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瓷回到驛站,小王爺還等在書房,見她進來,擱下筆問:「他怎麼說?」
「他說考慮一下。」
「嗯。」朱見濂淡淡應了一聲。
沈瓷見他神色淡然,遲疑片刻,還是忍不住問:「朝夕從小生活在景德鎮,他,他……如果真要把朝夕歸成是西廠的人,該怎麼說呢?皇上若是不信,會不會反而責罰他……」
朱見濂的心重重一跳,她對汪直越關心,他便越覺沉痛,似牽扯到了某根經絡,在身體深處隱隱生痛。
他站起身,走近了沈瓷,低低問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救衛朝夕?」
沈瓷肯定地點頭:「必須要救啊。」
「那除了去找汪直以外,你還有別的方法救她嗎?」
「……沒有。」
「那既然如此,你還在想什麼呢?」朱見濂說:「安安心心等着吧,既然你只能這麼做,又何必東想西想。」他彎下身,親親她的額頭:「今日你奔波累了,屋子都收拾好了,早些休息吧。」
沈瓷愣了愣,最終還是被他說服,喃喃低語:「是啊,我又能怎麼辦呢……」
朱見濂送她回了房間,侍婢按照朱見濂的吩咐,早已替她備好沐浴的熱水。在氤氳升起的水汽中,沈瓷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藥味,那是汪直房中的味道。身置其中時並未在意,現下不禁微微遲滯,靜下來再嗅了嗅,有些苦,有些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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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皇上提高了音調,圓目瞪着汪直:「你是要告訴朕,這個被東廠關起來的犯人,是你西廠的人?」
「是。」汪直眉心一跳,頷首道:「妖狐夜出的案子,交接得太急,衛朝夕當時還未得知消息,只一心查案,沒想到被尚銘的屬下誤抓了。」
皇上扁了扁嘴,吩咐身邊內侍:「去查查,這個人在不在西廠的名冊里。」
汪直立刻攔下:「不用去了,她並未記載在名冊中。」
「那你憑什麼說,她是替西廠辦事的?」皇上目露懷疑。
汪直沉下一口氣:「皇上可還記得,三年前江西都指揮兒子劉曄一案?」
「自然記得。」皇上點點頭。
這劉曄雖然自己是個小官,但其祖父威望甚重。三年前,他在江西戕害數條人命,可劉家在江西勢力不小,當地官府不敢審理,直到終於有官員悄悄將案情直接上奏到了京師。
在朝廷進行專案調查時,主犯劉曄卻帶着大量金銀潛入京城,大肆行賄,疏通關係,就連當時朝廷派去江西探查的刑部主事,也被重金買通。
這本來不關汪直什麼事,但是,壞就壞在,劉曄將汪直也列入了行賄名單。汪直不收賄賂,聽到了這事兒,直接把劉曄關入西廠大牢,連番行刑審問,親自探查,甚至將朝中諸多受賄的重臣牽扯在內。
「衛朝夕,便是在那時為西廠所用。」汪直說:「皇上您知道,西廠的特務網滲透京城內外,並非只有登記在冊的西廠人員。衛朝夕是女子,便有女子的用處。在劉曄一案中,她正是利用女子身份潛入青樓,從受賄的歌妓口中套出了關鍵性證據,因此這回她來到京城,我也吩咐她暗中探查。只不過案件交給東廠後,還沒來得及特意通知她罷了。」
汪直向來的行事風格,皇上是清楚的。當初劉曄一案,牽扯出眾多重臣,老道的查案人都知道適可而止,但汪直偏不,他用重刑逼供劉曄,但凡扯着些關係的官員,統統提來審查。寧願抓錯,絕不放過。
這皇上是個追求舒適的皇上,童年的經歷使他的性格較為弱勢內斂。所以有汪直替他處理這些朝中官員,他是寬心的。但此案非同小可,汪直此番言語看似順理成章,卻依然沒有實質性的證據。頓了頓,皇上轉過頭,同身邊內侍道:「去,把東廠尚銘給我叫過來。」
【注】
文中提到的劉曄一案,屬於虛構,不過在歷史上確有原型。歷史原型叫做楊曄,雖然本人是個小官,但曾祖父相當有威望。楊曄戕害人命數條,後被抓住西廠大牢,順着查下去,涉案人員眾多。後來,汪直讓他獄中表演「彈琵琶」(一種刑法,即用利刃去剃人的肋骨),把楊曄彈死在監獄裏了……歷史上,也是因為楊曄這個案子,汪直被彈劾,被迫第一次關閉了西廠。
不過因為皇上的寵愛,西廠被廢除沒多久,又重新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