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骨 149緘默無聲

    朝夕這是怎麼了?她突然提起汪直,莫不成她的留下還與汪直有關?可在沈瓷的印象中,這兩人並不熟絡,難道還有什麼隱情?

    沈瓷琢磨不透,推門出去尋小王爺。當下要緊的事,還是要盡力勸朝夕與他們一同回江西,這樣才較為安全。

    「小王爺,朝夕打算不隨我們離開,自己留在京城。」沈瓷入了朱見濂的房間,道:「我擔心她的安全,又怕她意氣用事,能不能在臨行前派兩個人盯住她,免得她再亂跑?」

    朱見濂聽了,卻並不驚訝,蒼雲山上,衛朝夕對楊福的袒護已是明晰,做出這等決定,並不意外。朱見濂對此早有預料,平靜道:「她若是執意想留,我們也攔不住,便讓她留下吧。」

    沈瓷頓感意外,皺眉道:「這京城還有什麼值得她留下的,你怎會放任她如此?再者,她留下了,你同衛老爺如何交代?」

    朱見濂嘆息一聲:「我也想讓她同我們一起走,但是,只怕她自己不甘心,不願意走。」

    這話與方才衛朝夕告訴她的如出一轍,沈瓷思忖片刻,抬起頭道:「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她試探着問:「難道……朝夕在京城,有喜歡的人了?」

    朱見濂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是誰?」

    「我不知道。」朱見濂快速撇開話題,又道:「衛朝夕怎麼來的京城,你我都知道。若是她真的想留下,你就算把她強行帶到車上,中間偷個縫她也能溜回來,沒用的。我們總不可能把她五花大綁在車上吧?」

    沈瓷想想,也覺得衛朝夕若是倔起來,自己也攔不住:「那怎麼辦?把她一個人放在這兒,我不放心。」

    「依我看,若是能勸她離開,自然是好。若是不能,我留下兩個護衛保護她,若是她之後想回江西,路上也能安全些。」

    沈瓷想了想,點頭道:「如今之計,也只能這樣了。我再想辦法勸勸她,最好的法子,還是先將她安然無恙帶回江西。」

    朱見濂上前,將她皺起的眉頭撫平:「別光想着她,眼下我更擔心的是你。」

    沈瓷搖頭輕笑:「我還能有什麼事,皇上的任命都下來了,總不至於還有什麼差錯。」

    她笑容中藏着一絲不易覺察的苦澀,嘴角扯了扯,有些僵硬,朱見濂敏銳地覺察到了,卻沒說,只輕輕抱了抱她,情緒沉澱在心底。

    過了好一會兒,朱見濂才放開沈瓷:「好了,去吧,再過一日便要離京,別漏了什麼東西。」

    沈瓷的神思仍有些飄忽,點點頭,被朱見濂送回了房間。靜坐半晌,隱隱有一個念頭冒了出來,卻只是一閃而過。從前多次和衛朝夕相處時,她都是欲言又止,當初衛朝夕被攪入妖狐夜出一案,真的只是偶然嗎?

    念及此,沈瓷再坐不住,起身趕往衛朝夕的房間。

    哪知推開門,一個人影都沒有,只剩下飄飄蕩蕩的簾幕,在空中飄蕩。

    *****

    衛朝夕與沈瓷道別後,擔心會被阻攔,慌忙回屋拾掇了重要的東西,沒來得及整理好,便一團抱着跑了出去。

    她要去找楊福,可楊福如今在哪裏呢?從前簡陋的小屋早已空空蕩蕩,兩人唯一的相會之所已是人去樓空。

    她雖然不明白前因後果的關聯,卻也清楚,那個她所熟識的楊福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世人眼中的汪直。

    汪直又住在哪裏呢?或許她在離開之前,應該問一問沈瓷,可眼下她不能回去。或者,她害怕只要自己一回去,那已經下定的決心便會潰然崩塌,她怕自己承受不了這決定帶來的後果。

    既然西廠提督時常入宮,那便在宮門不遠處等他吧,一天,兩天,總能等到他。

    這樣想着,衛朝夕便默默守在了宮門不遠處。也虧得她運氣好,楊福從皇上的書房退下後,又去了西廠,因此衛朝夕不過等了二三個時辰,便瞧見了騎馬出宮的楊福。

    此時的楊福,仿佛已經變了一個人。經歷了初次面聖的慌張,他已慢慢找到了幾絲當初訓練時的感覺,尤其是方才在西廠走的一遭,看着跪地請安的宦者,這種身臨其境的感覺便竄了上來。

    若是再面聖一次,他相信自己的表現必定會比方才自然許多。

    下巴揚起,背脊挺拔,眼風斜斜向上飛起,他便以這樣的姿態出了宮。剛邁出宮門,不出楊福的意料,果然有人候着。那人穿着平民服飾,可楊福認得他的臉,便是負責他與尚銘通信的使者。那人使了個眼色,楊福便明白,是尚銘要見他了。

    昨日為了避風頭,尚銘沒同楊福聯絡,大概是今日得知他已面聖,等不及要詢問。

    他輕輕頷首,同身邊人藉口說自己還有事要查,便扔下其他人,默默跟在尚銘的信使身後。

    不遠處的衛朝夕一看這情形,頓時手足無措,街上的人不少,又是在宮門處,她不敢當眾疾呼,舔了舔嘴唇,只好默不作聲地跟在楊福身後。心道他應是要回住處,如此,自己也能知道他住在哪兒。

    可沒想到,楊福七拐八拐,在巷子裏穿行得甚是曲折,中途還下了馬,換成步行。衛朝夕見楊福身前還有一人,一直沒敢上前,就這樣不遠不近地跟着,一直跟到兩人進了偏僻處的一座酒家。

    她實在太累了,拖着疲憊的身體,也想要進酒家裏坐一坐,還沒跨入門檻,便感到自己衣領被提住,整個身體都懸空起來。抬眼一看,正是方才領着楊福進入酒家那人。

    「你是誰?」那人面色帶煞,瞪着兇狠的眼睛:「說,誰派你來的?」

    「我……沒誰……」衛朝夕縮了縮腦袋,被那人嚇得一顫,眼神瞥見楊福正上樓的背影,驀然憋着氣大喊:「哎!嗨!我在這兒!」

    楊福上樓的腳步一頓,差點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衛朝夕辨不清應該如何喚他,只好省去稱謂喊道:「是我啊!我,我在這兒!」

    楊福回過神,立刻轉過身,便見衛朝夕像是一隻被擰在手裏的小鳥,蹬着手腳無助着。

    「放下她。」楊福奔了過去,欲從那人手中拉過衛朝夕。

    那人後退一步,對楊福搖頭道:「剛才我們一路過來,這女的便一路跟着,鬼鬼祟祟,還不知道是誰派來的。我早就想出手了,一直忍到現在。」

    「這是誤會,誤會。」楊福忙道:「她是我朋友,我們認識的。」

    聞言,那人的手捏得更緊,幾乎要嵌入衛朝夕的肉里,語帶嘲諷:「怎麼?你當上了西廠提督,不放心我們大人,背後還要帶個通風報信的?」

    手勁越來越大,衛朝夕覺得骨頭都快要被捏碎了,不由痛得驚叫了一聲。


    「不,絕非如此!」楊福以手相阻,音調都高了幾度:「我真不知她在後面跟着,可她絕不是誰派來的人,只是來找我的而已,你先放下她,放下她好嗎?」

    那人全然不聽,手中的力毫不鬆懈。

    衛朝夕的驚叫亦更加刺耳。

    楊福聽不下去,上前便要動手搶人,拽住衛朝夕的胳膊朝自己身邊拉。奈何對方寸步不讓,兩相膠着,再混入衛朝夕的陣陣痛叫,一片雞飛狗跳之勢。

    「幹什麼呢,這麼吵。」

    一道尖利的聲音劈開爭吵,三人轉頭看去,正看見尚銘扶在梯上站着,微眯着眼看向他們。

    「尚大人,這女的一直跟着我們過來,恐怕不懷好心。」那領路人道。

    楊福也搶白道:「尚大人,這姑娘絕對沒任何心思。您認識她的,正是之前妖狐夜出案子裏被帶到東廠的衛朝夕姑娘。」

    尚銘沒做聲,將目光移到衛朝夕身上,看了半晌,突然笑了:「是衛姑娘啊,當然認識的,你上這兒來幹什麼呢?」

    楊福忙插嘴解釋:「她一定是……」

    「閉嘴。」尚銘瞥了楊福一樣,又笑眯眯地看向衛朝夕:「我問衛姑娘呢。」

    衛朝夕的嘴唇哆嗦着,看了看尚銘,又轉向楊福,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我來找他……」

    「找他做什麼呀?」尚銘仍是笑眯眯的。

    衛朝夕舔了舔嘴唇,興許是被方才的情形嚇怕了,垂着腦袋輕聲說:「我在京城還沒待夠,想問他能不能留我多呆些日子……」

    話音未落,楊福立刻打斷了她:「你說什麼胡話!該走就走,誰會留你!」

    「哎呀。」尚銘看也沒看楊福,仍盯着衛朝夕,笑道:「想留就留下來啊,他不留你,我留你。」

    楊福渾身打了個寒顫,他多次對衛朝夕的袒護,已讓尚銘覺察到她對他的重要,這下好了,人質自己送上門,以衛朝夕的命為籌碼,若是楊福辦事不周,她的性命也難保。

    楊福心裏一陣捶胸頓足,眼淚都快要急出來,衛朝夕卻渾然不覺,搖了搖頭道:「不,我希望他能留我。」又低聲補充道:「若是他絲毫不願留我,我……我便真的走了……」

    「我根本不想留你,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楊福飛速吐出話語,說完一抬眼,便撞上尚銘銳利的眼睛,勾視着他,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

    楊福舌頭打結,哽得說不出話。尚銘見楊福仍舊保持沉默,手摸到腰上,慢慢抽出腰間那把鋒利的匕首,一寸寸,一節節,刺眼的刀光只是逐漸透出,便如同放在楊福的喉嚨上,一點一點凌遲着他。

    尚銘抽出了刀,慢慢舉到衛朝夕身後,捏緊了,看着楊福的眼神愈發鋒利,露出猙獰的笑意。

    「好!」楊福攥緊了拳頭,話是回答衛朝夕的,眼睛卻一刻不離尚銘的手:「好!你留下,留在我這裏!」

    朝向衛朝夕背後的刀,終於收了回去。

    尚銘瞥了眼領路來的那人,尖聲道:「哎呀,還抓着衛姑娘幹什麼,可別把人弄疼了。」又看向楊福,笑道:「既然衛姑娘的事是誤會,汪公公,接下來,該談我們的事了吧?」

    楊福心裏長嘆一聲,無奈點點頭,叮囑衛朝夕道:「在這兒等着,別再亂跑了。」

    隨即隨尚銘上了樓梯,臨到拐角處,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那顆原本便沉重的心,似乎又壓上了一塊巨石。

    ******

    沈瓷臨到出發的清晨,也沒能等到衛朝夕。

    自衛朝夕草草收拾行李離開後,便再也沒回來,派護衛在城裏尋不到,連個消息也沒有。

    距離啟程還有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沈瓷心急如焚,眼見着車隊就要啟程,衛朝夕若再不來,恐怕就真的趕不上了。

    「姐姐,這是有人要我給你的。」一個信封突然遞到了沈瓷面前。沈瓷一低頭,是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

    沈瓷伸手接過,展開寥寥一看,是朝夕的筆記。

    「這是誰給你的?」她問小乞丐,對方卻早已趁她方才拆信的空檔,一溜煙地跑了。

    沈瓷追過去,沒尋到蹤跡,只得仔細看手中的信,簡簡單單,只有十一個字:一切安好,不必等我,祝順利。

    她是真的不打算來了。

    沈瓷愣愣看着這幾個字,說不出況味幾何,心中的擔憂無處可泄,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直到朱見濂走到她身邊,輕聲道:「來不及再等了,走吧。護衛我已經留了三人,若是尋到她,今後自然會護送她回江西。」

    沈瓷點頭,把手中的信遞給朱見濂:「好,走吧。」

    坐上馬車,滾滾的車轆聲響起,一聲一聲,如同碾壓在人的心上。

    沈瓷輕輕掀開簾幕的一角,忍不住朝窗外看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目光掃過人群里的一張張面孔。兩道的人群熙熙攘攘,汪直也在這群送別的人當中嗎?她既覺得他會來,更害怕他會來。恩恩怨怨似都在浮塵中漾開了,迷了她的眼,連帶着心裏也狠狠一抽。

    「你還好嗎?」朱見濂替她圍上一條披肩:「冷?」

    「不冷,我沒事。」沈瓷淺笑,長長舒出一口氣:「真好,終於能回去了。從我到京城的第一天起,我就想着怎樣離開,如今得償所願,我怎會不開心?」

    朱見濂道:「我沒說你不開心的。」

    沈瓷微微一愣:「是嗎?」

    她側過頭,目光游離在窗外,漸漸覺得模糊了,車輪的轆轆聲響個不停。京城數月,如夢一場,她得到了些她想要的,也失去了些曾經珍視的。

    慢慢的,她將簾幕合上,如同合上那雙張望的眼,緘默無聲。

    【第三卷,薄如紙,完】



149緘默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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