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公司開會的時候,如他所料,公司老闆在會議上宣佈了他的人事任命,他的侄子被任命為公司的財務部副經理。沐昭洋以為自己會很憤怒,但是沒有,沐昭洋是在用一種旁觀者的心態來看着老闆的侄兒洋洋得意的公司的會議上發表了一通狗屁演說,當其他人鼓掌的時候,沐昭洋他也鼓掌了,沐昭洋平靜的微笑着,看着公司老闆的侄兒走下台來,給了自己一個諷刺的微笑。
在開完會,當看着所有人一擁而上圍着這位公司新貴說着各種好話的時候,沐昭洋一個人離開了公司的會議室。在離開的時候,他甚至感到了背部有一道恨恨的目光在盯着他,沐昭洋對公司老闆的這項人事任命的立場,差不多全公司都知道了,當事人自然也知道,所以沐昭洋也不期望那個傢伙會給自己什麼好臉色。
沐昭洋整天都在想着早上和龍烈血見面時的場景。也說不清是為了什麼,他決定下班後再去會一會那個年輕的億龍公司的老總。不管怎麼說,可以理解他所寫的「六年」那兩個字的人,總值得讓他再去見一見的。
沐昭洋第一次,對下班的到來充滿了期待。
在那綿綿的陰雨和讓人有些壓抑的氣氛中,一天的時間總算過去了,沐昭洋第一個出了公司的大門,跑到樓下,叫了一輛出租車,往市中心使去。
省城的市中心是省城真正繁華的所在,這裏高樓林立,商場滿街。原本是省城商品最多,賣場最大,也是老百姓最愛去的百貨大樓,在那些後來的競爭者面前,已經淪落到靠出租場地攤位而過活的可憐境地,曾經風光無限的省城百貨大樓,如今卻是那些小商販兜售滯銷打折產品的天堂。
在市中心這塊寸土寸金的寶地上,以前的百貨大樓就像一個年老色衰的黃臉婆,只能落寞的蹲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內,披着一件破舊的衣服,嫉妒的,仰頭看看她身邊那些亮光閃閃,充滿了青春和現代氣息的「同行」們。
無情的歷史總會把落後的東西淘汰掉,無論它以前有多麼的風光。
除了各種各樣的商場、商店還有超市以外,在市中心這一個圈子裏,各種各樣的娛樂休閒場所也是這裏的一道獨特的風景。
每天在市中心商圈的消費的人數究竟有多少,沒有人數過,不過據一個未經證實的市場調查公司的統計,其保守估計,約40以上。
當沐昭洋的出租車停在市中心那裏一個環島花園邊上的時候,出於一種職業習慣,沐昭洋不由想起40萬這個數字,在沐昭洋.這個數字有可能還保守了。他現在所在的這家公司目前正在謀劃的就是在市中心這一個圈子裏開發一個高檔的寫字樓,寫字樓的樓下規劃成商場。在這裏蓋一棟樓,那絕對是在這裏放了一個聚寶盆,要用它賺錢很容易,但其難度,也絕對不小。
沐昭洋前腳剛下車,後腳,兩個提着東西的女孩就鑽到了出租車裏,出租車冒出一股輕煙,走了。
即使是在這樣的天氣里,整個市中心商圈的人流也並沒有減少多少,滿大街的人,都打着傘,提着東西,行色匆匆的走着,或鑽進某個商場,或從某個商場走了出來……
步行了沒有五分鐘,沐昭洋就來到了昨天讓他憤然離去的那家咖啡廳。
咖啡廳正對着市中心裏唯一的一片綠色,那是市政府規劃的一個開放式的綠色公園廣場,因為這個廣場的存在,周圍的地價與人流,飆升了不止一倍。
老百姓說好,商家也說好!
鬧中求靜!在這裏喝咖啡,價格自然不菲。
沐昭洋一進咖啡廳,一個身着制服的侍者就走了過來,禮貌的對着沐昭洋鞠了一躬,「先生,請問您是一位還是……」
「約了人了!」把他的傘拿到了咖啡廳中專為客人存傘的地方。
「哦!」那位侍者仔細的打量了一遍沐昭洋,微笑着問了一句,「請問您是沐先生嗎?」
沐昭洋點了點頭。
「請您跟我來,一位先生已經在二樓等您了!」
咖啡廳里播放着輕軟的鋼琴音樂,外面的雨聲在咖啡廳里已經不可聞了,幾對衣着講究的男女,坐在咖啡廳內,細聲細雨的說着話。
跟在那位引路的侍者後面,沐昭洋來到了咖啡廳的二樓,二樓寥寥的坐着幾個人,沐昭洋一上二樓,他就發現了龍烈血。
龍烈血也發現了他,龍烈血坐在二樓一個靠着窗邊的安靜位置,那個位置可以把咖啡廳外面的景色盡收眼底,因為下雨,窗戶經關上了,不過鵝黃色的窗簾卻卷了
龍烈血旁邊的壁燈正散發着一圈朦朧的光華,讓人覺分溫暖。
看到沐昭洋的時候,龍烈血就站了起來,龍烈血笑着,他的笑,也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侍者帶着沐昭洋走到了龍烈血那裏,沐昭洋坐在了龍烈血的對面。
「先生,你想喝點什麼?」
「拿鐵,謝謝!」
侍者退下。
沐昭洋看着龍烈血,看得很仔細,早上的時候他太震驚了,還沒等他從震驚中清醒過來龍烈血就走了,現在終於有了一個近距離觀察的機會。
沐昭洋看得肆無忌憚,但龍烈血只是在那裏微笑着,任憑沐昭洋的觀察,一直到侍者把沐昭洋所要的咖啡端上來的時候,沐昭洋才收起了打量龍烈血的眼神,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拿鐵的香味慢慢的在空氣中飄散着,沐昭洋注意到,他對面的那個少年面前,放的不是咖啡,而是一杯清水。
「你不喜歡喝咖啡嗎?」時見面的第一句話。
「我個人比較喜歡純粹一點的東西,如果非要在水裏放一點東西的話,我一般會選擇茶葉。」自從和胡先生的那次見面之後,龍烈血就慢慢的喜歡上喝茶了,茶裏面有很多東西,可以讓他不斷地品味很久而不厭煩。
「哦!」沐昭洋低着頭攪動着他面前的咖啡,「我早上並沒有答應你,你怎麼那麼肯定我今天會來?」
「因為我覺得你也是一個喜歡純粹一點的東西的人,在這一點上,我們很像,也會有很多的共同語言。」
聽了這話,沐昭洋仔細的看着龍烈血的眼睛,在龍烈血的眼睛裏,他看到的是一片風平浪靜的海面,清澈、純粹、真誠。
沐昭洋突然之間有了那麼一點點被人了解的感動,「這世上又有多少純粹的東西呢?」
龍烈血也笑了一下,「正因為純粹的東西太少了,才值得我們去追求。」
「那在你眼裏,一家所謂純粹的公司應該是什麼樣的呢?」
對這樣的問題龍烈血並不覺得意外的時候就考慮過了。
「在我的眼裏,一家純粹的公司,並非僅僅為了追求利潤而存在。」
「哦?」龍烈血的這個回答有些出乎沐昭洋的意料,「不為追求利潤而存在?那還有什麼是值得一個公司去追求的呢?
「公司本身是死物,賦予它生命與活力的是人,沒有了人,一個公司就什麼也不是,如果一個公司僅僅是為了追求利潤而存在,那就意味着,組成這個公司的人也只是為了追求鈔票而存在,當一個人活到只有這麼一種追求的時候,那實在是太可悲了。」
如果這話不是由龍烈血說出來的,沐昭洋只會把它當成一個幼稚少年的夢囈。
「我不得不說,你的追求實在是太理想主義了。」
「也許我的追求是很理想主義,但我的行動卻從來都不理想主義,如果沒有實力的支持,所有的理想都只能是空談。無需否認,現在對我來說,追求利潤是公司現在的目標,但卻不是公司存在的意義,我希望公司里的每一個人,都不僅僅是為了工資或獎金才留下來,我希望公司可以成為一個能讓所有公司員工實現個人夢想,展現自己抱負的平台,我們因夢想而聚集在一起,而不是鈔票,這確實是很理想主義,但我正在朝這個方向努力。」
「一個公司可不是僅僅憑藉幾個人滿腔的理想就能存在的。」昭洋毫不客氣的給龍烈血潑了冷水,「所有的創業者,在創業之初,誰沒有滿腔的理想和抱負呢?就算他的理想僅僅是錢,但你也不得不承認,一個人或一些人對鈔票的追求所產生的狂熱情緒,並不比任何其他更高尚的理想弱幾分。現實與夢想之間的殘酷對比,很快就能讓那些心存夢想的人清醒過來。」
「的確很快!」龍烈血帶着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說出這兩個字,「六年!」
「不錯,是六年!」覺得自己有一點激動了,沐昭洋不好意思的朝龍烈血笑了笑,喝了一點咖啡,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我很好奇,可以和我說說你是怎樣得出這樣的結論的?」
「可以!」沐昭洋點了點頭,眼神很複雜,「連上我眼前在的這一家企業,我這近十年的工作時間,我一共在過五家企業,這其中,也包括兩家外企。在我的工作崗位上,我也一直在從工作的角度對我所在的企業及其他一些企業做着分析研究。我一共研究過近千家企業的的壽命史,這讓我有了一個沮喪的發現……」
龍烈血沒有說話,他在很認真地聽着。
「通過那些研究,我發現我們國家
,特別是私營企業,都是一些短命鬼。目前世界500i業,其平均壽命40—42年。一般跨國公司的壽命是10—13,以j國為例,它的企業平均壽命是30年,而我們呢,從企業壽命們的那些集團公司,也就是那些大企業的平均壽命只有7年左右,基本上只相當於國外一些小型企業。而我們的大多數企業的生存壽命僅僅為3—7年,這真是一個讓人心痛的數字。我們國家每年都有100企業倒閉,這個數字,是目前世界經濟第一大國的10倍以上……」
在第一次聽到這組數據的時候,龍烈血的內心也是充滿了震驚,但他還是沒說話,龍烈血知道,沐昭洋會告訴自己想問的那些東西,果然……
「我在得出那樣的分析以後,也問了無數個為什麼?為什麼國外的很多企業在數十年乃至上百年後,依然生機勃勃,充滿活力,而我們的私營企業卻很少有能活過十年的?最後我得出了一個結論,如果把一個企業的生存經歷劃分為:兒童期少年期青年期壯年期老年期的話,我們的很多企業,一般四年左右就會進入老年期,隨之死亡,而國外很多企業的這個期間跨度,都比我們要長得多,需要說明的是,這五個企業的生存期並不是有時間限制的,有些企業,過了100,它還是處於少年期。而所有早早進入老年期的企業他們都有一些共同的特徵,可以說,那些過早死亡的企業,在排除大環境的影響後,很多,都是從內部開始死亡的,一般這樣的企業在死亡之前都有兩個很重要的特徵,在企業行政上,官僚風氣盛行,在企業人事上,任人唯親,小人當道……」
說到這裏,沐昭洋苦笑了一下,「大概是當初年少輕狂吧!對自己的這個發現,我一直很不服氣,總想找機會證明一下自己,總想讓別人看看,一個由自己推動的,杜絕了從內部開始死亡的企業,究竟可以做到什麼程度?我嘗試了三次,也失敗了三次,我所在的三家民企,沒有一家活過六年的,看着那些凝聚了自己心血的企業一步步走向死亡自己卻無能為力,那滋味,可真難受,所以每一次,我都會提前離開。這一次,離我遞交辭呈的日子大概也不遠了,對了,我也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我留下的那個便條你是怎麼猜到上面的意思的?」
最後這個問題,沐昭洋已經忍了很久了。他寫那個便條的用意,開始的時候只是想諷刺一下某位遲到的「土老闆」,沐昭洋想用那張便條告訴他:憑你現在的作為,我就可以斷定,你的企業最多只能活過六年。這樣做雖然有些狂妄,但沐昭洋不相信,看到便條的人可以明白他的意思,但出乎他的意料,看到便條的是龍烈血。
「你那天走時說的那句話已經提醒了我,我國一般的民營企業的壽命是三到七年,地產行業現在正在升溫,利潤也比較大。因此,也會吸引更多的公司加入地產業的競爭。從短期看,我國的地產業前景比較廣闊,但從長期看,地產行業告別現在的這種暴利時代也是一種必然,當地產行業告別暴利的時候,也是很多經營不善的房地產公司開始大批死去的時候,我判斷的房地產行業第一次的洗牌時間是在五年到六年後,到了那時,真正可以生存下來的房地產公司也許不到高峰期的四分之一。」說到這裏的龍烈血笑了笑,灑脫而溫和,「我想,這也應該是你結合了我國民營企業的生存現狀後所作出的判斷。」
沐昭洋看着龍烈血,說不出話來。雖然龍烈血還是一個少年,但沐昭洋卻沒有辦法把龍烈血當作一個普通的少年來看,這個人,這個男人,無論是從氣度、精神、還是學識上來看,都遠遠的超過了他這個年齡層所能達到的極限。然而,最可怕的還不是這些,而是這個人的眼光。當現在市場上的大多數地產公司還陶醉於一片火爆的市場行情的時候,這個人,已經看到了繁華背後所蘊藏着的危機,這個人現在才剛剛入行而已,這是何等可怕犀利的眼光。沐昭洋前些日子做過這樣的一個報告給他現在所在的公司,但公司里卻把那個報告當作一個笑話,把它束之高閣了。
龍烈血站了起來,向着沐昭洋伸出了右手,「你說你嘗試過三次,但卻失敗了三次。在這裏,我請你再給自己一次機會,我請你把自己的第四次機會留給億龍。我現在不能給你承諾什麼,因為一切都是未知,正如你剛才所說的那樣,一個公司可不是僅僅憑藉幾個人滿腔的理想就能存在的,可我要說的是,一個無法承載我們理想的公司,它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必要,這一次,請把你的理想放在億龍,讓我們看看億龍的明天究竟會是怎樣?」
兩隻手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