是臣妾的罪過了。」
劉皇后平時還是高貴端莊的,但是這個時候,臉上一行血跡蔓延而下,讓人想到她手底下藏着的傷口就覺得心裏不舒服。
皇帝看着她滿是委屈怨恨的眼神,也知道自己衝動之下出手重了,可是宮裏出了詛咒人的玩偶,這件事觸怒了他,也徹底的觸動了他的底線。
他定了定神,仍是冰冷的說道:「你自己看,你是一國之母,在你的寢宮裏居然出現搜出了這樣東西,你還好意思在朕的面前抱怨委屈?」
「皇上!皇后娘娘是太子殿下的生母,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居心叵測,用了這樣拙劣的藉口陷害,太子殿下命在旦夕,最終着急痛心的人也是皇后娘娘,難道陛下還會懷疑此事原是娘娘在詛咒殿下嗎?」梁嬤嬤幾乎是字字泣血的大聲控訴,說着,已經老淚縱橫,流淚流了滿臉。
劉皇后詛咒殷紹?這怎麼聽都像是無稽之談的,根本就不符合邏輯。
馨嬪偷偷的和元貴妃遞了個眼色,見到元貴妃不動聲色的點頭,就神色謙卑的上前一步,扶着皇帝一邊的手筆勸道:「皇上,梁嬤嬤這話原是對的,太子殿下是皇后娘娘的親兒子,虎毒不食子,娘娘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一定是有人栽贓陷害的,臣妾瞧着這兩個半夜在這裏爭相鬥毆的奴才就有嫌疑,沒準就是他們其中之一,誰帶了這骯髒東西過來,意圖陷害娘娘呢。」
據那小宮女的描述,似乎應該是妙蘭進來拿衣服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了這個玩偶,然後又剛好被陳媽媽碰到了,陳媽媽她傳出去,想要將她處置了。那妙蘭又知道窺見了這種東西,她肯定要被滅口的,一心只想逃命,於是政治之下就互相攻擊,弄了個兩敗俱傷。
這樣說來,這玩偶的出處卻是不好追查的,也說不住是不是他們之一的東西,更說不準是不是本來就在劉皇后這裏的。
說劉皇后暗害殷紹?這件事本身皇帝也就不信,只是在宮裏出了這樣的事情,他是又着急又恐慌,半分也不敢掉以輕心的。
馨嬪見他冷着臉不說話,就也是面色恐慌的瞄了眼那個落在地上的玩偶,欷歔道:「太子殿下現在的情況不好,雖然說不準是不是就和這個東西有關,但也是寧可信其有的,皇上,這髒東西,還是趕緊叫人燒了吧。」
高金立聞言,也才反應過來,趕緊去將那玩偶撿起來就要捧着出去。
皇帝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又叫住了他,「等等!送去欽天監,讓他們妥善處理了。」
這種東西,邪門的很,如果殷紹突然性命垂危真的和此事有關,那就還是應該謹慎處置,貿然動了這個邪物,保不准反而會適得其反。
「是!奴才明白!」高金立答應了,也不敢交代給別人,自己用袖子將拿東西小心翼翼的裹了,快步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這個時候,劉皇后還跪在那裏。
皇帝的目光移過去,劉皇后的心裏也是惱怒非常的,突然就有些哭笑不得道:「皇上,您不會是真的懷疑臣妾什麼吧?」
「你這寢宮,是隨便什麼人就能出入的嗎?」皇帝只是這樣問道。
劉皇后語塞,只是兩個當事人都死了,誰也不能將那玩偶的確切出處交代清楚,這事情反而成了謎案了。
「紹兒是臣妾的親生兒子!」劉皇后被他這樣的論調徹底激怒,忽而悽厲至極的一聲尖叫,她頹然坐在地上,還能看見東西的哪隻眼睛裏燃燒着熊熊火光,用一種再也掩飾不住的怨毒的表情盯着眼前冷酷無比的皇帝,咬牙切齒道:「皇上,臣妾與您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在您的心裏,難道就真是這樣一個心狠手辣之人嗎?就算我平時治宮的手段嚴苛了些,可太子是我的兒子,他病了傷了,沒有人會比我更痛。您要說什麼都好,今天卻要為了這麼一個出處都不明確的玩偶就要將臣妾入罪嗎?您要就這樣定了臣妾的罪責?」
她怎麼可能對自己的兒子下手?這樣她能得什麼好處?
這一點其實皇帝是一清二楚的,如果是別的事,皇帝也根
,皇帝也根本就不會往這方面想,可是巫蠱之術,是個讓人聞名喪膽的東西。這一次有人用在了殷紹的身上,如果下一次,直接用在他的身上了,那可就太可怕了。
這種看不見也摸不着的恐懼情緒,繼續葬送了皇帝心裏所有的理智,讓他不能對鳳鳴宮的主人劉皇后網開一面。
「可這東西確實是出現在你的宮中的,你說是和你無關,那就給朕一個明確的解釋,它到底是從哪裏來的!」皇帝說道。
「哪裏來的?」劉皇后喃喃道,這件事她要怎麼解釋,她怎麼知道哪裏來的,她只冷笑了一下,「就算這木頭的材質不好尋找出處,但上面的字跡也是在的,皇上大可以叫人去查找,臣妾問心無愧,什麼也不怕。」
這些,的確算是些線索,皇帝抿唇沉思。
這個時候,元貴妃就走上前來,語重心長道:「陛下,有一句皇后娘娘還是說對了,她是太子殿下的生母,這天底下誰都能對殿下不利,唯獨她不能,之前就是為了殿下的邠病情,娘娘盛怒之下連給殿下看病的大夫都處置了,足見娘娘疼愛殿下的心是有的,這件事還是仔細追查了再做判斷吧,還是先給娘娘把傷治好,省的冤枉了娘娘,日後陛下的心裏也不好過。」
劉皇后殺了郭太醫和陳大夫,導致了皇帝對殷紹病情的起因都無從追究。
她真的只是盛怒之下才做的這樣的決定嗎?還是——
皇帝的眼睛,不由的眯了起來,眼底有危險幽暗的冷光閃爍。
劉皇后的一顆心,瞬時又往上一提,馨嬪卻又說道:「若說着巫蠱之術就是導致殿下病重的緣由,臣妾之前聽那安氏的話倒是有些可以琢磨的,她好像是知道什麼內情的樣子吧,陛下要不要將她宣進宮來說話?」
安氏和劉皇后不對付,生死關頭,她只會自保,絕對不會維護劉皇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