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的一場風波,終於在陳父低聲下氣的道歉中平息。
兩漢時期,雖說因儒家思想的緣故,女子的社會地位普遍較低,但是作為中國封建社會的初期,人們對女性的態度還是十分寬容的。
特別是在貧窮的普通家庭,《漢書·食貨志》記載:「一夫不耕,或受之飢,一女不織,或受之寒」,可見漢代女性也是那個時代的主要勞動力。
因此,陳父向陳母道歉,倒也並非無稽之談。
見到陳父局促不安的樣子,想到他平時對自己的好,陳母心中不由一軟,再加上她素來賢惠,丈夫既然如此唯唯諾諾,她也不會過分抓住不放。
站直身體,陳母正色說道:「君乃一家之主,妾妄自干涉君之決定,自是妾之過錯,然田地乃家族生存之根本,如何能夠輕易賣去?」
陳父看到陳母的臉色,就知道她原諒了自己,心中鬆了一口氣,點頭哈腰地說道:「小君所言極是,日後我定然絕口不提賣田之事。」
作為一個男人,在家中這種表現,陳旭雖然在心中暗暗鄙視,但這人畢竟是疼愛他的叔父,他的鄙視也不敢在臉上顯露出來。
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已經解決,陳旭頓時感覺飢餓難耐,臉色亦是更加蒼白。
陳母細心,看到面如金紙的陳旭,連忙讓陳旭先到床上休息,而後吩咐陳虎去殺雞。
陳旭卻不知道,為了給他看病,陳虎家將報曉的公雞已經賣掉,只剩下一隻老母雞。如今老母雞被殺掉,陳虎家中除了幾畝田地,真的是一貧如洗了。
聽到要殺雞,陳旭的肚子不爭氣的叫了起來,但是融合了這個身體的記憶,讓他知道一隻老母雞,對於一個普通百姓家庭的重要性,當下連聲阻止。
「一隻雞而已,大郎莫要阻攔,養好你的身體要緊,等你以後出息了,給叔父買幾百隻老母雞就行了。」
陳父此時徹底放下心來,板着一張臉,顯得頗為嚴肅,開始在陳旭面前大方,顯擺長輩威嚴。
但他的話又讓人啼笑皆非,好像在他眼中,買上幾百隻雞就算有出息了一般。
「噗嗤。」
陳母忍俊不禁,白了陳父一眼,當即出去幫忙殺雞。
等待的時間如此漫長,這具身體躺在床上一個月,這些天每天只能以流食度日,醒來放鬆以後,頓時感覺飢腸轆轆。
殺好雞,陳虎便被陳母趕出了廚房,讓他進來陪着陳父、陳旭閒聊,只剩陳母一人在廚房張羅做飯。
陳母認為,『君子應當遠庖廚』,她雖說是一介農婦,但是她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有出息,所以不願陳虎在廚房幫忙做飯。
雖說在普通家庭之中沒有那麼多講究,但還是有很多家庭不願讓自家男子做飯,特別是對自己子孫期待較高的家庭,他們都想自己的子孫有所成就,不想因為做飯的事,讓家中男子不『君子』。
其實,『君子遠庖廚』指的是一種不願殺生的心態,講究君子當仁義,需要遠離宰殺雞鴨的廚房。
但是普通百姓家哪裏懂那麼多?在他們眼中,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想要成為君子,就不能到廚房做飯。至於讓陳虎殺雞已經相當於『庖廚』之事,陳母卻渾然不知。
不多時,一鍋燉好的雞便端了上來,漢代的飲食相對於周時雖說大有改進,但是對於普通家庭而言,飯菜的製作方法仍然十分簡單。
陳旭跪坐在案幾前,感覺頗不習慣,前世的他就對古時的跪坐禮儀感到十分驚訝,但是入鄉隨俗,再加上這具身體的本能,跪坐倒並不是太難接受。
雞是用水煮的,加了少許鹽,一大碗熱騰騰的粟米,吃在口中也顯得頗為粗糙。
陳旭看着陳父、陳母、陳虎三人,都是只顧吃碗中的粟米,對於案几上的雞肉卻不聞不問。只有陳虎偶爾偷偷看幾眼案上的雞肉,然後吞了吞口水。
這個莽漢的一些小動作,自然逃不過陳旭的眼睛,他不禁為陳虎的可愛感到好笑。
放下手中的碗筷,陳旭正色說道:「四人同案,案上有肉,只我一人食之,如何能夠下咽?若叔父、叔母、阿虎不吃,旭絕不動箸。」
當下,陳旭昂然跪坐於案前,不再言語。
原來的陳旭義氣深重,但凡有人相求於他,只要力所能及,陳旭絕對會竭力相助。
更兼他為人至孝,前些天他母親過世,陳旭就因悲傷過度而昏迷過去,這才讓後世的陳旭鳩佔鵲巢。
因此,陳旭在鄉間的名聲極好,很多人願意與他交往。
融合了這具身體的記憶,後世的陳旭仿佛在這個時代又經歷了十八年,不管是言語還是心性上,都受到了很大影響。
眼看陳旭跪坐不動,陳母忙出言勸到:「大郎,你大病初癒,這隻雞本來就是給你補身體的,我們無災無病,如何能吃?」
陳父亦是相勸,只有陳虎眼巴巴地看着案上的雞肉。
陳旭也不答話,只是跪坐不語。
見勸說無效,陳母嘆息一聲,說道:「哎,大郎脾氣你們也知道,我們不吃,他絕不會獨食,大家還是一起吃吧。」
家中的女主人都發話了,陳虎自然不會客氣,笑嘻嘻地夾了一塊雞肉,放到陳父碗裏,然後又給陳母夾了一塊。
見到這一幕,陳旭並不驚訝,陳虎雖然貪吃,有時過年,甚至會厚着臉皮去搶小朋友的東西,但是卻十分孝順。
……
吃過飯後,休息了一會,陳旭感覺渾身上下充滿了力氣,心中驚異不已。躺在床上一個月,只吃一頓飯就能恢復到這種程度,簡直不可思議。
而後陳旭帶着陳虎去了縣城裏面,他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賺錢的工作,好給家中改善生活。
從這具身體的記憶中得知,陳旭一家受到陳父太多的恩惠,這種恩惠直叫陳旭無以為報,他現在只想楸點錢改善一下這個一貧如洗的家庭。
濮陽位居兗州,乃東郡首府,這裏有衣着光鮮的達官貴人,也有衣不蔽體的平民百姓,路上車馬川流不息,顯現出一番病態的繁榮。
士族子弟頭戴高冠,腰懸佩劍,行走之間,龍行虎步。
偶爾還能看到個別頭戴綸巾,手拿羽扇的名士,過往之人都會尊敬的看着他們。
羽扇綸巾,並非是諸葛亮的專利。東漢時期,但凡名士,很多人都是這種打扮,這也代表着一種潮流。
突然之間,一位面色威嚴、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出現,路人們紛紛讓道,臉色崇敬地看着這人。
陳旭從記憶中得知,這人正是東郡太守橋瑁,他為人正直、體恤百姓,再加上出身不凡,因此深得東郡百姓、士人愛戴。
然而,橋瑁雖是東郡太守,卻處處被人掣肘。
濮陽張家,乃是十常侍之一張恭的親戚,勢力極大,素來為禍鄉里。
就連很多郡中官吏都投在張氏門下,每次張氏做出違法之事,就有官吏幫他們打掩護。
橋瑁雖然有心殺賊,卻無力回天,這就使得他東郡太守的官職,有些名不副實。
上流人物之間的爭鬥,對於現在的陳旭而言,還是太過遙遠,現在的他只想找份工作。
然而,東漢末年流民極多,大戶人家招攏佃戶、蓄養家奴更是司空見慣,大多都不缺少人,更兼家奴忠心可靠,一般也不會對外招募人手。
陳旭與陳虎在市集上轉了半天,除了少數幾個商鋪招募賬房先生,並未找到其他工作。
但是作為後世大學生的陳旭,卻不認識漢代的字,想要當賬房先生,卻是不成。
眼見天色漸晚,陳旭只好帶着陳虎出城,朝家中趕去。
至於賺錢之事,只能以後再說。
陳旭從來沒有一刻,擁有如此強烈學習的願望。他深知,在這個亂世,若能識文習字,武藝再高,也只能做一個衝鋒陷陣的莽夫
「阿虎,我想讀書習字,不知可有方法?」
現在是光和五年,陳旭雖說對漢代的年號不太熟悉,但是作為一個後世經常玩三國遊戲的宅男,也知道光和五年離亂世不遠,漢末黃巾起義、群雄割據、豪傑並起的時代即將來臨。
他雖然有遠超這個時代幾千年的知識,但是這世的陳旭只是一介布衣,甚至不認識幾個大字。
在這個士族、豪強勢力極大的時代,以他的背景,想要揭竿而起、割據一方,無異於痴人說夢。
陳旭只希望能夠尋到一位明主,在其帳下混個一官半職,好讓陳氏一族在亂世中得到庇護。
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陳虎面露難色。對於平民百姓而言,想要讀書習字,真如鏡花水月一般,很不真實。
「大兄,我們家中沒有書籍,也請不起先生,想要讀書習字真的非常困難。」
陳旭聞言不由嘆了一口氣,這個時代的書籍非常珍貴,只有一些大家族才有藏書。
普通百姓讀不了書無法做官,士族、豪強卻人才輩出,長久下來,強、弱兩個階級的對比愈加明顯。
陳旭拍了拍陳虎的肩膀,突然豪氣的說道:「無妨,大兄我以後如果有出息了,一定收集很多書籍,讓咱家的每個孩子都能讀書習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