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王爺翻遍了京城尋找小瓷片兒的時候,沈瓷正安安靜靜地呆在這座偏僻的民窯瓷坊內,執筆描繪。
她猜得到朱見濂會隨淮王來到京城,但決意猜不到他正在尋她,亦不敢奢望什麼。窗外,簌簌微雨落下,她嗅到空氣中濕潤的泥土氣息,側目望着雨中迷霧。水珠一串一串從房檐上落下,枯樹的影子映在積水裏,有淋濕的鳥雀唧唧呀呀地鳴叫,翅膀撲扇出一陣又一陣的風。
汪直舉着一把傘,仍是白衣,雖然行於雨中,卻未將衣裾染上絲毫水色。
他來到了這間瓷坊。
遠遠地,便瞧見沈瓷纖細瘦削的身材,隱在朦朦雨簾之後。汪直走近了幾步,見她將一件花口瓶器放置在腿上,弓下身來細細畫瓷。她穿的是男裝,卻掩不住面龐的清秀,細膩白淨的肌膚因吹了冷風泛起微紅,桃花瓣一樣的嘴唇晶瑩溫潤,如同上了釉一般光滑瑩亮。可這一身幹練樸素的男子着裝,又為她平添了幾分英氣,倒也顯得十分融洽。
汪直收了傘,大步走到沈瓷面前,也不怕嚇到她,直接用修長有力的三根手指敲了敲桌面,笑着打量她。
沈瓷被這突然伸出的三根手指驚了一跳,抬頭才舒了一口氣,壓低聲音道:「汪大人,您怎麼來了?」
瓷坊中除了沈瓷,還有四五人,汪直也不見外,在這小瓷坊里繞了一圈,點點頭:「你倒是真尋了個僻靜的地方,若不是你在侍婢那兒留下了去處,我還真不容易找得到。」
沈瓷笑道:「京中之事,還有什麼是汪大人不知的?」
「這話說得挺對。」汪直捋了捋袖子,坐下來,細長的眉毛輕輕挑起,眼睨着沈瓷道:「上次你問我淮王入京述職一事,現下,淮王已經帶着世子入京,正等候朝覲。」
沈瓷握筆的手不禁一顫,復又鎮定笑道:「此事與我無關,只不過好奇而已。」
汪直盯着她看了兩秒,然後側過頭,將傘沿的雨水抖了抖。他的話其實只說了半句,作為西廠提督,他不僅知道淮王攜了世子入京,還知道,淮王進入山寺習儀後,淮王世子卻整天遊蕩在街市的各式瓷鋪中,且撥了大半侍衛,走街串巷地尋找一名女子。
那女子沒有畫像,卻有一個精緻的名字——沈瓷。
汪直不相信,這只是湊巧同名而已。
可是,看眼下這狀況,沈瓷是不會說實話了。而他,原本是存了提醒之意,也在這雨霧迷濛的一瞬間,突然不想再多嘴說那後半句了。
他將目光移到了沈瓷繪了大半的瓷畫上。
畫的是萬壑松風,卻不似一般畫者,將松畫得挺拔粗茁。在她筆下,這松是柔弱細瘦的,沾了女子氣,卻吹不彎腰。其筆墨秀勁,柔中帶剛,去繁就簡。汪直側過頭望她:「誰教的你畫瓷?」
「我爹。」沈瓷答。
「別唬我,這畫風,我看着甚是熟悉。」
沈瓷想着汪直在宮中多年,或許也與工部畫院的人有過接觸。他救過她的命,終歸不會害了自己,遂答道:「不瞞汪大人,沈瓷師從孫瑒先生,不知汪大人可曾聽說?」
「是從前工部畫院的孫瑒先生?」
「正是。」
汪直恍然,心中頓悟:「孫瑒先生的畫藝,值得人欽佩,你既然是他的學生,自然也是不錯的。」
他看向沈瓷,伸手過去摸了摸那幅畫,食指摩挲了兩下,問道:「你可想進入工部畫院?我可以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