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瓷身置瓷窯,面對眼前這一攤胚料,不知從何入手。
汪直的心境,她雖不敢多想,卻也隱隱能夠體會的。臨別時一件親手所制瓷器為禮,不可隨意了事,亦不敢過於鄭重。
隨意,便沒有用心。鄭重,或許會在無意中附加了多餘的情愫。
她便這樣靜靜坐在轆轤面前,有時腦中想着,有時放空一片,隱隱地,仿佛覺得心裏開了一個無數個小孔,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透過空隙緩緩流逝,味同失去。
她想到這兒,胸口微微發悶,深吸一口氣,悠悠再看了一眼面前胚料。
突然便想到一種瓷器,與她此刻的內心如此相符。
玲瓏瓷。
玲瓏明澈,鏤花夢影。於流逝中晶瑩,浮夢往事皆似剔透。
若是說不夠獨特,便再於玲瓏瓷中,添上鬥彩技藝。眼下,鬥彩的制瓷技藝還未外傳。玲瓏鬥彩瓷,總該應了他口中的獨一無二。
她沉下氣息,就這樣做了決定。
輪盤轉動,如蔥細指在旋轉的胚料上揉捏提拉,慢慢讓瓷泥在她手中流動成形。仿佛有陽光透過心中的罅隙照射下來,泛出點點瑩白的光暈。
*****
楊福自從與尚銘面談後,幾日都處於強烈的內心掙扎中。
在尚銘的計劃里,一步一步,逐漸擊破,讓沈瓷最後認定當初的殺父仇人就是汪直。而這一步步計劃當中的關鍵,正是在楊福身上。
除此以外,還免不了要利用衛朝夕。
楊福思來想去,告訴自己,這其實並沒有別的路可以走。借沈瓷的手除掉汪直,是最簡單容易的方法。若非如此,按照尚銘之前以沈瓷為誘餌的計劃,還會讓她承受許多身體之苦。至於朝夕……如今的他,尚沒有談情說愛的資格。
可是,沈瓷原本的殺父仇人,畢竟是自己……
楊福閉上眼,在兩種不同的聲音里來回穿梭。他忍隱負重蟄伏三年,為的便是尚銘當初許諾的一句話。既然還未讓淮王身敗名裂,便不能放棄。而汪直作為西廠提督,手中沾滿的人命和鮮血必定不少,如此行徑,便當做為那些死去的亡靈報仇罷……。
他以如此藉口說服自己,終於心頭一定。還沒來得及睜開眼,便聽到一陣敲門聲。
兩輕一重,是衛朝夕特有的叩門規律。
楊福心頭一緊,忙收拾好心緒,打開了門栓。
剛剛透出點門縫,衛朝夕的小腦袋便湊了過去,待楊福抬起頭時,眼前直愣愣地映着衛朝夕的臉,靠得那樣近,近到他能夠看清她臉上細細軟軟的汗毛。
楊福不由一怔,別過臉去。
衛朝夕卻是全然沒意識到楊福的怔仲,輕快地踩進了屋,手裏拿着一個袖珍的小食盒,樂呵呵道:「我的好朋友昨晚做了點梅花董糖,特別好吃,我帶來給你嘗嘗。」
楊福揉揉耳朵,有點不相信:「你還有把好吃的分給別人的時候?」
「這話怎麼說的,聽起來好像我多摳門似的。」衛朝夕佯裝慍怒,下一刻便沒憋住地笑了:「不過,你的話也沒錯,我以食為天,平素只有我搶別人手裏好吃的,還真沒怎麼心甘情願分給別人。」
她頓了頓,一雙明媚眼中如凝秋水,看着楊福:「但是,若把對象換作是你,我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