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對干尋常百姓來說,有的一宿守歲這時候可以**大懶覺,有的出門訪親會友享受一年到頭難得的清閒時光,但對於達官顯貴來說,這一年到頭的第一天,卻是半夜三更就得預備吉服,有品級的官員參加正旦的大朝,有誥命的夫人則是入宮朝覲皇后。如今皇后皇貴妃都不在,女眷們就省去了這老大的麻煩,望闕一叩頭也就完事了,可男人們卻逃不了大清早去喝西北風的命運。
這天天還沒亮,陪着江氏和陳瀾說了一宿話的楊進周在江氏的親自幫忙下,穿戴好了那一整套武官服飾,才一扭頭就看到陳瀾捧來了帽子,便低下頭任其給自己戴在頭上。只是,趁着丫頭媳婦們都不在,母親又在自己身後,他冷不丁在陳瀾唇邊輕輕啄了一口,隨即就若無其事地轉過了身去。
「娘,我先走了。」
「小心些。」儘管楊進周昨晚上把事情說得極其輕易,但江氏仍有些不放心,少不得拉着兒子又囑咐了幾句,好一會兒才瞥見陳瀾的臉已經微微泛紅。她也走過來人,當即想到昨晚兒子媳婦陪了自個一晚上,也就是最初剛回來的時候兩人聚在一起說過話。於是瞅了一眼那邊的大鐘,她就看着陳瀾笑道,「這會兒還有些時間,你們還有什麼要說的就到東屋裏說兩句。一盞茶之後啟程,馬廄那邊也應該預備好了。」
婆婆都這麼說了,陳瀾見楊進周笑着點了點頭就來拉她,只好一面順着他的勁兒」一面不露痕跡地在他腰上擰了兩把。見他渾然數事人似的」她不禁心中鬱悶,直到那厚厚的門帘放下,她才微嗔道:「還不知道今天上了朝是怎樣的情形,你還鬧!」
「就是因為還沒有十成的把握,所以這一丁點的時光也要分外珍惜,不是麼?」楊進周輕攬陳瀾的纖腰,輕聲說道,「籌劃了這麼久,是福是禍,應該就只看今天一遭了。娘子大人」是不是也應該鼓勵一下我這個就要上陣拼殺的大將?」
「呸……,…」陳瀾輕輕啐了一口,可那句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她終究是按住了沒說,看了楊進周好一會兒,她才踮起腳主動湊了上去,可才碰到了他的唇,他就突然一下子俯下頭來,那灼熱的氣息把她封得嚴嚴實實。
交纏之間,她只覺得自己深深陷入了他的懷裏,哪怕是閉着眼睛沒有說話,也能體會到從丈夫那兒傳來的深深情意。
良久,楊進周才戀戀不捨地離開了她的唇瓣」見她已經是臉色艷紅,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想說話,卻不防陳瀾突然伸手按在了他的嘴上,隨即從懷中拿出一樣東西遞給了他。見是一顆紅丸,他眉頭微微一挑,不解地問道:「瀾瀾,這是……」
陳瀾長話短說,把蕭朗特意來過的事情解釋了一番」隨即才說道:「你若是有機會能見到晉王,不妨提一提。你如今是威名赫赫的楊提督」想來該怎麼做你最是拿手才對。只是這東西還得擱在我這,帶進宮裏被人看見不好,空口說白話也不知道別人信是不信。」
「沒想到竟然會見到這種傳說中的玩意。」楊進周掂着東西左看右看,突然意味深長地看着陳瀾,「既然蘇婉兒那有人送了這樣加了料的玩意,想來應該還會有其他助興的東西。沒想到,她這一個突然跑出來的變數也會有人在意,看來這一仗,晉王從一開始就輸了。包括我們在內,一個個人原本就盯着他,他還偏生上躥下跳,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要怪就只能怪他一開始就離那個位子太近,於是反而迷了眼鼻。」
「只不過,送去了這樣的東西……說不定別人對蘇婉兒緣何掙上了那個夫人有所懷疑。若是今天的事情被他們做成了,這少不得也是一樁罪狀。」
「嗯,你說的是。」
臨別之際,陳瀾不想再提這些糟心事,於是就此截住了話頭,抬頭為楊進周整理了一下衣領,又拿起旁邊的黑貂皮大氅替他穿好,又系了帶子,卻再也沒說丬句話。直到出了東屋,和江氏一塊把人送出了正房,她站在那只有幾盞燈籠照亮的院子裏,明知道他正在大步朝前走,卻不由自主地衝着他的背影揮了揮手。然而,前頭那高大的人就仿佛能看見似的,竟是就這麼頭也不回地揚了揚手,仿佛是在和她道別。
「進去吧,外頭風大。」江氏親切地扶了扶陳瀾的肩膀,又張望了一眼那不見人影的夾道,這才看着媳婦說,「都是一晚上沒睡,稍稍用兩口點心,我們娘倆索性一塊歇一歇,反正看今天這架勢,也不會有人登門拜年。有什麼事交給她們幾個就行了。」
陳瀾看看莊媽媽和雲姑姑柳姑姑,當即笑着答應了。然而,等到真的上了床挨着江氏躺下,明明一宿沒睡的她卻一丁點睡意都沒有,直到一隻手突然摩挲着她的額頭,她才側頭朝旁邊看了過去。果然,江氏胳膊肘支着枕頭,正含笑看着她。
「是不是還在想你三叔遇刺的事?」
瀾點了點頭,可隨即又搖了搖頭,「叔全說得輕易,可真要是別人蓄意而為,今天大朝上必定波濤洶湧,更何況今年的大朝各國使節眾多,就怕鬧出什麼大風波來。皇上即便能夠上朝,大病初癒,萬一被氣出什麼好歹來,局面就算能夠收拾,善後也不是容易的。」
「說來說去,你最擔心的還是全哥,還有衍哥兒對吧?」江氏摩挲着陳瀾那光潔的額頭,突然嘆了一口氣,「這世上,窮苦人擔心的是活路,擔心的是有了上頓沒下頓;當兵的擔心的是上了戰場不能回來,到頭來葬身黃土;有錢的商人,又要擔心生意虧空血本無歸,又要擔心破家縣令滅門令尹:至於當官的,看似起居八座一呼百諾,可身在朝中,也許一個不好就要身死族消,又何嘗不是朝不保夕?」
「娘,你和叔全說的話一模一樣。」陳瀾笑得露出了編貝似的牙齒,隨即眯了眯眼睛,悠然神往地說,「我曾經聽過一句老話,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可歸根結底,咱們雖說一直掙扎到現在,可並不是因為喜歡這些爭鬥。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淨土,隱世之所亦是人跡罕至的地方,與其隱在那種地方,還不如把咱們生活的地方改造得更安全更愜意些,娘你說呢?」
「你這孩子,還真是和別人想的不一樣!」江氏莞爾一笑,順勢也就躺了下來,想了許久才嘆了一聲,「你說的沒錯,哪怕是風景再秀美的地方,真的只有一家人幾個住在那裏,到頭來總是要膩的。只希望這一次能夠一了百了,你平平安安生下這個孩子之後,再和全哥努力,看能不能再生一個,我成日裏含紿弄別都來不及,也就不會這麼閒得慌胡思亂想了!」
騎馬到了宮門的楊進周一下馬就連着打了好幾個噴嚏。雖說有些納罕,但不久就止住了,他也沒往心裏去。儘管是大冷天,但漆黑的宮門處仍然已經出現了黑壓壓的一片人頭,高品官員的手中往往打着明亮的琉璃明瓦燈,而低品官員手中的燈籠則是什麼樣兒的都有。遙想當年太宗年間一度廢除了太祖對於臣下上朝打燈的規矩,但沒多久就因為上朝時生踩踏而恢復舊制,他就忍不住在心裏嘆了一口氣,又抬頭看了看仍是一片昏暗的天空。
太祖年間,上朝可是定在q上辰時,官員們何嘗用得着這麼早起?
隨着左右長安門的先後開啟,文武官員各自依照品級緩緩入宮。楊進周雖年輕,但由於位高權重,如今僅僅排在那些公侯伯的後面,即便如此,待到了午門前排班的時候,他仍然不算靠前。可他才剛剛站定,一個小太監就突然一溜小跑過來,滿臉堆笑行了個禮。
「楊大人,請先這邊來,內宮有話給你。
」
深宮之內走錯一步便是無盡的麻煩,因此,楊進周微一皺眉,卻是沒動。直到那小太監賠笑拿了一樣東西過來,他認出是曾經見過的一面金牌,這才領跟着他往另一邊去。直到進了一間直房,又從後門出去,從幾條小道東拐西繞之後又出了一扇小門,他一眼看到晉王正凍手凍腳似的站在那裏沖手上呵氣,他才心下一動,也沒理會那小太監讓自己稍等片刻,就這友朝晉王走了過委。
「殿平,久違了。」
一句久違說得晉王面色一下子掛了霜。昨夜蕭朗的造訪讓他糾結了許久,這會兒又早早趕到了宮裏,他哪怕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赫然是雙眼的血絲。最詭異的是,有人用皇帝的金牌把他叫到了這兒,這會兒楊進周竟然也一塊來了,這要是真有什麼陰謀,就他那兩下子,贏得過這個戰場上廝殺的將軍?
於是,想着君子不吃眼前虧,他就勉強打了個哈哈道:「楊提督說笑了,不過就是幾日沒見,哪裏算得上久違?」
「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如何不算?」楊進周淡淡地答了一句,目光便移到了遠處。隨即才側頭瞥了一眼晉王,見其仿佛有些簌簌抖,便信口說道,「對了,昨天有人給了我一件奇物。據說,是有人給殿下即將新納的夫人一顆紅丸。」
說話的那一瞬間,楊進周便注意到,晉王的臉色刷的一下變成了鐵青色。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只見四周圍一下子湧出了百十個兵卒,竟是把兩人團團圍在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