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街口的這座宅午是陽寧侯府幾十年前置辦下的,為的是家下萬一有主人到南京來,能夠在城裏有個落腳的地方。 ~但多年來,陳家人丁倒也還興旺,可多半都是在北邊安家,當官的也少有被派到南京,於是這屋子雖也常常修繕,可要說有多齊整卻是難能。因而,鄭管事昨日才來過一遭,這天一大早就又特地趕了過來,得知陳瀾去了平江伯府,他暗自咂舌三姑nini做事雷厲風行,卻也少不得求見了江氏。
「這房子實在是舊了,當初實在是想着姑爺到了南京,總應當入主總兵府,所以竟是忘了把這兒的房子再修繕修繕,實在是委屈了太夫人。」
「要真想住得奢華,別說之前在揚州,現如今就是在客棧里包一個xi院暫且住着也使得,可畢竟客居的滋味不好。這兒是媳婦娘家的地方,我這兩日連睡覺都踏實安心了,鄭管事就不要再說什麼委屈之類的話,否則,我可打人去給你算房錢了!」
鄭管事見江氏面色一板,知道有些話就不必再說,自是慌忙起身連道不敢,隨即才再次坐下。轉致了家中老太太朱氏的問候,又說道了些京中閒話,隨着江氏饒有興致地問些江南事務,他自是少不得打疊jing神一一解說。可他說得正興起,卻不料江氏竟是突然開口問道:「聽說這兩日江家那邊鬧得不可開ji,鄭管事可曉得內情?」
「呃……」鄭管事不覺有些遲疑,不安地微微抬頭偷覷了一眼,隨即才垂下腦袋說」「xi人也就知道些大概。這幾〖日〗本應當是江家準備族長接任大典,可江家二房四房質疑江大老爺沒能耐管好宗族事務,所以上上下下都在鬧騰,再加上外頭人又是要賬又是毀約,鬧得不可開ji。據說,今早上那位三老太爺把人都叫到三房大院裏頭去了。 ~」
「都是上百年的老門第了,平日裏自詡名門望族,到這時候也不怕外人笑話丟臉!」,江氏冷笑一聲,隨即淡淡地問道,「二房的人也就算了,畢竟還有幾個老人。要是我沒記錯,四房的當家如今還只是三十出頭,他有什麼能耐,也跟着別人後頭瞎起鬨?」
鄭管事哪裏不知道四房的當家本應當是江氏一母同胞的嫡親弟弟十五老爺,可因為族裏不公,江氏那會兒又不肯和離,最後名正言順的嫡子被分了家出去,反倒是繼母所出的兒子十八老爺承襲了家業。因而面對江氏那流露出無窮冷意的眼神,他只得陪笑道:「四房在族裏從前都是跟着三老太爺人云亦云,如今大約是眼看有機會,所以便忍不住了。要是太夫人覺得不妥,xi的這就去……」
江氏一手握着茶盞,手指甚至微微有些青,良久才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只是隨口問一句,不勞鄭管事費心了。貪心不足蛇吞象,我這個外人才懶得管他們的那點齷齪心思!」
說到這兒」她也沒心情再多說什麼,當即吩咐了莊媽媽帶着鄭管事出去。鄭管事出門走了幾步,就忍不住向莊媽媽說:「嫂子,不是我這個外人多嘴。我知道太夫人對江氏一族嫌惡已深,可如今姑爺不在,太夫人才病過一次,這些江家的消息能不讓太夫人知道,還是不要傳過去的好,免得太夫人聽了勾起舊事,心裏不痛快。」
「鄭管事的意思我哪裏不明白。」莊媽媽一邊陪着走,一邊忍不住搖頭嘆氣道,「老太太的脾氣你不知道,最是執拗不過的,我不說,老太太就能直接從外頭把人叫進來問。說是不認承自己和江家的關聯,可終究是同姓同脈,不可能真的不聞不問。」
「說的也是。」
鄭管事也搖頭嘆息了幾聲。到了二門之外,他就衝着還要再送的莊媽媽拱了拱手道:「嫂子還請留步,送到這兒就成了。等三姑nini回來了,煩請回報一聲就說我來過了。」
莊媽媽剛要說話,正巧外頭報信說夫人回來了,她不覺莞爾:「說曹c曹c就到」鄭管事可算是趕上了,也免得再跑一趟,咱們快一塊去迎一迎。
陳瀾也走進了門就得知鄭管事來了,此時下了車之後,略一頜答了兩人的禮,她就請莊媽媽先進去向江氏回報一聲,自己則徑直到了帳房那邊見人。落座之後,見鄭管事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她不免微微一蕪「田莊的事情你不必再擔心了。平江伯那兒滿口答應,挪動的界碑一定會照原樣挪回去,屆時還會讓那相鄰田地的主人上門道歉賠禮。」
「啊?」鄭管事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滿臉掩不住的訝然,「三姑nini這是說真的?須知平江伯和三老爺幾乎可算是換*的兄弟,兩人當初又越過老大大連兒女婚書都定了,如今這事情他竟然肯這麼爽利地認承下來?別是當面答應,背後卻又耍什麼ua招才好。」
「平江伯是把女兒許給了五弟,只姻親是姻親,他還不至於一味緊跟三叔,連事情輕重緩急都分不清楚。」,陳瀾見鄭管事張了張嘴還要再說,就擺了擺手道,「我也不會只聽別人的嘴上言語,你讓田莊那邊留意看着就是,這樣想來就兩全了。」,鄭管事想想朱氏對陳瀾的一貫信任,又仔仔細細斟酌了片刻,最後便欠身應了下來。生怕自己剛剛這話讓陳瀾心中存下不滿,他又少不得解釋道:「不是xi的不信三姑nini,實在是因為這兩個田莊一出一入就是七八百畝,而且不少佃戶竟然也和事情有涉,所以xi的不得不謹慎些。倘若能真的解決了,xi的回去也能對老太太ji待。
「你也是一片忠心,我怎會怪你。」,對於鄭管事那誠惶誠恐的樣子,陳瀾心中好笑,嘴上卻少不得安慰了他一句。等到鄭管事說起之前面見江氏的情形,還有江家的一系列情況,她的面色才微微一凝。
鄭管事這會兒卻沒有在江氏面前的xi心翼翼,事無巨細一一說明,末了才不無憂心地說:「看江家那樣子,江大老爺是壓不住局面的,三老太爺一話,一眾人就全都涌到他那兒去了,萬一他由此反悔,恐怕還是風雲突變,三姑nini得有個預備才行。」
「我明白」多謝鄭管事的提醒了。」
陳瀾頜一笑」心裏卻想起了之前她讓人送給那位三老太爺的半截殘墨。嗯來只要那位半截身子就要入土的老漢能夠琢磨到其中的意思…——已經是從頭污到腳的人了,這會兒還想着洗白已經是絕不可能。更何況,那老傢伙應該會認為,江大老爺越沒用,自己就越有值得利用的餘地,此時應該不至於那麼愚蠢才對。
鄭管事起身告退的時候,已經是將近正午時分了。從帳房出來,他這一路上始終看着地上的青石甬道,臉色很有些不太好看。三姑nini是聰明機敏,可為人處事總還是他這樣的人老到,更何況江南四面是敵,哪有直截了當就攤開來對人去說的?那平江伯也好,江家三老太爺也罷,都是從里黑到外的人,萬一……
他這心事重重地剛到大門口,就只聽前頭大路上一陣馬嘶馬蹄,抬頭一看,就只見那邊一行人風馳電掣地過來。為的一人在他面前幾步遠處勒馬停下,隨即利落地一躍跳下,看了看門楣才大步朝他走了過來。見那人五十許,身穿繡蜜蜂駿馬猿猴馬上封侯玟樣的玄色長衣,腳下踏着一雙鹿皮靴,腰懸寶劍,四方臉,兩鬢斑白,卻依舊是英眉濃眼虎背熊腰,竟一站在那兒就有一種撲面而來的銳氣,他不由得就往後退了一步。
「可是楊太夫人和楊夫人在此地住?」,聽這話客氣有禮,鄭管事這才鬆了一口氣,忙深深躬身行禮道:「正是,不知道這位將軍……」
「某家南京守備許陽。今日虧得海寧縣主當街為許家辨污,免去了一樁大麻煩,因而某家親自登門致謝,還請通報一聲!」
南京守備許陽?鄭管事聞言倒吸一口涼氣,一時間竟忘了接話茬。這許陽和平江伯方翰一樣,也是和陳瑛結下了,汝姻親的,現如今竟然會親自登門來,而且還是致謝?好半晌,他才終於反應了過來,也顧不得其他,一面吩咐門上趕緊把人請進來,一面也顧不得自己分明是要走的」一溜煙疾步朝裏頭跑了進去。
剛剛已經走了的鄭管事突然氣急敗壞地沖了進來,卻是稟報說南京守備許陽親自登門道謝,陳瀾總覺得這幅情形有些滑稽。問明之後,得知雲姑姑和兩個家丁尚未回來,她不免有些狐疑,當下就索xing留了鄭管事下來,又吩咐人進去稟報了江氏。待到她帶着人親自到二門口迎着了人時,就只見許陽竟是突然深深躬身行了一禮。
「楊夫人,前時你才寬宥了xi兒的莽撞無禮,這回又替他挽回了名聲,某家在這兒多謝了!」,儘管這不是在外間大庭廣眾之下,但這一拜仍是讓陳瀾吃驚不xi。男女有別,她不便攙扶,只得避開一步答禮,心裏卻為之大訝。
這麼大的事情」許家承自己的情是很自然的,可竟然不是許夫人登門而是許陽親自出馬,看來這位人人皆道是粗疏勇武的昔日遼東勇將,並不是表面上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