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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君珏在李德彰完全挑明的問話後,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也沒有說話,不知道是硬裝鎮定,還是早就料到有這麼一天。大筆趣 m.dabiqu.com
李德彰卻從他看似無動於衷的表現中看出一絲緊張和不安——不多,但確實存在。
「你以為你隱瞞得很好嗎?」李德彰反問,語氣平淡,「自你爺爺那一代起,解鈴人在李家嫡系的每一代都挑選過合作人。你知道我這一代的合作人是誰嗎?」
李君珏心裏微微一動,嘴唇蠕動了一下,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李德彰指着自己的鼻子:「就是我,你爹。」
李君珏這次不知道說什麼了。
李德彰看着臉上掩蓋不住忐忑的老三,不由得冷笑一聲:「解鈴人從你祖父這一代開始就在李家尋找有一定實力卻又非最被看好李家子孫作為合作人,企圖尋找李家的秘密,瓦解李家在泛亞聯盟的領導地位。這個組織你祖父知道,我知道,你大哥知道,但你知道我們為什麼不乾脆挖出這個組織的核心徹底消滅呢?」
「因為做不到。」李君珏說,「所以滅亡不如放在自己人手裏看着。」
李德彰不置可否:「想將秩序恢復到夏曆5713年前的人很多,這些人從政府高官到普通百姓都有。我們不知道他們是誰,但是解鈴人知道,並且他們作為一面見不得光的旗幟,能夠為我們聚攏這些散亂的不安因子。如果解鈴人不在了,這些人就會成擾亂現有秩序的潛在威脅。他們可能帶來的影響是我們不可預估的。」
「巧的是你曾祖父臨終前曾經說過,李家老宅有一個秘密是留給有緣人的。我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有人猜測,那是造紙之術的真正來源,也有人說那是能夠讓造紙之術從這個世界消失的辦法。」
「這些說法可能有的是對的,可能全部都是錯誤的。不過這並不讓妨礙我們用它作為誘餌來吸引那些不安因子。既然總歸是利用,作為被選中的合作人,讓他們順手做一些有利於自己的事情,也是物盡其用——你二叔祖父做過,我做過。但是,這其中絕對不包括用它來危害李家。」李德彰聲音突然蒼老而疲憊,「老三,你過了。」
李君珏突然心沉到谷底,他回想起周勇計劃的失敗,李微生的安然回歸……他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麼。
沉默了半晌,父子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李願過來說有客人來訪,李君珏才抬起頭,面色灰白:「您已經做了決定了嗎?」
李德彰的表情有些不忍,又有些殘忍:「我以為你二哥死的時候,你就明白了。我不會將李家交給一個連親兄弟都容不下的人。」
李君珏雙眼逐漸赤紅,目光漸露猙獰:「我以為大哥死的時候,您就已經決定了呢!看來,您還沒有我想像的那麼果斷呢!」
「老爺子終於下決心了?」霍文笑着抬了抬手中的玻璃杯:「祝賀你!多年的努力有了結果!」
李微生亦是春風滿面,只是性格使然,那笑容和平常一樣帶着禮貌和克制:「比我預料的要早一些。也只怪我那三叔壞棋頻出,微言又不是個省心的。不過,你是怎麼知道爺爺他下了決定的?」
「呵呵,你們家雖然家大業大,但真正的支柱只有兩個:造紙研究所,還有那份不見天日的李氏名單。韓廣平和你暗地裏眉來眼去我早就知道了,不過最近我才知道穆英也站到你這邊。要知道穆大司令可是那份名單上的翹楚,他明面上是李君珏的人,可背地裏卻成了你的人,若說沒有老爺子的首肯,我是決計不信的。這兩大支柱一個代表未來,一個代表現在。現下都到了你手裏,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霍文一飲而盡。
李微生對自己這位好友的情報能力早有意料,也並不十分吃驚:「我三叔失敗就失敗在他低估了爺爺對李家血脈的看重。當初大伯死了,爺爺沒有深究,一則是人死不能復生,已經沒了一個兒子,他不願意再賠上一個。另外一個是大伯領着李家走上了輝煌的巔峰,一朝身死,對李家打擊太大。爺爺想穩住局面,便不能再在自家身上動刀子。」
「但是,爺爺沒動三叔,並不代表着原諒了他的行為。只可惜這讓三叔誤解了,認為這是爺爺對他特別寵愛所致,以至於後來行為越來越偏頗狠絕,最終把自己最後的前程都斷送了。」
「二叔死後,爺爺就開始鉗制三叔的力量了。只是為了防止三叔反彈過度,動作輕柔不易讓人察覺而已。三叔如今大概還指望他藏得嚴絲嚴縫的那股力量來挽救,卻不知道爺爺的手段,當溫緩時溫緩,當雷霆時雷霆。」
霍文瞧見李微生難得一絲得意,不由得提醒:「雖然現在老爺子已經屬意你做接任人,把李家的兩大支柱都交給了你,但是這並不意味着你現在已經掌握了他們。不然上次李君珏的刺殺就不會把你搞得那樣狼狽,中間若不是你家老爺子及時出手,你也不能贏得這麼輕鬆漂亮。你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要儘快把這兩股力量握牢吃透,當然收復淪陷區的大事也不能放鬆了。」
「李君珏被軟禁了?」阿文看着情報,挑了下眉毛,「這對我們可不是一個號兆頭。」
「如果李家不再內訌,開始調度統一,配合得當,我們以後的行動可就沒有那麼便利了。」青年說。
「眼下最大的行動就是針對b市的奇襲。如果這個時候讓李家掌握了全盤——」阿文捏了捏眉心,臉上露出淡淡地惱色。
青年安慰道:「也不要太過擔憂。李微生剛剛獲得接任資格,想要將李家的力量用的如臂使指還需要一段時間。只要我們計劃周密,行動謹慎,就一定會成功。b市一向被李家視作大本營,如果被我們一朝攻陷,必定損失慘重,信譽掃地。」
「如果是這樣最好。」阿文笑了笑,「也不枉了我忍氣吞聲答應和曙光合作這樣一次。」
「可惜紙人部落沒有答應。」青年臉上不知道是遺憾還是惱怒,「如果讓白先生知道,肯定會覺得那傢伙太不通人情。」
「你錯了。」阿文輕輕笑了一笑,「白先生只會覺得他這麼做事理所當然。」
青年看着阿文,心裏不由得為他感覺到一絲不值:阿文並不是一個擁有高天賦值的紙人,白先生卻把一個剛剛經歷巨變的少年放在這樣一個位置,然後幾乎是不聞不問。最後……阿文居然坐穩了。在外人看來是他運氣好,白先生目光獨具,但只有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自己明白阿文到底付出了多少。可惜這樣的付出並沒有讓白先生對阿文更親密一些。
習慣了青年總是露出這樣的微微不平的表情,阿文反而大笑起來:「你這是什麼表情?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青年趕緊說,「他走的路跟我們不一樣,選擇自然不同。白先生自然不會怪他。」
於公來說,白先生並沒有什麼錯處,但於私,好吧,青年尤其氣惱地撓了撓頭,十天半月都不一定見面的學生跟養了十六年的兒子是不能比的。
「那個人,是不是也在b市?」阿文突然收斂了笑容。
青年微微一怔:阿文很少提到霍文,別人或許以為他已經淡忘了那一場慘烈無比的禍事,但他卻從阿文平常關注的點滴發現那個人的一直都被關注着。
「自然是在的。」青年正了一正神色,「他的好朋友終於得願以償,他自然是要借這股勢更上一層樓。聽說造紙師聯盟旗下的不少高級造紙師都在有意無意的傳播着秋山憶退休讓位給這位學生的打算。」
「不知道到底是秋山憶的打算,還是他霍文的打算。」阿文冷笑一聲,「把這個消息透露給夏爾。」
「需要加工一下嗎?」
「不需要。夏爾是個細心警惕的人,畫蛇添足會引起他的懷疑。什麼都不說的話他反而會自行想像。」
這幾天的日子周勇過得十分煎熬。
首先是遭到來歷不明的恐怖襲擊,身邊的保鏢死傷慘重,不得不放棄住所潛逃後,卻在常用的聯絡點又找不到上線曹主任。等他幾經周折終於聯繫上了曹主任,對方卻只是為他安排了安全住所,不願意與他見面,還下令限制了他的行動自由。
看守他的組織同伴告訴他,解鈴人在b市的據點突然集體遭遇襲擊。明線暗線都有,總損失超過七成,重要的聯絡點幾乎損失殆盡。組織在b市可以說是陷入了完全癱瘓的狀態。曹主任懷疑這次襲擊跟周勇最近的計劃失敗有關:李德彰有可能早就發現了他的隱藏身份,之前的沉默不過是為了利用他這條線來獲悉組織的機密。周勇最近的計劃則是對方不再容忍的最後一根稻草。
對於曹主任的猜測周勇無言反駁,這種推測連他自己都覺得極可能是事實。但周勇並沒有退縮之意,相反他很快從愧疚中恢復過來,開始計劃如何見到曹主任,說服他重新啟用啟用自己。
今天早上周勇偶然發現住所新來了兩個人,其中一個背影很像是曹主任。這是周勇到這裏之後第一次見到曹主任。他立刻做出決定,在自己保鏢的協助下,牽制住看守他的同伴,摸到了曹主任的房間。
有些意外門外沒有人看守,周勇敲了幾下,無人回應。他只稍微考慮一下,就撬開門,閃身進去,然後悄無聲息地關上門——今天他必須見到曹主任。
曹主任是個謹慎的人,房間裏並沒有放置什麼有用的文件,只有幾份近幾日的報紙略略引起了周勇的興趣。
解鈴人在b市的據點受襲的事情並沒有在這些媒體上被報道出來,輿論的重點似乎還是在紙占區與原占區發生的大大小小的戰鬥上。
但那些看似客觀的報道和評論,正在用不易讓普通百姓察覺的方式捧起李微生,而提到李君珏的次數卻寥寥無幾。政治敏銳度高的人就會發現,李家的下一班接任者已經塵埃落定了。
周勇冷笑了一聲,將報紙物歸原位。正打算在四處搜索一下,突然駐身側耳一聽,隨後飛快地躲入了臥室的大衣櫃中。
進來兩個人,頭一個便是他要找的曹主任曹進,後者卻是一個褐色頭髮白皮膚的外國人。
周勇自然知道最近李微生忙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歐亞造紙交流賽。如今b市多見外國人也並不奇怪。奇怪的是解鈴人和歐盟的人一向交往不多,曹進怎麼會和他們勾搭起來。
曹進在解鈴人中地位不低,尤其他還是組織在b市的直接負責人。然而在這個外國人面前,曹進卻有些過於客氣,不,應該說是低聲下氣。
「交給你的任務做的怎麼樣?」外國人傲慢地伸出手接過曹主任遞過來的茶,卻連一個眼神都前欠奉。
「正在進行中。只是,只是李家最近對解鈴人封查的很緊,我們的行動受到很大阻礙。」曹主任一邊回答着,一邊額頭竟然滲出了細細汗珠。
外國人抬起頭來瞪向曹主任,眼神很是不滿:「這不過是你辦事不利的藉口。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總之一句話,我要看到結果。」
「雨果先生,你也知道那些造紙師越是高級身邊的保護越是嚴密,我們種下一兩個都要花費大量的人力並且還要配合周密的部署……」
「嗯?這麼說,你是無能為力了?」外國人反問,一副並沒有生氣的模樣。
曹主任支支吾吾:「當然……也不是。」
外國人盯着曹主任,臉上露出一絲陰霾。
下一刻曹主任就發出一連串的慘叫,整張臉扭曲成一般人類不能扭曲的模樣,在地上如同被滾油潑過全身一樣翻滾。那聲音尖利超過了曹主任正常情況下能夠發出的最高限度,仿佛尖指甲划過玻璃一樣帶着金屬般的尖銳。
饒是膽大如周勇躲在衣櫃裏,也聽得遍體生寒,如置冰窟。他沒有親眼看見曹主任的慘相,但光憑着聲音就足夠讓他判斷目前曹進正處於生死存亡之際——這外國人到底有什麼可怕之處,竟然能夠令曹進如此悲慘。曹主任身邊的護衛力量有多強大,周勇很清楚。而對方僅僅一人就曹進束手無策,為什麼?
等到地上的曹進喘息聲稍微平靜了一些,外國人才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懲罰你嗎?」
曹進沒有回答。
「你以為我在你魂力波動里植入的種子只能控制你的生死,對你實施處罰?」外國人停了停,「你錯了,作為你的領主,我能做的事情多着呢。比如你剛剛升起的那個抵抗的小念頭。雖然一掠而過,很微小,很不起眼,但是意圖卻很明顯:你是打算對、我、不、利!」
曹進的眼裏略過一絲憤恨和恐懼。
「對,就比如你現在的情緒,我感受的一清二楚。憤怒、懼怕,還有不滿——苦苦壓抑着的不滿,就像我從我其他騎士身上感受到的一樣。可是縱然你們這麼不喜歡我,又能怎麼樣呢?還不是為我所控,為我所用。」外國人的表情得意而暢快,帶着一種享受的愉悅,「所以你最好能夠收起你那些不安分的小念頭,乖乖地做事。我現在暫時不殺你,是因為你有用;但如果你真的把握惹煩了,殺了也是無妨的。聽見了嗎?」
曹進身體抽搐了半天,方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脖子,顫抖着點了一下頭。
外國人走了。
過了好一會兒,周勇才小心翼翼地從衣櫃裏爬了出來,一步一步走到依舊癱在地上的曹進身邊。
曹進虛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閉上眼睛,並沒有意外的表情。
周勇也不意外曹進能發現他在屋裏:作為地下組織解鈴人的高級幹部,又是他的直屬上級,這點本事怎麼可能沒有。
「怎麼回事?」周勇小聲問。
曹進艱難地搖搖頭。
周勇想去扶他,被他一擺手拒絕。
「到底怎麼回事?」
曹進看了一眼門,努力抬起一根手指指向門口。
周勇以為他讓自己檢查是否隔牆有耳,才走幾步,卻見曹進又費力搖搖頭,這次又指了指窗戶。
這下明白了,周勇輕聲道:「你讓我逃走?」
曹進沒有說話,只是看着他。
「他是什麼人?」
周勇完全忘記了自己因為計劃失敗被曹進閒置並扣在這裏好多天不見人影的事情,反而對曹進和外國人的關係和事情原委上了心。曹進和他的關係不算好,曹進做人太重得失功利而少人情冷暖,雖然周勇自己也差不多是這樣的人,但是也不樂意有這樣一個上司。不過兩人關係也不算差,說到底他們畢竟是多年的戰友同伴,信念和立場是一樣的,而且這麼多年來曹進雖然苛刻尖銳卻也並沒有委屈他,尤其是在剛才那樣的情況下,曹進居然能夠忍着不暴露他。光憑這一點,曹進在他心裏就是一個可信的人。
「不……不要再、再問。」曹進氣息奄奄,「不要問……不要問,走,走走……」
周勇無奈,只能從窗戶翻了出去,他最後看了一眼地板上的曹進,回頭的時候隱約聽見了「貴族」兩個字,然後便再無後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