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麼不甘不願,紅玉還是進了宮。
雖然走的還是偏門,但是萬人空巷,圍觀的人多的迎親的路上水泄不通,鬧得天下皆知。以後紅玉在宮裏怎麼樣,終歸頂着京城第一美人的稱號,總會有人時刻關注着就是了。
初進去時是美人。
僅一夜榮寵,紅玉就被封了婕妤。
萬千榮寵,多少人羨慕不來的事。
管雲卻只有擔憂,她寧願紅玉待在明月樓賣身,也不要她去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
紅玉進宮之後回來過一趟。
朱紅小轎,一溜的宮女太監。管雲跪下接駕時還心裏暗罵仗陣太大,徒惹人注目。
看到她的紅玉這般風光,管雲心裏五味雜陳。
柳媽媽趕緊地扶着婕妤進了裏屋。
「雖說現已是開了春的時候,但是乍暖還寒,貴人身子弱,還是去裏面坐着吧……」
嬌貴嬌貴,卻總是要貴了才會嬌……
只不過進宮兩天,紅玉周遭的氣質已經完全不同了。
管雲拉着她的手,心疼的看着她:「皇帝待你不好麼?」
「好,皇帝待我很好。」紅玉笑靨如花,「只是剛進宮,皇帝鬧得我幾天來沒能好好睡而已。」
聲音很輕,落在管雲耳朵里,恰是之前管雲糊弄皇帝急急說出來的話。
管雲紅了臉。心想嫁人了果然不一樣,這樣沒羞沒臊的話都能說出口。
看着姐姐窘迫的樣子,紅玉笑了,整個人都明媚起來。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那棵槐樹下互相逗弄打趣的日子。
管雲又有點哽咽了。
她連忙壓制住情緒,平復了心情問道:「別人呢?主母對你可好?」
皇帝李邩三十有四,正值壯年,有一後兩妃佳麗三千。皇帝早年逝母,後宮皇后獨大,紅玉進去可以說除了這縹緲不定的寵愛一無所有。假若有人嫉妒這寵愛想要做點什麼……管雲簡直不敢想像……
紅玉將管雲的擔憂看在眼裏,說道:「姐姐,你不用擔心,皇上治理有方,後宮姐妹們一片和諧……」
管雲知道哪有那麼簡單,紅玉不過是在寬慰她罷了。
待要再問,紅玉狀似高興的問道:「姐姐,我是皇帝的妃子了,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滿足你。」
管雲很少在紅玉臉上看到這種類似驕傲的神情。
她笑了:「是嗎,我們紅玉真厲害。」完全是一副哄小孩的語氣。她歪頭想了想,說道:「明月樓吧,我想把它從柳媽媽手裏買下來,也算是……我們一個家了。」
笑着笑着,臉上分明有淚,紅玉也忍不住了,一切和諧都化為虛像,進宮不過兩天所受的不能說的委屈以及對管雲對樓里姐妹們的思念,使得她再顧不得什麼,倚在管雲懷裏失聲痛哭。
管雲也哭,一直摟着紅玉細聲安慰。
會好起來的,她這樣對自己說。
誰曾想,後來,後來……
紅玉後來告訴她,這是命。
管雲不是不知道這就是命,但是這話從她的紅玉嘴裏說出來,蒼涼絕望得惹人垂淚。
前面十幾年,她是玉婕妤,玉貴人,玉嬪,玉妃……
後面十幾年,她是紅姨……
再後面,李悌為了管雲的去向殺了她,臨死前她是笑着的……因為終於解脫了,她這一生……
管雲沒怎麼費勁就買下了明月樓,大家都心知肚明,幸虧有管雲兩姐妹明月樓才能活過來,不至於早早的就散場。柳媽媽也沒怎麼貪心,只是表示她沒地方可去,管雲又不熟悉樓里事務,她也不想和大家分開……
所以除了明月樓所有權的更替,一切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管雲管樓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明月樓里里外外翻新了一遍。
明月樓並不是怎麼有名氣的青樓,它在京城這個繁華地段只能算是二流。地方也不大,管雲裝修也沒花太多銀子。至少給柳媽媽看的賬面上花的銀子很少,也就不阻止她任她折騰去了。
這一年夏天,玉婕妤升了玉嬪。也是這一年夏天,南邊爆發了瘟疫。
七月份正是最熱的時候,管雲帶着人來到了城北一座荒廟裏。
那裏聚滿了北上逃難的人群,兩個月前京城就閉了城門拒收難民。然而逃進京的人還是不少,好在天子腳下,財力豐厚,未使疫症蔓延。無家可歸的難民們便聚在了城北的一座觀音廟裏。
縱是神通如觀音,也只能保她的信徒們不受風吹日曬雨淋,卻無法給他們提供食宿和醫療。
管雲到那裏時,難民們大多很糟蹋腌臢,面黃肌瘦,民不聊生。逃進來的尚且如此,那城外尤其是南邊那些還受着瘟疫之苦的人們可怎麼辦?
柳媽媽嘆:「作孽啊……」
誰作孽?是天作孽。
平頭百姓又如何怨得了天?
然而他們失去家園的怒火、悲哀和不幸終究要有個歸罪的地方……
於是——
「妖妃當道啊……」
「天降大禍啊……」
「清君側……」
……
這便是他們怨恨的地方。
所以自古以來都稱百姓為愚民,他們的怒火成了別人殺人的武器……
玉嬪進宮不過數月,竟以貧賤風塵之身為嬪……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這群不知好歹的東西!要不是玉娘娘施恩……」
「噓!」管雲打斷了柳媽媽的話。眾怒不可違啊。
「他們也只是被愚弄的可憐人而已……」帶來的人開始布施飯粥。
難民們一哄而上,嘴裏叫嚷着謝謝大恩人謝謝活菩薩,絲毫不知道他們剛剛罵的便是恩人的妹妹。
愚民,確實是愚民……
「姐姐……」有人扯她的衣角,低頭一看,原來是個髒兮兮的小孩子。
柳媽媽連忙上前扯下那孩子的手:「你這貓爪子,小心臟了主子的衣服……」
「不礙事。」管雲蹲下身去,「有什麼事嗎?」
那孩子一隻手被扯下來無措的不知道要放哪兒,另一隻手裏還抓着剛發放的兩個饅頭。饅頭太大手太小,他緊緊攥着捂在胸口,生怕被人搶去似的。
他睜着一雙那麼明亮的眼睛期盼地說道:「姐姐收留我吧……」
管雲看着他,不過才四五歲的樣子,他還那么小……
「你父母呢?」
孩子低下了頭,眼睛慢慢變紅。
管雲瞭然,天災里失去父母孤苦無依的孩子實在太多了。
「你叫什麼名字?」
「韓斌。」
「哪個斌?」
韓斌天真的抬起腦袋認真的想了想:「就是斌。」
管雲皺眉,孩子實在太小,都還沒來得及識字,就要受這天災人禍之苦。
「好,韓斌,你為什麼要我收留你?」
韓斌又抬起腦袋想了想:「不會餓肚子。」
管雲紅了眼眶,還這么小的孩子啊,卻不能在父母的懷裏嬉戲。
真的是作孽啊。
「跟着姐姐會很辛苦的……」
「我不怕……只要天天有吃的就行……」
沉思良久。「好。」管雲直起身,囑咐柳媽媽,「媽媽去挑幾個模樣端正的孤女,我們帶回去。男孩子如若長得好也要。」
「主子這是?」
管雲點頭。
這是她今天親自來這裏的主要目的,她要挑些人親自培養。從前的明月樓太過平庸,而以後,管雲不允許它平庸。
人販子喪盡天良,她不會買那些販來的人,還是孤女最合適。也許將這些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帶入風塵也不是什麼有良心的行為,管雲卻自認當明月樓的人要比餓死街頭或是為奴為仆好得多。
一回明月樓,宮裏就來人請她。
紅玉的懷玉宮與皇帝寢宮養心殿僅隔了一小段的路——懷玉宮是紅玉進宮以後皇帝新建的,僅用了兩個月就建成的不是最大卻是最別致的宮殿——皇帝對紅玉的偏愛由此可窺。
「姐姐近來可好?」
管雲笑:「都好,只是思念妹妹得緊……」
紅玉也笑了。久承恩澤的她越發明艷動人,足擔得起傾國傾城四個字。
「姐姐方才去了城北?」
「嗯,是啊,南邊瘟疫,百姓生活不容易,我去布施些粥飯。」
「姐姐可知這瘟疫一來,妹妹生活也很不容易?」紅玉看着她,一臉的委屈。
管雲又何嘗不知道,後宮裏紅玉早已是后妃們的眼中釘肉中刺,這場天禍一降,朝堂上也開始有清君側的呼聲。
只怪龍恩太盛,三月為嬪已不算什麼,兩個月勞民傷財建了座新宮殿也無傷大雅,甚至每夜留宿懷玉宮也不過是聖眷正濃。怪就怪皇帝不該動易後的念頭。
養心殿裏的那位,寵她寵得竟然想把後位也送給她一個花柳街巷的風塵女。
別說皇后不甘心,就是朝堂上□□們又如何能甘心?
眼看着太子就快加冠成年,再過幾年便可繼承大統,這時候出來一個覬覦後位威脅到東宮的女人,他們當然不干。
「不要放心上,你沒有錯。」管雲覺得自己的言語真的是蒼白。
「姐姐。」紅玉離了自己的席位,走近管雲,輕聲說道,「這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而是要看誰強誰弱……」
管雲抬眉,似是沒聽懂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