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碩起床時,游松已經不再房間。
他五點鐘出門,古城還一片沉寂,街道空曠,市井蕭落,青石板上蒙着一層水霧,像被雨洗過,潮濕,乾淨。有野貓被叨擾,噌一下竄進小巷裏。
游松沿着小巷勻速慢跑,稍稍有些氣喘,流了汗,卻渾身舒暢。
回到客棧,剛好四十分鐘。
***
游松用十分鐘洗了個澡,收好行李出來正好六點整。
由於他的配合,大家準點出發。
老胡開車在麗江市區轉了一圈,余男回頭問:「你們早餐想吃點什麼?」
張碩還在打哈氣:「有什麼選擇?」
余男說:「耙肉餌絲、燒餌塊、米粉」她想了想:「也有賣豆漿油條的。」
「耙肉餌絲吧,具體是個什麼玩意也不知道,咱嘗嘗?」張碩頃身問游松:「游哥,你說呢?」
游松不挑:「行。」
那邊章啟慧和石明也沒有異議。
達成一致,老胡一打方向盤,拐進胡同里,又轉了幾個彎兒,在一處停下。
普通的早點攤子,門面不大,不算乾淨,門口卻坐滿了人。
已經沒位置了,有的人蹲在路邊,端着碗,挑起餌絲,往嘴裏送。
余男說;「換一家?」
游松點了根煙,眯起眼睛:「不用,等會兒。」
周圍香味撲鼻,人群里有穿正裝的年輕人,穿睡衣的大媽,提鳥籠的大爺,還有帶孩子的婦女。
餌絲熱騰騰冒着氣,他們吃的滿頭大汗。
站了五分鐘,章啟慧眼明手快,「唉,唉,那邊兒,那邊兒...」
有一桌吃完,她先跑去佔座。
老闆簡單拾了拾,用抹布擦完,桌面仍然油膩膩一層。
章啟慧拿出濕紙巾擦,張碩嗤她:「哪兒那麼多講究,你又不啃桌子。」
幾天功夫他們已經混熟,說話也沒什麼遮攔。
章啟慧把用過紙巾扔他懷裏,「討厭,你才啃桌子呢。」
石明把她攏回來,低聲說:「吃飯呢,別鬧。」
余男和老闆說:「耙肉餌絲,要五碗」她看一眼牆上菜單:「再加一碗豆花米粉。」
章啟慧問:「余姐姐,你不吃餌絲?」
余男說:「今天想吃米粉。」
早飯的點兒,人多,等了大概十分鐘,餌絲才端上桌。
耙肉餌絲是用豬後腿肉和餌絲製作而成。
豬肉是特殊燉製,先用炭燒焦,在同老湯放入砂鍋中燉到入味。待涼後,擦醬油,下油鍋炸成金黃色。
最後配在老湯餌絲上。
肉美不膩,餌絲軟彈,湯汁鮮美。
是雲南的特色美食。
張碩吃的忘乎所以,嘴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石明把肉夾給章啟慧,她剛要皺眉,石明說:「早上吃點沒事,要消耗一整天呢。」
章啟慧努努嘴,低頭繼續吃。
反倒游松慢條斯理,他拿筷子挑了挑,斜眼看余男:「好吃嗎?」
余男頭沒抬,「好吃。」
兩人中間隔着老胡。
游松問:「上面那是什麼?」
「油菜、花生米。」
游松說「白花花那個。」
余男白他一眼「豆花。」
老胡被隔在中間,有點坐不住。
這兩人氣場太特殊。
游松又問:「什麼味兒的?」
「...」余男:「給你叫一碗?」
「不用。」游松說:「嘗嘗你的。」
余男:「...」
豆花慢慢被她絞碎:「...也不怎麼好吃。」
游松被她行為逗樂,笑了聲,開始埋頭吃自己的,幾筷子下去就見了底。
吃完飯上路。
麗江到瀘沽湖車程要七八個小時。
大家本來想補眠,可路況實在不好,沿途顛簸。有的地方地勢險峻,有輕微山體滑坡。
老胡開車專注,小心避讓落下的岩石土礫。
車行緩慢,在山路上盤旋行駛。
一面是山,一面是金沙江。
稜角分明的高山中突然出現一汪碧綠,盛夏汛期,江水呼嘯,視野磅礴遼闊。
山路窄,沒護欄,又讓人感覺危險叢生。
這種體驗,既刺激又震撼。
車窗開着,清涼的風從四面湧進來。
有山的味道,綠草的味道,還有江水的味道。
在往前行。大山深處有人家。
綠油油的山坳里,點綴幾戶白色房屋。遠處山脈綿延,不知是雲,是霧,還是炊煙,從屋頂一直懸到半山腰。
完全是畫中臨摹出來的景致。
慢慢的,路好走起來,要比之前順暢不少。
這會兒,大夥困意消散的差不多,全都精神飽滿。
余男正好趁現在給大家介紹。
她側靠着椅背,轉過頭來,講瀘沽湖的景點、當地美食和摩挲人的民俗風貌。
章啟慧對走婚很感興趣,讓余男多講一點。
余男說:「摩梭族人經常在寬闊的會場舉辦篝火晚會,大家載歌載舞,男人如果看見心儀的女人,就會上去拉對方的手並在她的手心裏抓一抓,如果兩人互生好感,女方會告訴男人自家住址,到了晚上,男人必須由窗戶爬進去,和女人同|房。第二天,男人天未亮要提前離開,不能被別人發現。」
章啟慧驚嘆:「摩梭人都這麼開放?」
余男笑了笑:「對中國倡導的『一夫一妻』的制度來說,」她聳聳肩:「...的確有些匪夷所思。」
「臥槽...」張碩感嘆,「真是男人的福利啊!」
游松笑:「反正來了,要不你感受感受。」
張碩嘿嘿傻笑,摩拳擦掌的,真有點躍躍欲試的意思。
余男說:「到時候你就不這麼想了。」
張碩問:「為什麼?」
余男笑而不答。
這時,石明問:「他們會維持這種關係嗎?不會組成家庭?」
「或許吧。」余男說:「但是,摩梭人是唯一保持母系氏族的族群,孩子從小由母親,外婆,舅舅撫養長大,甚至有些孩子的母親都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親生父親是不用盡養育責任的。當然,這裏的男人一生不會只有一個女人,而女人也不會只有一個性|伴侶。」
張碩再次『臥槽』了聲:「真特麼太性|福了。」
余男笑了下,不置可否。
章啟慧白他一眼,「所有人都像你這麼想,社會風氣才會敗壞的。」
張碩不樂意:「嘿,嘿,說誰呢,誰敗壞了。」
「除了你還能有誰。」
張碩反駁「我也就說說而已。我人品好的不行。」
兩人隔着石明吵。
張碩說:「得得,得,就你家石明好。」
「你還說對了,我們家石明長得帥,有學問,而且還有責任心。」
說完,攬住石明肩膀晃了晃,石明寵溺揉她發頂。
余男聽兩人鬥嘴,勾勾唇,一抬眼,碰上游松的目光。
那人正小有興味的打量她,指尖夾着煙,手臂隨意搭到窗外,一縷青煙隨風飄向後方,已經快要燃盡。
余男說:「你可以試試。」
「試什麼?」
「走婚。」
「跟誰試?」
「摩梭姑娘。」
游松想起剛才張碩蠢蠢欲動的樣子,笑了下:「我喜歡女性特徵明顯的。」
「還挑?」她說:「你最近不是正在發...」
話說了一半,余男適時閉嘴,就兩人關係看,有些話不能太過。
游松吸一口煙,黑眸不自覺微眯:「發什麼?」
「沒什麼。」
她轉過身,聽到一句:「發|春?」
余男心下腹誹,比那嚴重的多,想答一句「發|情」,忍了忍沒說。
過了半天,後面又傳來:「老子喜歡光明正大。」而不是半夜爬窗戶,偷雞摸狗的。
***
一路上說說笑笑,時間也變得不那麼難捱。
這附近沒有服務區,中午在附近村民開的農家樂吃飯。
菜色不算精緻,但有一道酸辣藕片絕對開胃。
飯吃到一半,游松想起什麼,叫來老闆問:「豆花米粉有沒有?」
余男驀地抬頭。
游松扭着頭,沒看她。
老闆說;「這個點兒,都是炒菜。」
游松說:「那算了。」
「不過...」
「嗯?」
「不過,早上的還剩下一碗,要不我給你熱熱?米粉可能會不好吃。」
游松說:「謝了,熱熱吧。」
老闆轉身回後廚。游松端起碗,繼續扒飯,酸辣藕片被他嚼的沙沙響。
張碩抽空抬頭:「大中午的,吃那玩意兒幹啥?」
游松說:「嘗嘗。」
沒多時,老闆端個海碗出來。
裏面冒着熱氣,米粉有點塌,湯汁不多,零星幾片蔥葉,沒有油菜和花生米。
但上面豆花絕對夠量,嫩白的兩大塊堆在米線上方,冒着尖兒,像座小雪山。
老闆說:「這個不收你錢,算贈送吧。」
游松道謝,用勺子挖起豆花。
顫巍巍的,白瑩透亮。
放進嘴裏,滑不留口,舌頭輕輕一抿,全部化掉,像清水,留不住。進入喉嚨,舌尖仍留餘味,微甜,帶着豆香。
他聽耳邊有人問:「好吃麼?」
他答「好吃。」
「什麼好吃?」
游松又吃下一塊兒「...豆花。」
余男不說話了。
他卻問:「要嘗嘗麼?」
對話似曾相識。
氣氛怪異。
張碩佯裝扒飯,偷偷從飯碗裏抬起眼。
她沒接話,張碩試着說:「要不我嘗嘗?」
游松:「滾。」
余男笑出聲,是那種極輕的,淡淡的笑。
清風帶動窗邊的風鈴,鈴鐺與風共舞,湊出清脆悅耳的調子。
風在吹,聲音很動聽,笑聲,風鈴聲。
***
吃過午飯,後面大概還有四個小時行程。
路途平坦。可以一路睡下去。
下午四點鐘,車子進入瀘沽湖景區。
余男去買票,游松下車抽煙。
透過景區大門,已經隱約看見湖水;天空是瓦藍瓦藍,藍的一眼望不到邊際;雲很高,像一團團柳絮掛在天上;周圍翠山環抱,擁着這片湖水。
余男買票回來見他在抽煙。
索性也在外面抻抻筋骨。
游松指尖夾着煙,垂在身側,沒有抽,上面已經結了一節煙灰。
他半靠着車門,看向遠方,黑亮的眸子裏倒映出大自然的色彩。
游松說:「這地方不錯。」
余男目光落在他身上,游松仍然沒看她,手指微微動了下,煙灰輕飄飄散在風裏。
這一路,她第一次聽他有這樣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