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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儀跟着郝連玦撤退至斷崖跟前,果然不見追兵,只見郝福等候在那裏。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公子,咱們的人都撤到對面去了。屬下已經安排妥當,這才到此等候公子!」他害怕郝連玦說自己是擅離職守,趕忙解釋着。
郝連玦見狀微微點點頭,他明白郝福的忠心,看不見自己平安撤離怎麼能安心?
「走!」他依舊讓郝福在前面,自己帶着幼儀墊後。
斷崖對面是一座孤峰,兩座山峰之間是看不見底的深淵,幼儀往下瞧了一眼登時就覺得頭暈目眩。一根繩索飄蕩在深淵之上,郝福已經飛身躍了上去。
難不成這就是他們要撤離的道路?這要是掉下去,恐怕要死無全屍!
還不等幼儀思量再三,郝連玦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來,「抱緊我的脖子,小心掉下去!」說罷,一隻胳膊過來摟住她的腰肢。
她的腰纖細到不盈一握,好像略微一使勁就能撅折。郝連玦不由得一皺眉,這丫頭在家裏都吃不飽飯嗎?
他身子離地,抱着幼儀飛上繩索,幼儀嚇得趕忙緊緊攥住他胸前的衣服領子,眼睛緊緊閉上不敢睜開。耳邊傳來呼呼的風聲,心懸到嗓子眼。
「好了,可以睜開眼睛了。」郝連玦戲謔的聲音響起來。
幼儀慢慢睜開眼睛,臉立即紅起來。四周全是士兵,她正緊緊貼在郝連玦胸口,雙手不知道什麼時候環上人家的脖子,姿勢曖昧極了。
她慌忙鬆開手,整個人從郝連玦身上掉下來摔在草地上。
「哎呦!」她忍不住喊出聲來,疼得直揉屁股。
郝連玦輕笑了一聲,彎腰把她拽了起來。好在旁邊雖說都是士兵,卻並沒有人盯着她瞧。
郝連玦讓郝福好生安置幼儀,他則去查看士兵的情況。
帳篷再次被支起來,幼儀被請進去休息。她忍不住問道:「按理說我不應該追問,可到底是心裏不踏實。追兵暫時追不過來,可咱們也出不去,難不成就這樣困在這裏了?」
「姑娘自不必擔心,公子早就有了良策。眼下兄弟們正穿着振東軍的衣服去偷襲平西路軍,他們窩裏反,很快就會顧及不上咱們了。」郝福見幼儀住在自己主子帳篷里,有什麼重要軍情回稟都不用迴避,便沒有隱瞞。
幼儀聞聽懸着的心徹底落下來,她是關心則亂。連她一個大家閨秀都能想到的事情,郝連玦豈能沒思量過?既然他選擇了這個地勢嚴防死守,必定考慮周全。轉而,幼儀又為去偷襲平西路軍的士兵們擔憂起來。方才她見撤退的士兵個個都掛了彩,嚴重的身上還帶着沒來得及拔下來的箭,血流的渾身都是。雖然她在心裏想像過這場廝殺的血腥,可親眼見到卻還是忍不住震撼。
此番偷襲,必定又是一場惡戰,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安全歸來!
這裏的每個人都在用生命戰鬥,唯有她什麼都做不了,還成了郝連玦的包袱。思及此處,幼儀扭身出了帳篷。
外面的士兵正在休整,傷員被集中在一處,軍醫正挨個診治。
「我能幫忙做什麼?」幼儀走過去誠懇地問道。
軍醫是個年紀在五十歲左右的老頭子,他瞧瞧幼儀一皺眉,回道:「這裏不是姑娘能待的地方,你還是回大帳休息吧。」說完又低頭忙起來。
幼儀面色赤紅,卻並沒有離開。她仔細瞧着老軍醫旁邊的小士兵,看他怎麼清理、包紮傷口。
「動作麻利些,這裏需要包紮。」老軍醫給傷口處理好,便招呼小士兵過去包紮。可他實在是騰不出手來,傷員太多了。
幼儀聞聽跑了過去,她蹲下身子,看着傷員猙獰的傷口遲疑了一下。隨即,她輕咬着嘴唇,學着小士兵的樣子,從傷員衣服內里扯下一條布。眼下這功夫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有別之類的話,沒有剪刀便用嘴咬斷。
那傷員很不好意思,稍微往後縮了一下。
「別動,傷口還在流血。」幼儀低聲說着。
老軍醫扭頭瞧了一眼,並未加以阻攔。
幼儀輕輕的在傷口處纏繞,萬分小心生怕弄疼了傷員,然後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看着自己第一次包紮的成果,幼儀滿意的笑了。
「謝謝金姑娘。」傷員是個年紀不太大的小伙子,他朝着幼儀害羞的笑了。
幼儀輕聲撫慰了他兩句,讓他好好養傷,然後去照顧其他傷員。
有些事情一旦開了頭,往下進行就變得容易多了。幼儀一邊幫忙,一邊虛心的像衛生兵請教,還留心觀察學習。很快,她已經有幾分熟練了。
等到郝連玦找到她的時候,她正蹲在一個傷員身邊忙活。她鬢角的髮絲凌亂的垂下來,額上有細細的汗珠滲出來。手上沾着殷紅,腮邊不知道沾了什麼髒東西,有些發黑。
郝連玦的眼神一暗,靜靜的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或許,幼儀也給了他不小的震動。幼儀並不是他曾經見過的大家閨秀那般,她那樣獨特,那樣不可思議,顛覆了女人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先鋒,您來了。」不知道是誰先看見郝連玦,打破了這份寧靜。
郝連玦邁腿走了進來,到每個傷員身邊挨個的慰問,還蹲下來查看他們的傷勢。傷員們支撐着起來,爭着搶着跟郝連玦說話。他們個個精神飽滿,還有的人試着舞槍弄棒,說現在上戰場殺敵都沒問題。
幼儀見狀精神也為之一振,覺得滿腔的熱血都沸騰了起來。她只恨自己是女兒身,竟不能一起馳騁沙場。
傷員被安置妥當,伙食兵抬着大鍋進來,裏面是熱氣騰騰的粥。幾個小兵跟進來,拿大碗盛粥,端到傷員跟前。有受傷嚴重不能自己吃飯的,便一口一口餵他們。幼儀也上前幫忙,粥熬得很稠,裏面添加了不少野菜和肉粒,聞着就有一股子香氣。
餵完傷員,幼儀跟着郝連玦出了病號帳篷,外面的士兵也正在用餐。他們的粥就稀了好多,裏面光有些野菜,並不見半點肉渣。
她隨手撿了個乾淨的碗,跟着外面的士兵一起吃起來。
「你的飯在我的帳篷里。」
「我又不是傷員,吃什麼病號飯。」幼儀讓人把郝連玦為自己準備好的飯菜給傷員送過去,自己堅持跟普通士兵吃一樣的吃食。
她知道那些肉是緊着傷員補身體用的,自己不能幫什麼忙也就算了,怎麼好意思跟傷員搶肉吃?郝連玦見到她堅持,就沒有勉強,心中的讚賞又多了幾分。
有膽識,有見地,有魄力,有愛心,臨危不懼又任勞任怨,這些詞完全跟一個大家閨秀搭不上邊,偏生都能用在幼儀身上。金家的發跡並不那麼講究,以至於她們連二流世家的眼都進不去。倘若不是三番五次跟幼儀有了交集,恐怕郝連玦這輩子都沒想到金家還有幼儀這樣的人物。
幼儀還從沒有過這樣的體驗,半晌下來累得渾身酸軟,可心底卻是高興的。吃過了簡單的午飯,她便回了帳篷休息。沒想到這腦袋一沾到枕頭便睡了過去,直到被低沉的說話聲驚醒。
可能是處在危險的環境中,她的警惕性也高起來,即便是在沉睡狀態也能被細小的聲音吵醒。
她睜開眼睛,看見帳篷里掌起了燈,郝連玦的身影拉在屏風上。
「犧牲的兄弟們名單都在這裏,請先鋒過目。」
聽見這話幼儀心下一頓,一股悲傷涌了上來。雖然那些士兵跟她並不熟識,甚至有些連面都未曾見過,可到底是一起經歷過槍林劍羽過來的,總有種休戚與共的感覺。
為了這次任務圓滿完成,為了打亂敵軍的計劃,他們送掉了性命!
還不等她多想,又聽見有人接着回稟道:「啟稟先鋒,犧牲的這九個兄弟,有兩人尚未娶妻,家中尚有高堂。其他七人都娶妻生子,留有後代。」
不管是白髮人送黑髮人,還是留下孤兒寡母,都是一場無法言說的悲劇。
郝連玦一向平靜的臉上也出現少有的悲切,「把這份名單飛鴿傳書出去,即便是咱們出不去,也不能讓兄弟們白白送命!他們的高堂、兒女,會有人幫忙照料,讓他們在九泉之下能夠安心!」
「得令!」帳篷里的人陸續出去,郝連玦一個人坐在椅子上靜默不語。
幼儀從屏風後面轉出來,輕手輕腳過去給他倒了一杯水。
「從前在王府的時候,死個把奴才是常有的事情,我從未覺得別人的命有多值錢;到了漠北,死人更是見多了。尤其是趕上有異族侵犯,兩國交兵,死人更是無數。可越是見的多,我的內心就越平靜不下來。
我知道,都城安逸的生活是用無數人的鮮血換來的;我們的合家歡樂,是旁人用家破人亡話來的!」郝連玦第一次對旁人吐露心聲,對象竟然是個小姑娘。
連他自己都感覺到奇怪,連對自己父母都不想說出口的話,為什麼就願意跟幼儀傾訴?他把這一切歸咎為時機,或許是剛好兄弟們喪命,幼儀剛好在身旁,僅此而已!
幼儀明白,他不需要任何寬慰和指導,他需要的不過是個聽眾罷了。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坐下來,靜靜的聽郝連玦說。
郝連玦講了很多他小時候的事情,那時候老王爺還健在。他依稀記得,老王爺是個蓋世英雄,有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氣概。可惜,沒多久老王爺就得了急病死了。
幼儀覺得有些奇怪,郝連玦對自己祖父的記憶都還保留在孩童時代,卻給他造成了深遠的影響,而一直在他身邊教導的王爺,他卻隻字未提。從他的言談中,不難看出他對自己父親的敬重遠不及祖父。
不過細想一下也能理解,畢竟老王爺是大禹的功臣,連先皇都要避讓三分。想當年老王爺帶着大隊人馬擁立先皇,又為了大禹常年征戰,在百姓中、軍隊中都頗有聲望,幾乎是一呼百應。
而現在的王爺是承襲了父親的王位,太平盛世難出英雄。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王爺的聲望都不及其父半分。作為老王爺喜愛的嫡長孫,對祖父懷有崇敬的心情可以理解。
「哦,你聽得很無聊吧。」郝連玦停下來,喝了一口水問道,「我說了這麼多,換你了。」他突然想要了解面前這個小姑娘。
「我沒什麼可說的。」幼儀眼神一閃,回着,「我從未見過祖父,祖母前幾年才來都城,倒是慈愛的緊。府中姐妹眾多,難免因為小事小打小鬧,如今回想起來竟覺得幼稚至極。」
雖然幼儀不過是輕描淡寫,可郝連玦卻能嗅出一絲不尋常。他生在王府,長在王府,跟大戶人家的公子、小姐接觸,甚至出入宮中都是極其平常的事情。他見多了嫡庶之間的爭鬥,對主母磨搓妾侍極其子女的事情略有耳聞。
他調查過幼儀的背景經歷,知道她不甚得父母的歡心,被發落到田莊上差點送命。僥倖趕上新皇登基天下大赦才能回到都城,可謂是福大命大。
他還查出幼儀的長姐曾經毒害過她,可謂是蛇蠍心腸。這個傻丫頭仗着老天爺庇佑,這才保存下性命。此刻,她還說自己在府中跟姐妹們不過是小爭吵。不知道是她太過天真,還是心胸太過豁達!
亦或者,她並沒有對自己敞開心胸。這個想法讓郝連玦心裏有些發堵,竟然不亞於打敗了仗。
郝連玦等前方的密報,幼儀睡了一個下午眼下正精神,兩個人倒是聊了起來。從小時候聊到奇聞趣事,再到排兵佈陣。郝連玦發現幼儀涉獵極其廣,而且心思通透,跟她溝通挺容易。幼儀也覺得他說得話題有趣極了,比那些附庸風雅的詩詞歌賦強上許多。不知不覺,兩個人竟聊到半夜。
前方的探子送回來密報,上面的內容讓二人精神又是為之一振,越發沒了困意。
原來,他們這次的偷襲非常成功,雖然有人犧牲卻並未露出任何的破綻。平西軍以為振東軍背信棄義,想要藉機消滅他們,便動用全部兵力開戰。振東軍自然會全力抵抗,他們兩支隊伍就昏天黑地的打上了。照現在的情形看,他們是顧及不上其他了。這場對壘結束,局勢會發生變化,究竟怎麼樣誰都無法預料。不過,一切似乎都在郝連玦的預料之中,他顯然是早有謀劃。
「你休息吧,我去看看傷員。」郝連玦輕聲說着,他知道傷勢一般都是晚上加重,若是高熱不退就越發危險。
幼儀想要跟着他同去,兩個人便結伴而行。傷員們集中在一個帳篷里,裏面點着燈,老軍醫和小衛生兵席地而坐打瞌睡,傷員們都睡着了。郝連玦輕手輕腳過去查看,見他們呼吸平穩臉色正常,這才放心的出來。
出了帳篷,碰見巡邏的士兵想要見禮,被他出手制止了。
月光如蓮,四下里靜悄悄,遠處的山峰像巨大的屏風,草地上的野花靜靜的開放。淡淡的清香撲鼻而來,其中還夾雜着青草的味道。月光灑在大樹上,每一片葉片都散發着柔和的光芒。
分明能聽見草叢中有不知名的昆蟲的叫聲。不遠處的河溝里,還有小青蛙歡快的歌唱。幼儀從來不知道,野外的晚上竟有如此意境。
她跟姐妹們在府中開夜宴,跟着韋茹逛夜市,還從未領略過這般美景。
眼下正值秋季,晚上雖有些許的涼風卻並不刺骨。她竟不想挪動腳步,席地坐下來,繼而仰頭躺在草地上。
看着他絲毫沒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模樣,郝連玦的眼中帶了一絲笑意。
「這草地又軟乎又暖和,好似躺在地毯上。」她笑着說,隨後把臉埋在草叢中深深吸了一口氣,「哦,真好聞!那些用花汁熬的香露跟這個一比,竟俗透了。」
郝連玦把身上的披風解下來蓋在她身上,然後挨着她坐下,「畢竟是夜裏,寒氣大。你這身子骨怕要受寒,還是小心些的好。」
「哪裏就那麼嬌氣了?我……」幼儀的話說到一半,就覺得小腹脹痛,一股子溫熱順着大腿根流下來。
她臉色一變,捂着肚子站起來。
「你怎麼了?」郝連玦察覺出她的一場,趕忙追問着,「是不是涼着了?」
「額。」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臉越發的紅起來,「沒事,我先回去,你等等再回去!」說完一溜煙往回跑。
看着她如此慌亂的跑開,郝連玦如何能不擔心?他趕忙尾隨過去,走到大帳門口聽見幼儀在裏面喊。
「別進來!」
畢竟男女有別,他再擔心也只能候在外面。他一邊徘徊,一邊伸着脖子聽裏面的動靜,臉上不由自主的流露出焦慮。
「先鋒,有什麼吩咐?」郝福瞧見自家主子這般,也面色凝重的過來詢問。
郝連玦立即感覺出自己失態了,恢復冷靜擺手讓他離開。
這四下里都是自己的人馬,人又一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能出什麼意外?恐怕是她身子不舒坦。想想,她畢竟是沒吃過苦,沒受過驚嚇的小姑娘,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對於她來說是個不小的挑戰。雖然她很堅強、勇敢,又沒表現出什麼,但是難免吃不消。
郝連玦覺得自己太過緊張,一遇到跟幼儀有關的事情就有些情緒失控。
人家一個小姑娘,把性命全都交到自己手上,自己自然要保她周全!郝連玦這樣解釋道。
「好了,你可以進來了。」裏面傳來幼儀柔弱的聲音。
他趕忙進去,幾大步轉過屏風,瞧見幼儀正坐在床邊,拼命低着頭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
「我瞧瞧,哪裏不舒坦?」他不容分說,上前就拉起幼儀的手,切住她的脈門。
他博覽群書,對歧黃之術也略懂一二。雖然跟正經大夫比不得,一般的頭疼鬧熱卻能瞧明白。
似乎有些氣滯不暢,血液帶下,另見脈搏快速懸浮。莫非是有了大症候?
郝連玦扭身出去,不一會兒,他帶着老軍醫進來。
「老王,你快給金姑娘瞧瞧。」
聽見他這話幼儀越發不敢抬頭,支支吾吾的拒絕着,「沒事,我沒事,不用看!」
郝連玦豈能聽她的,老軍醫已經過來,也二話不說開始診脈。
片刻,老軍醫才問道:「姑娘今年芳齡幾何?之前可有過……」
「沒有,不過家裏姐妹眾多聽說過。不妨事,我明白。」幼儀趕忙打斷了他的話,這會子連脖子都紅起來。
老軍醫見狀笑着囑咐道:「既然姑娘知道那老朽就不多言了。不過姑娘要注意保暖,不要過於勞累,多喝些熱水。一會兒我讓人送過來一些乾淨的棉布和棉花,留着姑娘用。」
「多謝了。」幼儀說話的聲音像蚊子哼哼。
旁邊的郝連玦聽得迷糊,看得奇怪,一向性子豪爽不扭捏的幼儀怎麼了?
「老王,不用開些藥吃吃嗎?」他見老軍醫要回去,趕忙追問着。
「無妨,髒血流出來對身體反而有好處。」
血?哪裏流血了?郝連玦聞聽心下一驚,上上下下查看。
看見老軍醫走了,他又趕忙追出去,只聽見他問道:「老王,金姑娘哪裏出血了?不用止血散能行嗎?這……」
幼儀想死的心都有了,怎麼偏生這個時候來初潮!好在她上輩子有過經驗,知道該如何處理,不然會更尷尬。她找了乾淨棉布,中間夾了些棉花,製成了簡易的月經帶。
沒多一會兒,外面傳來腳步聲,幼儀渾身不自在。郝連玦出去追問,鐵定會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兩個人同處一室,這該有多尷尬!
沒曾想,進來的是個小士兵。
「金姑娘,這是軍醫讓小人送過來的東西。另外,先鋒吩咐小人打了一盆熱水來。先鋒去視察了,請姑娘不用等。」說完把東西放下出去了。
幼儀見狀鬆了一口氣,可轉念一想,郝連玦必定是知道了,不然也不會躲出去不回來。方才他剛從傷員那裏回來,還出去視察什麼?唉,反正已經如此,幼儀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那郝連玦雖然接連娶妻都沒能圓房,可他今年已經二十一,豈能不知男女之事?但凡是大家少爺,自打十三四就有通房是極其平常之事。女人家每個月都會有那麼幾天不方便,他應該明白。只是眼下這情形,他沒有往那方面想罷了。老軍醫一說,他便會知曉了。
事已至此,幼儀索性不糾結了。她用棉布和棉花多了幾個月經帶留着備用,感覺小腹墜漲便縮進被子裏躺着了。她恍惚記得自己上輩子來初潮是在十四歲的時候,想不到這輩子竟提前了。而且她身子骨皮實,來葵水跟沒事人一樣,碰冷水吃生冷的東西也無妨。眼下,她卻覺得腰疼肚子疼,腳丫子更是像踩在冷水中一般,陰冷地讓她打寒戰。
迷迷糊糊中,一個發熱的物件被塞進被窩裏。立即,一股暖氣把她包圍,舒服極了!她下意識把那團熱氣摟在懷裏,感覺出是個湯婆子,便摟緊了不鬆開手。
很快,她便沉沉的睡着了。第二天一起床,她就發現桌子上放着一碗薑湯,喝一口裏面竟然還有蜂蜜的味道。接下來的幾天,她沒怎麼出帳篷,郝連玦更是早出晚歸,兩個人竟沒怎麼碰面。
直到四天後,她厚着臉皮要了些熱水。雖然她不想給旁人添麻煩,可來了葵水身上髒兮兮的,她還總覺得有股子怪味道。洗完她覺得舒坦多了,又趕上晚上改善伙食。獵到的大野豬整個架在火堆上面烤,收拾的乾淨,用鹽巴醃製過,烤熟一層就用刀片下來一盤子,沾上醬汁味道特別香醇。
這頭野豬足有五百多斤,百十號人敞開肚皮吃都吃不完。眾人好久沒這般痛快的吃過肉,個個吃得喜笑顏開。不知道誰挖得山蒜,水靈靈最是能解油膩。火頭師傅把山地瓜煳熟,碾成糊狀,然後在鍋里攤成大餅。一張餅,裏面放上幾片烤肉,再加上山蒜,捲成長卷沾着醬汁,好吃得想要咬掉舌頭。
「壯行少了酒怎麼能成?」有人在山洞裏發現極其少見的猴酒兒獻了出來,「此酒乃是深山中的猴子所釀,聽聞是採集百果而成,味道香醇還有強身健體之功效。三天後咱們就要真正的打上一仗,這是極好的徵兆!」
聽見這話幼儀略微一皺眉,難怪這幾日郝連玦很忙,原來是在做戰前的準備。
只要是打仗,必然就會有傷亡。不管誰勝誰負,流的都是大禹男兒的鮮血,不過是一場比試,需要用無數人的鮮血為自己鋪就錦繡前程嗎?
還不等她細想,耳邊就傳來郝連玦的聲音,「兄弟們,三日之後我們就要與振東、平西兩路人馬決一死戰!雖然我們收到線報,說是他們在幾天之後交鋒不斷,眼下已經是兩敗俱傷。可我們以一敵二,卻還是有一定的風險。我不敢確保兄弟們都能平安歸來,只能再次向你們承諾,若是誰光榮犧牲在戰場上,我一定會為他贍養高堂,撫育子女,以慰你們在天之靈。倘若我橫屍沙場,也必定會有平南王府為你們善後,我以祖父的名譽發誓,決不食言!」
「誓死殺敵!誓死殺敵!」全體士兵齊聲呼喊,聲音震耳欲聾。
郝連玦仰頭幹了杯中的酒,接着說道:「振東和平西兩隊人馬,仗着常年鎮守邊關天高皇帝遠,迥然是土皇帝。他們的士兵到處欺男霸女,燒殺掠奪,比異族人更可恨!朝中也有言官上奏摺彈劾,皇上下令附近的地方官員徹查。只可惜那些地方官一個個早被收買了過去,只挑不疼不癢的事情呈報,最後皇上只是訓斥一番免了幾個替罪羊的官職,卻不能從根上解決問題。這次狩獵遇到,就是老天爺讓我們懲惡揚善。我們一定要替百姓出氣,打得他們屁滾尿流!尤其是平西軍統領吳德勇,他仗着自己父親是平西將軍,更是無惡不作!三日後便是他的死期!」
「剷除敗類,為民除害!」士兵們氣勢高昂,一個個摩拳擦掌。
幼儀聞聽也義憤填膺,恨不得能親自上戰場痛打那吳德勇一頓。如此敗類,怎配成為鎮守一方百姓的統領?
士兵們自娛自樂,郝連玦並不加以約束。三日後,這裏的兄弟們將會有人回不來。這一刻,他們都分外的珍惜,卻沒有人膽小畏懼!
「我會讓郝福留下保護你的安全,另外還會留下幾個人守在這裏。倘若我出發三日後沒有任何消息,郝福會帶着你去找商副將軍。他是條漢子,不會為難你一個姑娘家。況且你跟他有一面之交,他必然會保你平安出去。」郝連玦瞧着幼儀低聲說着。
聽見郝連玦安排好自己的事情,竟給幼儀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你一定會回來的!我等着你!」幼儀堅定的說着,隨後舉起一杯酒,「這是踐行酒,等你回來帶我出去,我再請你喝個痛快!」說完一飲而盡。
「好!」郝連玦聞聽點頭回着,看着她的眼中多了幾分深邃。
晚宴結束的很早,士兵們需要充足的休息。他們休整了二天,第三天早晨天還未亮就準備出發了。
幼儀也早早便起來,看着郝連玦穿戴好盔甲就走過去幫忙。
「我發現小樹林裏有一種野生蘑菇,軍醫說可以食用,熬湯味道最是鮮美。那日吃剩下的野豬肉和骨頭都還留着,等你們回來熬湯。」幼儀踮起腳跟,把笨重的頭盔往郝連玦頭上戴。
郝連玦比她足足高了兩頭,彎下腰垂下頭配合她的動作。
郝福想要進來回稟什麼,看見此情此景忙停下腳步,扭身在帳外候着。
不多時,就見郝連玦大步從裏面出來,幼儀隨到門口停住,用目光相送。
郝連玦一直沒有回頭,外面的兄弟們早就整裝待發。他大步流星過去,翻身上馬,握在手中的馬鞭遲疑了一下,終是狠狠打在馬背上。他首當其衝飛奔出去,其他人緊隨其後。
馬蹄揚起一溜的灰塵,直到眾人都看不見還未散去。
幼儀佇立在門口,心裏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她從未試過如此這般牽掛一個人,一件事。或許,是因為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在郝連玦一個人身上;或許,是因為郝連玦三番兩次救了她的性命;或許……
凡事都講究個緣由,可眼下幼儀也搞不清楚。罷了,眼下郝連玦能旗開得勝歸來才是最重要的。
幼儀扭身回帳篷取來籃子,到附近的小樹林裏去采蘑菇。郝福寸步不離的跟着她,留下的其他幾個人就守在通往對面山峰的斷崖旁邊,防止有人攻上來。
樹林子裏有許多鳥,郝福閒着無事便用弓箭射殺。等幼儀采了一籃子的蘑菇,他也獵了不少只鳥。
就地一扭脖子,剖開腹部收拾乾淨,然後用草繩穿成串掛在樹上風乾。
幼儀也找個向陽的地方,把蘑菇整齊的擺好晾曬。
「姑娘要是覺得血腥我就稍微走開些。」郝福不敢遠走,又害怕幼儀見不得這開膛破肚的場面。
他打小就跟在郝連玦身邊侍候,見多了那些弱柳扶風般的大家閨秀。即便是性子稍微豪爽、潑辣些的,見到流血也會皺眉噁心。
幼儀聽見卻回道:「無妨,在這裏沒那麼多講究。弱肉強食的世界,不讓別人流血,就得自己流血!」
郝福聞聽贊同的點點頭,看着幼儀越發多了一分敬佩和期待。
他跟在郝連玦身邊,親眼看見主子娶妻兩次不成,如今婚事成了難題。若是隨便找個姑娘娶了,又有些不像話!他替自己主子着急,什麼樣的姑娘既配得上主子,又跟主子情投意合,最主要的是能跟在主子身邊過摸爬滾打,血腥漂泊的日子?
接連跟幼儀打過兩次交道,他覺得幼儀挺適合主子,而且主子對這位金姑娘也特別在意,他們站在一塊很登對。這麼多年,他可沒見過主子跟哪位姑娘和顏悅色過,更沒有噓寒問暖過,也沒有關心則亂過。
看了早上那情形,這位金姑娘對主子也未必沒有情。兩個人又共處一室這些時日,若是傳揚出去,金姑娘除了嫁給主子,恐怕也不會再有人娶她。
只是金姑娘年紀偏小,等她及笄還得一年多,他替自己主子着急啊!
在他心裏,迥然已經把幼儀當做了主母,自然是分外的尊敬在意,不敢有半點毛虎。
幼儀哪裏能知道他心裏的想法,只當他是聽從郝連玦的吩咐行事。
幼儀留在孤峰的日子過得平靜、有規律,每天上午采蘑菇,中午小憩一下。她找到軍醫留下縫合傷口的針線,洗乾淨了動手做女紅。
這樣過了兩天,幼儀一大早便起來動手熬湯。把上次吃剩下的野豬肉和骨頭放進大鍋里,另外又把郝福獵到的野物兌在裏面,整整放了三大桶水,下面架起木頭火。
「姑娘,公子臨走的時候吩咐過了,若是他三天都沒有回來……」
「今天才第三天,他會回來的!」幼儀坐在旁邊看火,不時站起來往遠處張望一陣。
從早晨到中午到黃昏,鍋里的三大桶水全部熬幹了,她又讓郝福把鍋加滿。
「姑娘,別等了。我這就送你去找商副將軍。」郝福心中也焦急,恨不得馬上去找郝連玦。
幼儀聞言問道:「你覺得他回不來了?」
「公子說話從未失算過,我不過是照他的吩咐行事。」郝福遲疑了一下回着。
「有句話郝大哥一定聽說過『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就是因為軍情時刻在變化,要隨時做出判斷和決定。可不管情況如何變化,我相信以郝先鋒的謀略胸襟必定能靈活變通,也會應付自由。他臨行前答應過我,一定會回來;我也對他說過,一定會等他。」幼儀堅定的回着。
郝福聽罷便不再規勸,陪着她一起等起來。
鍋里的水幹了又添,添了又干。
三天後,郝福再也沉不住氣。他覺得不能由着幼儀的性子等下去,就算幼儀不同意,綁也要把她綁下山去。
「金姑娘……」還不等郝福說完,就隱約聽見馬蹄的動靜。兩個人相互瞧了一眼,都面露欣喜之色。幼儀更是站起來伸着脖子往斷崖的方向瞧。
不多時,就見一隊人馬往這邊過來,看不真亮穿戴打扮,更看不清楚面容五官,不過能看出人數不少。幼儀見狀臉色一變,心裏忽閃一下。上孤峰只有斷崖一條路,那裏有留守的士兵把手。倘若真是郝連玦他們回來,不能沒有人事先回來稟告。除非……
郝福也覺察出不對勁,拔出身上的佩刀,囑咐幼儀萬一是敵軍就騎上馬往樹林那邊跑。那裏有郝連玦事先佈下的陣法,好歹能堅持一陣子。
兩個人都緊張起來,那隊人馬越來越近。他們每個人似乎都受了傷,空氣中裹挾着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幼儀睜圓了眼睛死勁瞧,突然,她叫嚷起來,「是郝連玦,他回來了!」這一激動,連名字都叫嚷出來。
不過眼下這功夫沒誰注意到這個細節,郝福更是大步跑過去迎接。
他拽住郝連玦的馬韁繩,呵呵的傻笑了兩聲,「公子怎麼不打發人傳個話?嚇了奴才一跳,還以為是敵軍殺上來了呢。」
「着急回來疏忽了。」郝連玦瞧着幼儀回着,話音未落,又見留守的幾個士兵策馬尾隨過來。
他們是打算回來送個信,可他們這位爺跑得比誰都快。還不等信送到,他人已經到了。
他翻身下馬,吩咐眾人先休息一下,隨後朝着幼儀走了過來。
幼儀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陣,見他雖然面帶疲憊氣色卻挺好,身上雖然沾着血跡似乎並不是他的。
「你終於回來了,肉都碎在鍋里,只等你們回來放蘑菇呢。」幼儀笑着說道。
「嗯。大老遠就聞到香氣,真餓了。」
「哦。那先去洗洗臉換件衣裳,一會兒就能吃了。」
「好!」
兩個人面對面站着,眼睛分明都在細細查看對方好不好,可說出來的話卻半個字的關心都沒有。聽得郝福有些着急,恨自己主子嘴巴太笨拙。這屬下生病都知道慰問關心,怎麼到了人家姑娘跟前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郝連玦扭身回帳篷,幼儀心情愉快的去取蘑菇。滾開的鍋裏面加上野蘑菇,不一會兒便發出鮮美的味道。
回來的那些人已經多少天沒好好吃上一頓飽飯,都被香氣吸引過來了。幼儀挨個給他們盛湯,忙得不亦樂乎。
「金姑娘,這邊添湯。」
「勞煩姑娘,我也再要一些。」
士兵們都願意跟幼儀親近,沒有其他齷齪不良的想法,只是覺得這位姑娘可親可愛可敬罷了。
「咳咳。」郝連玦背着手出來,「你們都沒長手嗎?長手自己去添!」
眾人聞聽都不敢再使喚幼儀,端着碗遠遠的坐着或蹲着吃起來。幼儀給郝連玦盛了一大碗,他一仰脖,一口氣喝光。
「嗯,果然好喝極了!再添一碗。」
額,不是長手都要自己去添嗎?先鋒還是破天荒第一次雙重標準。不過沒有人敢言語,都假裝沒聽見沒瞧見。
幼儀笑着又去給他盛了一大碗,「慢點喝,這裏面還有肉和蘑菇。」
雖然幼儀沒有詢問戰事,可從他們的狀態和隻言片語中能知道結果。離這場比試結束還有兩天,看來她馬上就能出去了!只是鎮南軍那邊情況如何,怎麼不見郝連玦提及呢?之前他曾想要把自己託付給商副將軍,估計他們有些交情。不會是他們暗中結成了盟友,合力把其他兩路人馬殲滅了吧。
真實情況正如幼儀的推測,郝連玦之所以敢跟兩路人馬正面交鋒,正是因為之前跟商靳有過協商。他們二人早就相識,是打小光着屁股長大的兄弟。後來,商靳隨着父母常年駐守在邊關不怎麼回都城,二人的聯繫多靠書信往來。不過這絲毫不影響兩個人的感情,隨着郝連玦去漠北從軍,兩個人之間的共同話題越發多起來。
他們都痛恨振東軍和平西軍的所作所為,便想要趁着這次狩獵給他們些教訓。郝連玦定下計謀,由他做誘餌引兩隊人馬上鈎,之後離間兩隊人馬的團結,讓他們窩裏反。倘若他們中計是最好不過,如若不然,下面還有招法對付他們。
果然,那兩隊人馬也不是吃素的。他們覺察出有異常,竟來了個將計就計。等郝連玦帶着人去突襲,被他們兩隊人馬聯合團團包圍住。之前他們交鋒竟然只是假象,就是為了引郝連玦上鈎。
郝連玦並不慌忙,假裝被困,實則是在拖延時間。等到商靳的人馬趕到,他們裏應外合,殺敵軍個措手不及。振東、平西兩支隊伍的統帥當場斃命,剩下的便成了一盤散沙。郝連玦先回來,剩下的由鎮南軍善後處理。他們兩方面軍互不侵犯,等到時間一到就一起出去。
接下來的兩天,果然平靜極了。郝連玦接連收到探子的密報,說是鎮南軍對漏網的敵軍進行圍追堵截,敵軍已經全部被殲滅或俘虜。第三日清晨,郝連玦下令拔營出發,幼儀自然跟着他們同行。到了戒嚴區邊界,那裏暢通無阻。遇見鎮南軍的士兵,兩方人馬還友好的互相打招呼。
外面早就有人候着,見到有人出來已經飛馬向皇上稟告。郝連玦讓郝福護送幼儀回別院,他和商靳一同去見駕。這麼多年秋獵競技,還是頭一次出來這麼多人,而且還是兩支隊伍一同出來。平南王看見兒子平安歸來自然是高興,商老爺子看見自己孫子毫髮無損也是面露欣慰之色。不過文武百官之中也有人憤慨,甚至向皇上請旨,要求徹查這次競技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