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三公子到——」
禮官一聲高喝,看出去的眾人同時一愣。
晉國?!正在和趙國交戰的晉國?!
神思還來不及迴轉,一身深色玄衣的高大男子就進入了眾人視野,來人身形高俊,這樣冷的天氣里,竟然只是一襲單薄玄衣加身,他周身氣勢冷硬,且帶着一股子地獄幽冥般的狠剎之氣,襟口銀色狼紋繁複,奢華貴胄至極,他的臉生的清俊,卻因為表情太過冷硬而顯得有些生人勿近,那一雙淡色的眼眸,更仿佛盛着千年寒冰似得叫人不寒而慄。
靈堂內外皆是如雪縞素,來人的一襲玄衣顯得突兀而醒目,縞素本就冷寒,他那身玄衣卻更叫人心中發涼,晉國三公子,鼎鼎大名的晉國三公子,少時來蜀國為質如今是晉國最有希望冊立為世子的晉國三公子,這裏沒有人見過他,卻沒有人不曉得他的名字!
姬無垢!
他就是公子無垢!
縞素鋪就的主道上,姬無垢步履緩慢而沉穩的走了過來,寒風撩起他玄黑的衣擺,他的視線在靈堂之內緩緩掃過,忽然在某處一停,僅是一瞬他便不着痕跡的看向正門處,一身素衣滿臉疲累哀痛的洛舜華正不可置信的迎了出來。
「三公子怎麼會此時……」
洛舜華迎至門外,姬無垢也停下了步子,他對着洛舜華一抱拳,而後看了一眼停在靈堂的棺槨,語氣沉穩道,「侯爺節哀。」
洛舜華上下打量了姬無垢一瞬,神色略有幾分激動,晉國和趙國正在打仗,他絕沒有想到姬無垢會在這個時候出現,晉國身處五大侯國之列,何況姬無垢還是如今晉國最如日中天的人物,他能來淮陰侯府自然是為淮陰侯府壯了聲威。
「三公子此來是為了……」
洛舜華定定看着姬無垢,姬無垢神色冷峻道,「本是為了貴府試劍大會而來,卻不想半途聽到了世子過世的噩耗,現如今卻不知試劍大會是否……」
洛舜華趕忙搖頭,「三公子放心,試劍大會不變。」
姬無垢點點頭,「既然如此,那就要叨擾了。」
洛舜華連忙擺手,「哪裏哪裏,洛某人這就叫人去安排……」
姬無垢微微頷首,又往靈堂看了一眼,「還是先祭拜過世子吧。」
洛舜華自然忙不迭的應了,姬無垢進的靈堂,接過一旁侍奴遞過來的香對着那棺槨拜了一拜成了禮,姬無垢的名頭雖然大,可和在場眾人並無熟識的,且又是在靈堂這樣的地方,他行了禮便走了出來,恰逢淮陰侯府的侍奴等着,便誰也沒看的隨那侍奴離開了靈堂。
這片刻之間的一來一去莫說洛舜華尚未反應過來,便是其他的公主公子們都愣了住,晉國和趙國的對戰乃是這位三公子主導,眼下三公子走了,戰事怎麼辦?!
公子無垢既然能成為晉國最有希望成為世子的那人,自然有自己的手段和韜略,可現如今他卻為了一個試劍大會而不顧國之重戰?!
在場皆是諸國位高權重之人,晉國位列五大侯國一舉一動都影響頗深,姬無垢人雖然走了,可在場的每個人都在因為他的到來而思緒轉動。
包括朝夕在內。
商玦拉着朝夕的手微微發緊,神色卻十分從容沉穩,整個靜默的人群因為姬無垢的離開漸漸起了低聲的議論,商玦轉身十分自然的替朝夕攏了攏她耳畔的亂發,語聲溫和道,「好了,來也來過了,咱們走吧。」
商玦的語氣平靜的叫人心安,朝夕的眉頭卻微微的皺了起來。
她不知在想什麼一時沒動,商玦又將他的披風緊了緊,「晉國和趙國本就打算休戰,這位三公子會出現在這裏也不意外,你在想什麼?」
商玦的語氣自然,朝夕的眉頭卻皺的更緊,「你早就知道他會來?」
商玦雙眸微眯,「他?」
這個字似乎讓商玦不滿,他一把捉住朝夕的手腕,帶着她遠離靈堂外的人群,待走出幾步才緩聲開了口,「孤是不是早就知道並不重要。」
朝夕唇角緊抿,半晌未曾說話。
少有人能對朝夕造成影響,而這位姬無垢的忽然出現顯然讓她上了心,商玦掌心溫熱,捉着她手腕的力道卻在加大,朝夕淺吸口氣,沒了繼續和商玦周旋的耐心,「你早就知道了,你不僅知道他會來,還知道更多。」
商玦唇角微彎,語聲卻並不帶笑意,「晉國三公子的出現讓你措手不及了嗎?」
朝夕挑眉,「沒有人能讓我措手不及!」
商玦眯眼看了朝夕一眼,「那便好。」
話音還未落,商玦的腳步忽然一頓,朝夕跟着他停下,雖然她看不見,可她六識機敏,她知道,二十步之外有人在等着,朝夕皺了皺眉,「先回踏雪院。」
遠處的玄衣人本該回去自己的住處,可他卻偏偏等在了他們的去路之上。
那一身玄衣冷肅至極,在這鋪天蓋地的雪白之間分外刺目,商玦驚鴻輕羽般的目光淡掃過去,恰好對上那千年寒潭一般的眸,四目相對,對方眼底似有機鋒閃過,商玦淡淡彎唇,轉頭看了朝夕一眼,腳步一轉帶着她上了另一條路。
淮陰侯府佔地極大,府內道路更是四通八達,換個小道回踏雪院一點都不難,轉了方向,可那一束冷冰冰的目光卻還留在朝夕和商玦的身上。
商玦將朝夕往自己身邊帶了帶,口氣平淡的道,「他很執着。」
朝夕皺眉未語,商玦又接着道,「執着是好事情,可執着於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只會讓自己的結局悲哀慘澹,看起來目前他還未意識到這一點。」
朝夕面色沉凝,一路上再未說一句話!
待進了踏雪院朝夕身上沉凝的氣勢才淡了兩分,白月低低呼哧着撲上來,繞着朝夕轉圈兒,朝夕被子蕁扶着進了內院,一邊走一邊聽子蕁笑嘻嘻的道,「公主啊,那個四少爺太好笑了,一早上什麼話都不說,只一個勁兒的問殿下去了哪裏,奴婢看他誰都不理只聽殿下的話呢,還有,他吃的好多,他吃的那麼多竟然還那麼瘦……」
子蕁想的簡單,朝夕眉頭微微一皺,「他並非每頓都可以吃很多。」
子蕁一愣,很快便明白過來,她仿佛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一時嘆息起來,「說起來也是淮陰侯府的四少爺,怎麼過的還不如奴婢呢,聽說他昨日又是因為偷吃的才去的流風閣。」
朝夕想也不想就知道洛玉鏘在流風閣是去幹什麼。
她默了默終是問道,「早上可有人來帶他走?」
子蕁連忙點頭,「有呢有呢,是侯府管家來的……」
朝夕眉頭一皺,暫時未曾說話,商玦從後面跟上來,吩咐子蕁道,「暫時讓他留在踏雪院,無論是誰來,就說是孤的意思。」
子蕁忙不迭應聲,朝夕脫開她的手徑直進了內室。
商玦看着朝夕的背影消失,腳步一時頓了住,子蕁看着朝夕進去,又看了看站在原地的商玦一時有些疑惑,「殿下,公主怎麼了?您怎麼不進去呢?」
商玦還未說話,背後忽然響起一道笑音,「他那麼大度的人,這時候進去做什麼?」
子蕁回頭便見扶瀾懶洋洋的抱懷站在門口,她沒聽懂扶瀾的話,也知道必定是出了什麼狀況,當即行了一禮便退了下去,商玦轉身看了扶瀾一眼,徑直去了暖閣。
扶瀾笑嘻嘻的從後面跟上來,隨便找了個敞椅窩着,而後便斜睨着商玦道,「姬無垢來了?他今日來,看起來是十日之前就啟程了,十日之前趙國和晉國還在打仗,他倒是敢捨得下啊,這一位的命格也不簡單,你可要小心了。」
商玦兀自給自己斟一杯茶,仿佛沒聽到扶瀾的話。
扶瀾「嘖嘖」一聲,「你自己應該是最清楚的,他在蜀國為質,後來又……現如今晉國在他手中,雖然比不得燕國,可憑着往日的情分和小鹿的心思,他可不好對付。」
商玦聽了這話還是巍然不動,扶瀾意興闌珊的搖了搖頭,「你倒是沉得住氣……對了,我聽到了那流言,在流風閣殺了洛靈修的當真是鳳朝暮?」
商玦的手一頓,眉頭微微的皺了起來。
扶瀾眼底一亮,「怎麼?你是怎麼想的?」
商玦眯眸一瞬,而後搖了搖頭,「孤以為不是,可除了鳳朝暮之外沒有別的可能。」
扶瀾摸了摸下巴,「這樣子……說來也是奇怪,當年鳳朝暮消失的時候才八歲,一個八歲的孩子能做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他既然能悄無聲息的殺了洛靈修想必十分厲害,既然如此,為何就不能現身來見小鹿呢?」
這也是商玦的疑問,偏生他想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扶瀾見商玦也因此困惑忽然眼底一亮,「我有個法子……」
商玦挑眉看着扶瀾,扶瀾便摸着下巴道,「我倒是知道一種秘法能卜算出一個人的生死來,鳳朝暮消失這麼多年外面什麼傳言都有,咱們先肯定他到底是生是死才對……」
商玦眸色一深,「她肯定鳳朝暮尚在人世。」
扶瀾輕吸一口氣,「咱們瞞着她不就好了?」
商玦搖頭,「不必,孤不會騙她。」
扶瀾滿是痛心的扶額,片刻聳聳肩作罷,「好好好,你這麼說也好,反正那法子十分複雜困難,我能不能做到還兩說,話說那我們現在怎麼辦?還有三日就是試劍大會了,我記得剛到這裏的時候你幫小鹿做了一件事,我總感覺她在醞釀什麼。」
商玦眯眸,「孤知道。」
扶瀾一愕,「那你可知道她要如何行事?」
商玦沒說話,可扶瀾卻是一看既明,他有些凝重的道,「你別以為那送聘禮的隊伍出發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憑小鹿的性子現在和你拆夥都有可能,何況現在晉國三公子來了!」
商玦平靜的抿着茶,那深不見底的眸子仿佛什麼都沒有,又仿佛有萬千機謀暗涌,他骨節分明的五指輕捻着白瓷茶盞,連喝茶的動作都賞心悅目的讓人想要拜服。
扶瀾受不住他這般深沉莫測,正要再說幾句,外頭忽然響起一陣說話聲,他好奇的走出去,正看到子蕁從外面走進來,不由問道,「出什麼事了?」
子蕁表情古怪的道,「淮陰侯夫人去洛世子的葬禮鬧了。」
扶瀾眉頭一挑,「怎麼回事?」
子蕁左右看了看,想到是在自己院子裏才低聲道,「說是淮陰侯夫人瘋了……」
扶瀾眼底閃過恍然,唇角微動倒是不曾說什麼,子蕁微微一嘆有些後怕的道,「說起來這個淮陰侯府也真是奇怪,前前後後死人,現在女主人又……」
扶瀾聞言對子蕁一笑,往暖閣看了一眼,又往內室看了一眼,而後便用十分安撫的口氣道,「你莫怕,這一切,馬上就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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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園本是淮陰侯府的主母院,可自從二小姐洛靈珺被送去鎬京之後此處就變成了府中最為冷清之地,淮陰侯夫人因病將養,可連許多下人都知道朱氏是被禁足了,洛靈修的事一出,梅園更是被嚴加看守,再沒了往日的尊榮富貴。
洛靈修提前一日下葬,半個侯府都被縞素鋪滿,唯獨梅園周邊並無任何異樣,朱氏受了在流風閣的刺激之後連服了兩日的湯藥,本來一直是沉睡養身的,卻不知為何忽然在這日早晨清醒了過來,她盯着帳頂繁複花紋面色平靜的不像個活人。
良久之後,她忽然開口喊了一聲,「珺兒?珺兒你在哪裏?」
這聲音吸引了門外的守門婆子,二人對視一眼走進屋子,竟然看到朱氏神態靜然的坐了起來,看到二人進屋,她面上也不再有敵視和冷笑,只是漠漠道,「侍候我梳洗。」
這二人除去要看着朱氏之外也要負責侍候朱氏,看着朱氏忽然如此沉定二人都是一愣。
朱氏見此眉頭一皺,「還愣着幹什麼?」
二人連忙回神上得前來,朱氏仿佛回到了半月前的樣子,衣着首飾都要要求的十分精細,她只讓二人為自己着衣上妝,別的卻是不多說,那婆子二人見此心中忐忑,對視一眼卻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索性朱氏沒什麼瘋狂舉動,二人便只得順着她的意思。
「你們聽,這是什麼聲音?」
朱氏忽然開口,兩個婆子被嚇得一跳,二人側耳去聽,卻什麼也沒聽到。
「夫人,沒什麼聲音啊,您怕是聽錯了。」
婆子一臉迷茫,朱氏卻有些不贊同。
她又定神片刻,而後喃喃自語道,「我怎麼聽着哪裏在奏喪樂呢?」
兩個婆子面色一白,一時間都盯緊了朱氏。
誰知朱氏只是一片平靜的說着這話,不僅如此,連她眼底都有些迷濛在,仿佛已經忘記洛靈修已經死了,兩個婆子輕輕呼出一口氣,只以為朱氏還是混沌的。
不管朱氏到底是否清醒,只有朱氏不鬧事她二人便好交差。
梳洗裝扮完畢,朱氏道,「傳膳吧。」
這話之中帶着一股子命令的味道,仿佛曾經的那個當家主母又回來了,這兩人對視一眼,準備齊齊退出去,朱氏眉頭一皺,「去一個人就可以了。」
兩個婆子對視一眼,見朱氏今日如此平靜只好作罷,一人點了點頭,獨自走了出去,自朱氏神志不清開始梅園就沒了別的下人,那婆子一走,屋子裏便只剩下了一個看守的,朱氏起身走到妝鏡之前,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牽了牽唇。
她面色慘白,哪怕上了妝都掩蓋不住,她久久沒有笑過,這一笑不知怎麼就叫剩下的婆子心頭一跳有些不安,朱氏今日裏着了一身朱紫的廣袖襦裙,整個人雍容華貴至極,她排開手看了看鏡子裏自己的身段,語氣淡淡的道,「侯爺在哪裏?」
婆子眉心一跳,「在,在書房呢……」
朱氏點點頭,忽然抬手捻住了自己肩頭的一縷墨發,「多日沒修剪了,去拿剪刀來。」
那婆子看着朱氏肩頭的墨發並不覺得哪裏有問題,可朱氏十分平靜的這樣說了她只好去拿,在耳房翻出了剪刀來,那婆子十分恭敬的給朱氏遞了過來,「夫人。」
朱氏轉過身來,見那婆子為了以示恭敬將剪尖朝向了她自己面露滿意之色,她微微頷首抬手去拿那剪刀,就在那婆子以為朱氏會拿走那剪刀的時候卻見朱氏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狠狠的將剪刀推向了她這邊來……
「啊——」
那婆子生的五大三粗,乃是府中養着專門看制女主子的下人,她們不僅力氣大,大都還會些普通的武功身法,一般嬌生慣養的女主子哪裏會是她們的對手,若是在平日裏,朱氏一定傷不到那婆子,可到了此時,朱氏這毫無預兆直取性命的猛力一擊卻是讓那婆子怎麼都躲不開,鋒利的剪刀尖「噗嗤」一聲沒入婆子的胸口,她只來得及慘叫一聲整個前襟就被鮮血染紅,蹬蹬瞪後退幾步,那婆子滿是不可置信的倒在了地上!
朱氏手上也沾了血,她看着那婆子抽搐了幾下便沒了反應面上一絲一毫的表情也沒有,抬手在自己的衣裙上擦了擦血沫,她跨過那婆子漸漸冷卻的身體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院子裏一片寂寥,牆角有初春的新綠冒出,饒是如此,仍然擋不住這處屋閣的衰敗之氣,朱氏目不斜視的走出去,一眼就看到了遠處的縞素,她徑直走到門口,站在門口的侍衛見她出來面色一變,抬手便要攔着,「夫人,您身體不好不能出去,還請您回去……」
朱氏神色忽然變的有些陰沉詭異,可她尚未開口,一旁的莫東亭忽然走了出來,他看着那兩個侍衛道,「夫人好了,不必攔着了,今日……讓夫人去吧。」
莫東亭本就是侍衛頭領,那兩個侍衛自然聽命,阻攔撤去,朱氏幾步就出了院子,看着她去的方向,那兩個侍衛面面相覷一瞬,其中一人看着莫東亭道,「頭領,夫人既然是去參加世子的葬禮,怎麼穿的這副模樣,這……」
莫東亭搖了搖頭,「隨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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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樂奏響,整個主院皆是一片哀泣之聲,洛靈修尚未大婚,未留下子嗣,連個為他戴孝之人也無,整個靈堂,只有下人哭成一片,洛舜華滿是哀頹的站在一旁,神色之間是擋也擋不住的悲痛,賓客們三三兩兩上來安慰,不管真情假意,表面上總是溫暖人心!
不多時王捷走過來,「侯爺,要起棺了!」
洛舜華面上神色一時更為悲傷,連眼角都紅了,周圍賓客尚在,他便輕咳一聲道,「今日乃是犬子輕喪,多謝諸位至此弔唁,府中出了這等事,實在是……初七的試劍大會本該推遲,可洛氏兩百多年心血盡在試劍大會,且諸位都已至此,實在不敢輕慢,這幾日府中亂子頗多,若是有什麼怠慢之處還請諸位見諒……」
洛舜華語聲黯啞,那副模樣看起來實在叫人十分唏噓,他正說到動情處,竹園門口卻忽然生出一陣嘈亂之聲,適才的嘈亂之聲是因為晉國三公子,這會兒卻是誰?!
洛舜華一愣,下一刻便見衣着華麗的朱氏大踏步的走了進來!
洛舜華心中一跳眸色立刻沉了下來,雖然有人提前離去,可這會兒院子裏還留着大部分的賓客,朱氏一來瞬間讓洛舜華的一顆心緊緊地揪在了一起!
朱氏到了院門口已經沒有人敢拉着她,眼看着她就要走到靈堂這邊來,洛舜華趕忙上前兩步擋住朱氏的去路,壓低了聲音道,「你來做什麼?」
朱氏神色平靜至死氣,卻在看到靈堂的棺槨之時面色狠命一變,她眼圈頓紅,面上的神色忽然有些猙獰起來,洛舜華一見此便知道她必定又要發瘋,尚未開口叫人請她回去便見朱氏狠狠的推了他一把,洛舜華白日裏本就喜歡着白衣,至此刻更是一身月白素衫,朱氏這一推,觸目驚心的在他身上留下兩道血掌印,洛舜華尚未反應過來,朱氏已經驚叫起來,「你說我來這裏做什麼?!你想關着我一輩子嗎?!」
洛舜華被推的後退兩步,眉頭一豎,「你別在這裏發瘋!」
朱氏神色一沉,「發瘋?!你說我在發瘋?!你為了榮華富貴把女兒送去鎬京,兒子也是你害死的,你說我發瘋?!洛舜華,你枉為人父?!」
朱氏一邊說一邊往棺槨走去,「不要埋我兒子,不要埋我兒子……」
洛舜華氣的臉色發白,忽然發現別人都看着她的衣服,他低頭一看,臉色更是白的嚇人,頭一轉,負責看守朱氏的另一個婆子滿臉大汗的跑了過來,洛舜華看到她眸色一厲,那婆子卻用哭腔道,「侯爺,紫笙被夫人殺死了!」
洛舜華一口氣沒上來,又蹬蹬的後退兩步,轉頭一看,朱氏已經撲在了棺槨之上,棺蓋已經釘死,她卻猛力的推着棺蓋,口中喃喃的念着洛靈修的名字,表情更是陰鷙無比,周圍人現實驚訝那血掌印,再知道了朱氏竟然殺了人,在看到她趴在那棺材上一點都不忌諱只覺得背脊一陣陣的發涼,連看着洛舜華的目光都變的十分詭異。
「來人!夫人受不了打擊已經瘋了!快把她送回去!」
洛舜華一聲低吼,王捷和那婆子都上前去拉朱氏,周圍幾個侍衛見着也上前去拉,朱氏見有人來反抗的更為嚴重,王捷在旁勸到,「夫人您節哀順變吧,世子已經走了,您讓他走的安心些吧,二小姐也不願見您如此……」
王捷不勸便罷,說起洛靈珺朱氏眼底的恨意更甚,她被人拖着往外走,自己卻奮力的掙扎着回頭叫罵,「珺兒被她父親賣了!再也回不來了!靈修也是被他害的!我知道!我都知道!他害了人!是他害了人有人來尋仇了!」
「哈哈,試劍大會?!」
「神兵譜早就丟了還辦什麼試劍大會?!」
剛開始的話眾人還將信將疑,可這最後一句卻委實叫眾人都提起了興致,洛舜華被朱氏氣的渾身發抖,卻礙於人多不好發作,王捷很快的將朱氏拉了走,可話已經讓大家聽到,無論如何都要有個解釋,看着眾人詭異的眼神,洛舜華只得挺直了背脊道,「真是讓大家見笑了,夫人的確捨不得小女去鎬京,所以有些怨氣,不過這事乃是陛下的意思,我們也做不得主,得知犬子去世,夫人就越發瘋癲了,今日她的話大家不必放在心上……」
洛舜華強自解釋着,聽進去的人卻沒有多少。
君冽站在人群之中揚了揚眉,「侯爺,那份神兵譜……當真還在洛氏的手中吧?」
這是明顯的疑問,洛舜華擦了擦額頭苦笑,「這是自然的。」
君冽唇角微彎,一時沒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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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的眼睛敷完了藥之後便開始擦琴,天荒年歲已久,全靠精心的養護才保存至今,雖然朝夕每日擦琴已經成了慣例,可今日她擦琴的時間似乎有些久。
商玦走進內室便看到朝夕冷肅的側臉,她擦琴的手又穩又沉,一下一下,將每一根琴弦都照顧到,任何時候她都會保持冷靜模樣,一如此刻,她本生的一張明艷精緻的臉,一顰一笑都是叫人驚艷,可她偏偏不會別的表情,憑白的讓人心中發憷。
商玦腦海之中一道人影一閃,頓時想到了姬無垢,他眸色微沉,緩緩地走到了朝夕身邊去,遞上一份軍報,而後道,「晉國已經撤兵了。」
朝夕掃了一眼,並未接,「我想到了。」
商玦瞬時將那軍報放下,而後道,「送聘禮的隊伍還有十多天到蜀國。」
朝夕擦琴的手一頓,抿唇未語。
商玦一眼掃向朝夕的脖頸,發現幽鹿玦不見了,他眸光一掃,轉身看向床邊的高櫃,他二話不說徑直走過去,將左起第一個抽屜打開,果然幽鹿玦正靜靜地躺在裏面,他拿着幽鹿玦走過來,傾身便給朝夕戴了上,「此物你不要離身。」
他的氣息靜在咫尺,朝夕身子一僵,而後才道,「此物太過貴重。」
商玦將幽鹿玦為她系好,這才直着身子遠離了她兩分,「這是孤給你的信物,自然要貴重,孤要聘你為夫人,自然要拿世間最好之物。」
朝夕擦琴的手頓住,默了默才道,「可你我之間不過是逢場作戲。」
商玦彎了彎唇,「孤說過,便是做戲,也要做的十二分像!」
朝夕無話可說,低頭看了看掛在自己頸間之物抿緊了唇,片刻之後她站起身來,又小心翼翼的將天荒琴套了起來,做完這些,她傾身去看她的棋盤,這幅棋已經多日未動,每次不過添一二子成新的棋局,到了如今,白子被黑子吃掉大片,雖無回天之力,卻還需黑子收了大網方才能定下勝局,朝夕看着黑白的棋盅,不知道此番該添白子還是黑子。
她正在猶豫,子蕁神色疑惑的到了內室之外。
「公主,殿下,離國公子來了……」
朝夕眉頭一挑看出去,「請他進來。」
子蕁一陣猶豫,「他在外院等着的,說是來請您過他的院落一敘。」
這話一路,室內氣氛莫名一靜。
朝夕眯了眯眸子,目光再度落在了棋盤之上,仍然不知落白子還是黑子。
商玦忽而站起身來,「待走過這一趟,便知道該落什麼棋。」
朝夕豁然抬頭,萬分訝異的看着商玦,商玦溫雅一笑,走到一旁去拿了她的斗篷來,一邊給她圍上一邊道,「時辰漸彎,讓小九陪你去。」
微微一頓,商玦又道,「早去早回。」
朝夕尚未答應要去,卻不想是商玦幫她做了決定,系好斗篷商玦便拉着朝夕往外走,走出內室出了正門,徑直朝着院門去,一路上商玦未說一字,表情亦平靜,可那步伐卻不知怎的叫人覺得沉重,朝夕微微落後他半步,看的尤其明顯。
到了院門口,果然看到君冽在外等着,君冽顯然沒想到商玦會送朝夕出來,在看到兩人牽着的手,他的表情更為興味了,他輕咳一聲看着商玦,目光帶着幾分挑釁,他肯定商玦知道他來的目的。
今日的天色本就陰沉沉的,此刻近了暮時,光線就更為暗沉,商玦並不回應君冽的目光,只停下腳步將朝夕的斗篷帽子給她帶了上,這麼一來蓋住了大半的臉,便是看到她的人也不一定能認出她來,戴好帽子商玦退後一步,溫柔道,「去吧。」
朝夕抬眸看了商玦一眼,他目光脈脈,仿佛帶着溫度,一下就叫人心安非常,朝夕輕輕頷首,轉身朝站在一旁神色興味的君冽走去。
君冽挑眉一笑,對着商玦揮了揮手,「世子回見。」
朝夕和君冽並排而出,戰九城護衛一般的跟在後面,三人不多時就消失在了壁影之後,商玦站在原地看着她三人出去,一轉身就看到白月也站在它身後,他彎身拍了拍白月的腦袋,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真是瘋了……」
路人的人並不多,洛靈修今日出殯,府中下人都匯聚到了竹園,朝夕和君冽走的也不快,一個氣定神閒,一個笑意莫測,末了,到底是君冽當先憋不住了。
「你打算怎麼辦?」
朝夕神色定定,「什麼怎麼辦?」
君冽挑眉,「當初的計劃根本就不是這樣,你……」
朝夕抬了抬下頜,「過程如何並不重要,結果是我要的就可以了!」
君冽撇撇嘴,「可你把自己也賣了。」
朝夕未接這話,只忽然加快了步伐,君冽馬上跟着,又回頭看了看身後的戰九城,戰九城雖然像個隨從一般的跟在二人身後,可那通身的氣勢卻怎麼都擋不住,年紀輕輕就能成為烈火騎大統領的人再怎麼掩飾自己的身份都會被有心人看出來。
君冽撇了撇嘴,「生怕你不回去了一樣。」
朝夕充耳不聞,目光一抬已能看到君冽在淮陰侯府的落腳之地,憑君冽的手段,這院落周圍自然安全,朝夕左右一掃,神色淡漠的走了進去。
君冽在後面跟着,提醒道,「人在正廳。」
朝夕便徑直走去正廳,剛走到庭院中間,那一抹玄色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她的視野之中,隔着大半個花圃和一個迴廊,姬無垢站在窗前,目光定定的落在朝夕身上。
朝夕看着姬無垢,話卻是對君冽說的。
她道,「別忘記,他已經不是我們的人。」
君冽腳步一滯,有些詫異的看着朝夕進了廳門,君冽「嘖」了一聲跟上去,雙手抱懷的站在廳門入口處,目光有些意味深長的看着姬無垢。
朝夕進門的瞬間姬無垢轉過了身來,那一抹淡色的眼瞳仿佛盛着冰雪,又似九霄浩空的一抹雲白,若非裏頭冷意太盛,光是這一雙眸子就能叫人心折,見過姬無垢的大多數人可分為兩類,一類迷醉,一類畏怕,而顯然,朝夕不在這兩類之中。
「我以為你不會來。」
朝夕開口,語聲冷肅的不像故人會面。
姬無垢目光沉沉的看了她片刻,見她雙眸黑亮有神方才抬步,徑直走到她身前才駐了足,淺吸口氣,他語聲沉沉的道,「你不覺得,這一次你玩過火了嗎?」
朝夕聽着這話還沒什麼表情,君冽站在門口卻低笑了一下,仿佛他早就料到姬無垢會如此,姬無垢聽見這聲低笑抬眸看過去,目光趨冷,君冽卻不怕,他甚至聳了聳肩,「現在你可沒有權利管我……」
姬無垢並不打算和君冽計較,只是收回目光靜靜看着朝夕。
朝夕皺眉,「你什麼時候有資格過問我的事?」
朝夕的語氣算不得好,姬無垢卻半點不在意,他牙關緊咬,語聲緊繃道,「燕國送聘禮的隊伍已經出發了,還過幾日便會至蜀地,你難道真的打算與他大婚?」隨即他目光一低看到了朝夕頸間的幽鹿玦,他又是皺眉,「就因為一塊幽鹿玦?」
朝夕眉頭皺的更緊,「你確定你是在認真和我說話?」
朝夕當然不會因為一塊玉石就會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姬無垢面色一滯,繼而道,「趙國彼時已經內亂,再加上和燕國征戰,你只需要再等一月便可逼的趙國放你走,你為何要承了他的情?一座城池換你一人,商玦哪裏來的好心?!」
朝夕眯眸,「倘若今日你只為了此事見我,那我應該可以回去了。」
「你若真的打算與他成婚,又為何將他置於險境?!」見朝夕說完話轉身便走,姬無垢不由後追上一步,他語氣冷酷道,「淮陰侯府會萬劫不復,燕國也將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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