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王氏陪着林瓏走在這簡陋的迴廊上,這莊子上的房子修得再好也是不及京城來得豪華,若非她是長媳,也不會想到這兒來。
「我那小姑都被我婆母寵壞了,侯夫人到時候少不得要多擔待點,說來我們兩家還有親戚關係呢,她那性子有時候愛作了點……」
沒了孫牛氏在跟前,她的話匣子就打開了,話里話外都有幾分貶損孫思琪的意思在,其實真論起來她才該羨慕身旁的女人,這命是真的好得沒話說了,想到這裏,她的談興突降了幾分,這人比人果然氣死人。
論出身,她祖父也是堂堂太師,自家伯母又是來自襄陽侯府的姑奶奶,她爹也在朝中任着官,這先天條件可比林瓏好了不知多少倍,就當初她出閣的年紀硬要配葉旭堯那也是配得上的,只是當時伯母牽線了,可葉家沒看上她。後來得知葉旭堯娶了林瓏這家道中落的姑娘為妻,她沒少暗地裏嘲笑,再後來直到林瓏生下一對雙生子,又得封為郡主,丈夫又成親後沒多久就襲爵等等事情發生,京里人人都贊林瓏是旺夫命,她這才沒再敢在人前奚落林瓏。
本來她與林瓏的圈子沒什麼交往,現在借着這婚事,若能打好關係也好為自家不爭氣的男人謀個好前程,當着那麼個區區六品官像什麼樣。
林瓏停住看她,道:「孫姑娘嫁進來就是我的妯娌,她若行事不當,自有婆母調教。」
她還沒有傻得說出什麼狂妄自大的話來讓人當成把柄,況且她也深諳言多必失的道理。
孫王氏碰了個軟釘子,臉上略有幾分尷尬,這比她還要年輕不少的侯夫人真不好糊弄,略有不快地吞了口口水,陪笑道:「那是自然。」
「我們趕緊過去吧,待會兒婆母她們談完了我們這邊還沒完事,讓她們等着,倒也說不過去。」林瓏催促道。
這回孫王氏倒是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徑自領着林瓏前往孫思琪的閨房而去,做人兒媳婦的哪個不慫自家婆母?她也是不例外的。
林瓏這回耳根子終於清靜了一會兒。
孫思琪早早就回到了閨房,心裏氣得要命,臉蛋險險氣歪,連灌了幾口茶水這才把火氣壓下去,這葉鍾氏看來是沒有真將葉旭凱看在眼裏的,她嫁進去該如何才能謀得人上人的日子?
這略一思索,就聽到外面有丫鬟匆匆來報,「姑娘,大奶奶陪着襄陽侯夫人過來了。」
一聽那最愛落井下石的大嫂過來,她忙給一邊的大丫鬟使眼色,然後對方會意地扶着她到羅漢床上躺下來,她輕撫着額頭,柳眉蹙緊,看起來一副略帶哀愁的樣子。
孫王氏親自掀了帘子讓林瓏進裏屋,「小姑,侯夫人過來看你了。」
「大嫂。」孫思琪弱弱無力地喚了一聲,目光很自然地落在林瓏的身上,沒想到這個破落戶的女兒現在倒是出落得人模狗樣,看這穿戴,她暗自羨慕嫉妒恨。「侯夫人,你坐,我身子乏力,是起不來給你行禮,還望侯夫人不要計較我這點子失禮才是。」
她又「唉唉」地喚了幾聲,一旁的侍女立即給她揉了揉額角。
孫王氏臉色當即就黑了下去,之前還活蹦亂跳的,誰信她這會兒病了?分明就是裝的,居然敢在這未來夫家長嫂面前做這一套,真是不知道個死字怎麼寫?就她這半在的功夫,也看得出來話不多的林瓏絕對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人。
心裏想的歸心裏,面上她還是少不得要為這不討喜的小姑圓過去這謊話,好歹家醜不外揚,「她最近這身子弱了些,侯夫人莫要與她計較,我們都是過來人知道的。」
她朝林瓏眨了眨眼,下巴朝孫思琪的肚子揚了揚,孫思琪被她這個動作弄得一臉紅暈,巴不得當場就罵這大嫂,她未婚有孕的事情傳出去她能得什麼好?這會兒她倒是不記得自家以這個為藉口逼葉家娶她的事實了。
林瓏仍舊一臉神色如常地由如眉扶着坐下來,「孫大奶奶不用擔心,我不會想歪了去,這女人頭一次坐胎就是這麼個樣子的,我明白的。」
孫氏姑嫂二人都沒想到林瓏一開口就直奔主題,即便大家都知道孫思琪珠胎暗結,也不會當面揭露出來,這是讓女方家相當難堪的一件事。頓時孫思琪的嘴嚅動了片刻,忙垂下頭來不敢再「唉唉」叫,孫王氏用帕子按了按唇角掩飾丟臉,暗瞪了一眼孫思琪,都是這個小姑不好,現在她萬分希望她趕緊出閣,省得名聲壞了帶累她那才幾歲的女兒將來難找夫家。
林瓏看了眼姑嫂二人難為的表情,不由得私下裡冷笑一聲,這孫思琪敢在她面前擺架子,她為何就不敢開口戳穿她那並不乾淨的里子?
如今看這人老實下去了,方才道:「既然都懷了二叔的骨肉,婆母的意思自然會讓二叔負責任,孫姑娘無須擔憂,好好調養身子便是,這齣閣的日子定在年前,趕是趕了點,可婆母說,這萬一再拖下去可就難看了,孫姑娘還是將就一下吧。」
孫思琪算是聽明白了,這未來長嫂與婆母的意見是一致的,就是婚禮從簡,可這是她一生人惟一一次的婚禮,她如何甘心從簡?猛然抬起頭來看向林瓏,「侯夫人,你也是女兒家,哪能這樣辦婚事?以侯府的能力,給我個像樣的婚禮不難吧?」
「是不難。」林瓏道,「只不過你也知道這年關已近,該忙該辦的事情也不少,婆母讓我過來與你說就是讓你明白,嫡庶長幼本來就有別,如果能推到明年開春自然能辦得更好看些,只不過孫姑娘能等到那會兒嗎?」
孫思琪呆了呆,她的手下意識地撫向小腹處,確實是等不住,對於葉旭凱這未來夫婿,她也沒太看得上眼,無奈現在虎落平陽被犬欺,她這也只是馬死落地走,挑個看得過去的就行了。
「可,可這樣不妥啊?」她面有慍色地看着林瓏,「我好歹也還是孫家嫡女,嫁給你們府里的庶子已是低嫁了,你們怎麼能如此對我?」
孫王氏聽得直咋舌,都被戳穿了,這小姑還說自己是嫡女的話,不怕別人笑掉大牙嗎?她忙扯了扯孫思琪的衣袖阻止她胡說八道,哪知孫思琪脾氣上來了,手一扯,就甩開了這多管閒事的大嫂,直勾勾地不服地看向林瓏。
林瓏冷笑一聲,「如果我沒記錯,孫姑娘其實應是庶出吧?」
孫思琪的面色一白,咬緊下唇,看來自己的流言已是傳遍了京城,心裏自是恨之又恨,「我自幼養在母親的膝下,而且在族譜處也是記在母親的名下,不是嫡女是什麼?侯夫人,你莫要以此來欺我?」
「孫姑娘無須如此激動,這記在嫡母名下的事情也常有,不過這會兒是你急於要出閣以遮掩這肚子,若你非要一個隆重點的婚禮,也行,我這就回去回稟婆母,就年後再舉行好了。」
林瓏做勢要起來,反正現在最怕拖下去的女方,婆母說得對,就要打下她們的氣焰,要不然就得被對方牽着鼻子走。
孫王氏看到林瓏要起身,忙也起身去攔,絕對不能讓林瓏到前廳去與葉鍾氏告狀,要是婚事生變,難堪的就會是她孫家,往後人人都知道孫思琪是大着肚子進葉家的門,她的女兒長大後還要不要嫁人了?
「侯夫人,有話好好商量……」
她忙給孫思琪使個眼色,要她趕緊改嘴,這還沒有進門就先與長嫂頂上了,這怎麼說都是不合禮數的事情。
孫思琪氣不過,頭撇到一邊裝作沒看到,擺明就是不將這娘家以及未來夫家的長嫂看在眼裏。
氣得孫王氏真想戳她的太陽穴,沒見過這般不通氣的姑娘家。
林瓏冷然道:「得了,孫大奶奶你也無須給她打眼色,當初游湖之時我就知道你家小姑是個什麼貨色,若不是這次她與我那不爭氣的二叔弄出這人命來,你以為我願意到這兒來?」輕哼一聲,「還不是想着就要成為妯娌了,婆母又有吩咐,我這才勉為其難地過來一趟,倒不是來此看孫姑娘拿喬的。既然如此,我這就告辭。」
她這回似說到做到,不待下人掀帘子,當即就自己掀帘子走人。
孫王氏一下子沒能攔住林瓏,惟有轉回頭拉住孫思琪的手臂,力道十足,紅紅的長指甲更是隔着衣服陷進對方的肉裏面,臉色一狠道:「你真想讓孫家的臉全丟盡了?」
孫思琪也惡狠狠地看着這長嫂,「如今是葉家辱我至深……」
「人家辱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做的事情符不符合一個大家閨秀的作派?」孫王氏心裏惱得很,這臉上也就不裝了,「若這次沒談妥,葉家以你刁鑽為由真撂起手不管,我看你到時候哭都沒地兒?肚子一大遮不住,你這不是要丟盡孫家上上下下的臉面?這事可沒有拿刀逼着你干,是你自己不檢點弄出來的,莫非你真想向那周芷晴看齊?」
一提起周芷晴,就連一直在莊子裏的孫思琪也聽過她的大名,這被周家送去庵堂出家的姑娘幾乎成為反面教材,被各家夫人拿來教訓自家女兒,更甭說這周家現在也是焦頭爛額,周子爵被參一事還不知道該如何解決呢?
孫思琪的臉色更白了些,顯然是明白了厲害關係。
「想明白了?那趕緊給我下來,待會兒斟碗茶水向侯夫人認錯。」孫王氏道。
形勢比人強,孫思琪也惟有忍氣吞聲地求林瓏回心轉意。
外面迴廊處,林瓏十分淡定悠閒地走着。
「大奶奶,我們真的走了?」如眉低聲請示。
林瓏看着前方道:「不走還在那兒慣着她?這還沒嫁進侯府呢,就想擺架子,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這本事?」顯然把她還當成當年去游湖的樣子,她可沒有慣着她的義務,「如果這婚事就此吹了,錯處也是她擔着,婆母說得對,反正又不是我們不擔責,是她自個兒要求多多,說到天邊去也不佔理,就連祖父與公爹也挑不出錯處來。」
反正對這婚事,無論是她還是葉鍾氏,也是不大滿意的,這孫思琪是個心機重的,再加上一個葉旭凱,至少這年前後的一段日子,府里別想要安寧。
隨後嘆息一聲,「只要腦子不傻,都會知道如何選擇……」
如眉的眼角看到孫氏姑嫂追出來的身影,忙低聲稟道:「大奶奶,她們追來了。」
林瓏其實也聽到了腳步聲,步子卻沒有停頓,但也沒有故意加快,仍舊不緊不慢地走向外廳。
「侯夫人,稍等。」孫王氏忙大喚出聲。
林瓏這才駐足,轉身看向急忙過來的孫氏姑嫂,神色冷淡地道:「孫大奶奶還有何指教?」
孫王氏在林瓏面前站定,因急奔胸口還一起一伏的,她猛喘幾口氣,好不容易喘勻了氣息,孫思琪也在後面趕了過來,同樣是一副喘不過氣來的樣子。
「侯夫人,之前是我家小姑做得不對,她這會兒已是深刻反省了,這不,我正帶她過來向你斟茶認錯。」孫王氏立即道。
孫思琪的臉上還帶有幾分急奔的潮紅,聽到長嫂這麼說,壓下心底的不服,接過一旁侍女端來的茶碗,舉向林瓏屈膝道:「侯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要與我計較,之前是我一時沒想開說話衝撞了。」
人家做到這份上,林瓏也從來不胡亂拿喬,要不然占理也變成不佔理,半晌後,她還是伸手接過孫思琪手中的茶碗,看了看那茶水,輕碰了一下杯沿,卻是沒有喝,立即轉手就交給了如眉,「我有孕在身喝不得這茶水,並不是有意不接受你的賠禮道歉,此事就此做罷。起來吧,你也有身子,我也不想難為你,往後要認清楚自己的地位,莫再做了逾越之事讓人不齒。」
孫思琪的手在袖下緊攥成拳,能屈能伸,她忍。「是,侯夫人教訓得是,回頭我必改。」
「這不就好了,大家說開了也就沒事了。」孫王氏打圓場,又扶着林瓏往回走,「走,我們回去好生商量一下,這成婚不光是婆母要忙,我們這些個當長嫂的也不能得閒……」
林瓏由得她扶着前行,既然事情到了這一步,她也就沒有必要真弄沒了這樁婚事,好歹她也是要再當娘的人,要為孩子們積德。
主動害人沒有必要,但防人之心嘛,卻不能沒有,這也是她連象徵性也不喝經過孫思琪手的茶水,誰知道裏面有什麼放什麼孕婦不宜的東西?
後面的孫思琪眼裏的恨意一閃而過,對林瓏是真恨到骨子裏了,這擋路的絆腳石,她遲早要搬了去。掐住大丫鬟的手來發泄怒氣,臉上卻是漸漸平靜下來,她跟在後面往回走,絲毫不顧大丫鬟痛苦得皺緊的眉頭。
這回再商談也變得容易了,孫王氏幾乎什麼都以林瓏馬首是瞻,至於孫思琪倒真忍了下去,哪怕心裏不滿也沒再表現出來,一切還得是進了襄陽侯府才能有得談,若是被卡在了門外,縱使她有再多的心計也無處施展。
許是想通了,她的神色也漸漸和緩,不再那般憤憤不平。
林瓏暗暗觀察她的神色,把這變化看得清清楚楚,心裏的警惕又上升了一分,這能忍比不能忍更讓人忌憚,一般能對自己狠的人心性都是較堅定之輩,不過面上她卻是半分不露。
這次與孫家談婚事,葉氏婆媳是取得了個開門紅。
在送了葉鍾氏與林瓏離去後,孫牛氏當即氣得捶胸口,怒瞪了一眼孫思琪,「都是你惹出來的好事,要不然我也無須被她打壓成這樣?」
孫思琪不坑聲,只是臉撇向一邊,好半晌才擠出一句來,「我出閣後不就氣不到你了,到時候你當我死了不就行了。」
「你,你,你……」孫牛氏沒想到她還有臉頂嘴,「你現在是不知錯了?琪姐兒,我對你已是好得沒能再好,你卻偏挑了那麼個夫婿,一個庶出子能有多大能耐……」
「再沒能耐不也還是侯府的子孫?」孫思琪覺得這是老天開眼,讓她還能挑上一個葉旭凱。
「侯府又如何?這爵位已是大房繼承了去,人家現在還生了一對雙生子,肚裏也揣了一個,爵位有半點與你相干嗎?」孫牛氏氣得罵道。
孫思琪這回不做聲了,反正她也不打算向她們說出自己心底的想法。
孫牛氏見她不反駁,突然心生一股不好的預感,「你,琪姐兒,你可不能給我想歪了去,做出人神共憤之事來。」
「小姑,這爵位爭不得的,那葉家婆媳倆都不是吃素的。」孫王氏也忙提醒道。
「我心裏明白。」孫思琪最後擠出這幾個字來,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孫氏婆媳看着她漸漸走出眼帘,兩人仍是不動地站在原地。
「婆母,兒媳有一句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講。」
「婆母,我瞅着小姑像是走進死胡同出不來了,我怕萬一她真的做出什麼有辱家門的事那就糟了。依兒媳之見,把她嫁進侯府去後,還是漸漸疏遠為好,切不可來往過密。」
孫牛氏聽明白兒媳婦言下之意,就是省得受牽連,不過這人終究是她養了十多年的女兒,這感情也不是說沒有就沒有的,「咱們把她看緊點,你也去多多與她說道理,實在不行,也就管不着她了。」
孫王氏直覺得婆母這是過於縱容了,心下不滿,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只能應聲:「是。」
葉鍾氏與林瓏回到葉家莊子,剛下了馬車準備時去大屋時,葉蔓籽就沖了出來,噘着嘴道,「你們怎麼不帶上我?」
「你當時睡得像只小豬似的,我如何帶上你?」葉鍾氏沒好氣地道。
林瓏笑着拉着這小姑進去屋裏,「那邊的莊子也沒有什麼好玩的,下回再帶你去別處玩,烏煙瘴氣之地,還是少去為妙。」
葉蔓籽聽到長嫂這麼說,方才不再噘着嘴。
葉鍾氏回來後聽了一下下人匯報葉旭凱的傷勢,喝了口茶水指示道:「給他用最好的藥,不要耽誤了十多天後的婚禮。」
「是,太太。」
下人出去後,林瓏這才攜着葉蔓籽進來。
「婆母,是不是讓二叔先回府里養傷?」林瓏道,想來香椽應是辦好她吩咐之事。
「也好,讓他浸浸溫柔鄉。」葉鍾氏頓時明白林瓏的意思,當即點頭。
葉蔓籽聽她們聊着婚禮安排甚是無趣,一個人帶着大丫鬟就出去找樂子。
婚事的章程商量得七七八八,林瓏這才道:「婆母,這府里辦喜事不請老太太回去似乎不成道理……」
葉秦氏終究是個繞不過去的話題,以前還好辦些,現在再這般忽略了過去該會惹人閒話了。不過這個老太婆一旦請回府里,只怕請神容易送神難,不知道會不會生出什麼夭蛾子來。
葉鍾氏一聽這話,頓時冷冷一笑,「請,當然要請她回去喝碗孫媳婦茶。」看到林瓏神色略有擔心,她拍了拍林瓏的手,「你放心好了,我這回捏着她的七寸處,她翻不出什麼花樣來。」
林瓏聞言,錯愕地看着她,不知道葉鍾氏的葫蘆裏面賣的是什麼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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