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破空而來,汪直迅速將腰上長劍拔出,臨敵以待。
人數比他想像中更多,顯然埋伏已久。汪直凝目聞聲,一股肅殺之氣出現在臉上。伴隨着刀劍相交的凌冽寒音,在一片黑影之中閃動出一襲白光。
汪直左右輕閃,以劍護身,右手執長劍千迴百轉,攜着勁頭,朝四面的黑衣人揮去;左手仍緊拉馬鞍,雙腿猛地一夾,馬兒受驚狂奔,欲從層層包圍中突出。
領頭的黑衣人見狀,未有絲毫猶豫,一刀便斬斷了馬的前蹄。
駿馬長嘶一聲,倏然跪地,連帶着汪直也傾身向下,險將跌落。他平靜氣息,迅速翻身跳下,足尖在地面打了幾個漩,穩住身形的同時,伸手到口袋裏摸出信號彈,迅速引爆。
信號彈一點反應也沒有。
怎麼會這樣巧?
汪直這才感到氣息紊亂,繼上一次受傷後,他出門隨身攜帶信號彈,卻沒想到,早已被人換成了一記啞彈……
他大傷初愈,動武過久,不多時已是面色慘白,為從突圍中殺出,招招都是奪命之勢。這隊人的武藝亦不差,兩廂纏鬥,血光四濺,落在地面的積水之中,不多時便漾成刺目的紅。領頭的黑衣見汪直已是疲憊不堪,選準時機近撲而上,左手揮劍直入,右手突然抽出一把小匕首,倒持橫劃,直直相逼。
汪直一陣愕然,立刻收緊小腹,腹背受敵之際,但見匕首在半空中橫飛過一個弧度,朝汪直的胸口擲去。他躲閃不及,只得以手為盾,兩指夾住飛來的匕首,指縫間頓時血流如注。
未及緩和,又是兩柄匕首飛來,左右夾擊。
是誰?是誰如此處心積慮地蓄謀殺他?
他橫臂在前,護住自己的要害部位。飛旋的匕首打在他骨節,手鬆開,劍落下,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他痛極,仰頭向後,無數朵烏雲變成無數個虛影,漸漸看不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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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瓷左手捧着素瓷,右手執起刻刀,只需再雕出三個「玲瓏眼」,鏤刻便能完成。她眼裏看着昨日汪直胡亂刻出的小孔,心裏想着衛朝夕同她說的那番話,手懸在空中良久,仍是沒有動作。
於她而言,汪直是恩人,是摯友,就算這一切是真的,也無法抹殺她對他的感激。可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她發現自己對他還稱不上了解。
無法靜下心,不如暫且放棄。
沈瓷扔了刻刀,起身在庭中踱了幾步,捺不住心中思慮,披上外衣走出瓷窯。
她想從他那兒親口得知,衛朝夕的話,只不過是謠傳而已。她不願在京城遇見的唯一深交之人,還需自己時時提防。
派遣在沈瓷周邊的暗衛,也隨着她一同移動。
待走到一段人跡稀少的道路,忽然聽見前方拐角處傳來刀劍相交的銳利聲。
沈瓷腳步頓下,扶着牆角微微探出頭去,還沒有看清,便感覺數道人影從自己身後刷刷掠過,加入了紛亂的斗局。
竟是汪直派在她身邊的暗衛!
此刻,她並未涉險,所有暗衛卻為何傾巢而出?沈瓷心下一愕,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覺,揉了揉眼,終於看清,那身置血紅亂局的中間之人,正是汪直!
她眼見着他用兩根手指鉗住匕首,血液從指縫間不停湧出;而下一瞬,兩柄匕首疾速飛出,從左右兩側分別朝汪直逼去。而他以臂相擋,筋疲力盡地朝後仰去……
「不!」伴隨着沈瓷的驚叫,暗衛們已突出重圍,殺到汪直身邊,將他包圍在中間,驅退重重進攻。
情勢很快發生了逆轉。
有沈瓷引來的暗衛加入,黑衣人漸漸落了下風,汪直雖已昏迷,但暗衛將其護得嚴嚴實實,再難攻破。
「撤!」黑衣首領下了命令,其餘人聽命,從數個不同方向四散撤去。
那黑衣首領撤離的方向,正是朝着沈瓷。
沈瓷眼見着他帶着兩三人朝自己跑來,大氣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便丟了性命。可多看了幾眼,竟發現那首領的身形有些眼熟,再細細觀察那露出的部分,左眼的眼角長了一顆痣。
她隱隱記得,馬寧左眼同樣的位置上,也有一顆痣。
沈瓷渾身一震,咬緊發顫的牙關,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從牆角跑出,擋在黑衣首領身前。
追趕的暗衛瞥見情況,忙要上前阻止。沈瓷微微抬手,示意不用,目光直視着黑衣首領。
那人看沈瓷突然出現,一時竟也頓住了腳,眸中大駭,急急倒退兩步。
沈瓷從他這般反應中得到確切的答案,握緊手中石塊,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低聲問:「為什麼?」
那人沒有說話,睜大一雙眼,反應過來就要繞開沈瓷繼續逃。
沈瓷的手止不住顫抖,酸得快要拿不動手中石塊,喑啞着輕叫了一聲:「馬寧。」
聲音不大,只有兩人可以聽見。
那人的脊柱有瞬間的僵硬,沒有回頭,提着劍飛身躍起,很快湮滅了蹤跡。
哐當一聲,石塊從沈瓷濕熱的手中跌落,狠狠砸在冷硬的地面上。她的眼前一片飄忽,仿佛陷在一灘軟泥,情愫在思緒的翻騰中千迴百轉,終究寥落成虛妄的一瞬。
「別追了。」沈瓷阻止了還要繼續追趕的暗衛,黯然道:「還是先去救汪直,更為要緊。」
那幾名暗衛對視了一眼,汪直令他們保護沈瓷的安慰,如今他昏迷不醒,自然便是聽沈瓷的話了。
暗衛點頭,未再追逐,返身回到汪直身邊。沈瓷跟了過去。
「他怎麼樣了?」沈瓷低啞問道,可這低啞中透着焦急,聽起來便有些撕心裂肺了了。
一名探過汪直傷勢的暗衛答道:「除了指縫間的傷口外,並沒有什麼較大的創口。」
在如此攻擊下,竟還不及上次傷得重。也虧得沈瓷今日突然想起去尋汪直,將他的暗衛及時引了過來,方才僥倖逃過一劫。
沈瓷下意識去看他的手,食指和中指之間,清晰裂着兩道傷口,正是方才他以手指夾劍所傷,隱隱透着嶙嶙骨頭,看着頗為驚心。
她心痛之餘,想起那下手之人,又對汪直多了幾分愧疚。她從自己衣上撕開一條綢布,先幫汪直將傷口大致包紮了一番,輕柔動作間,竟見汪直的睫毛顫了顫,悠悠轉醒。
他睜開眼,打量了一番眼前情境,唇角微微一勾:「呵,我還活着呢?」
沈瓷大喜,忍不住淚光泛泛:「是的,沒事了,讓你受苦了……」
汪直靜靜看着她,片刻,輕笑道:「本是讓我的暗衛保護你,沒想到到頭來是你帶着他們來救了我……咳咳……」他胸口起伏,劇烈咳嗽。兩名暗衛將汪直半扶坐起,紓了紓他的胸口,才穩定下來。
「你別說話了。」沈瓷忙道:「先回府去,我叫幾個醫師過來。」
汪直沒管她的話,再次開口:「你怎麼會來?」
沈瓷心中顫動,迴避道:「先別問,穩定心神。等你緩過來,想問什麼,我自然會答。」
將汪直送回府中後,醫師開了藥,稱汪直此次並無大礙。而且因為他當時是右掌執劍,傷在左掌,不影響平日用手的習慣。
汪直閉上眼,長長抒了一口氣:「兩次撿回這條命,真是難得。」他看了看沈瓷,嘆道:「當初救你一命,你現在還我了。」
「沒有什麼還不還的,救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的暗衛。」沈瓷想起馬寧的身影,想起小王爺對汪直的敵意,甚是愧疚,生怕哪句話不下心便泄露了情緒,拿起醫師留下的藥說道:「我去煎藥,你先休息會兒。」
「煎藥的事,就讓下人去做吧。」
「不用,我來就好。」沈瓷堅持,逃一般地出了門。
今日思緒過於繁雜,在煎藥氤氳升起的濕氣中,她像是溺在晦澀的牢籠,欲言還休,於悲慟中彷徨。
小王爺,怎會對汪直下如此狠手?
是兩人之間有什麼未解的仇怨,還是因為——她?
一股若冰的寒寂霎時凍結了她的心,只覺四肢百骸都被冰封起來,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