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爺朱見濂出了城打獵,王府的一切依然有條不紊地運作着。
沈瓷並不知道朱見濂去了哪裏,也毫不關心。那個夜晚的痛哭流涕,於她而言,是只有自己知道的事。
淮王依行承諾,為沈瓷建了一座小瓷窯。因為主要以練習為目的,燒造量不大,瓷窯修得較為小巧,沒在王府內佔多少地方。但這畢竟需要火煉的事兒,只得修在較為偏僻的角落。
沈瓷已經很滿意了,她安心等着瓷窯的建成,同時在淮王的應允下,開始同孫瑒先生學畫。
可是,事情總不會如想像中那般順風順水。
沈瓷頭一天見到孫瑒先生,話還沒說上兩句,便發現王府的大小姐朱子衿也來了。
她是經過精細裝扮的,一襲湖藍色的雲緞外裳,頸間一抹秋香絲錦,映着頭上的攢珠青玉笄,的確襯得她頗有幾分嬌美。
沈瓷行禮:「見過小姐。」
朱子衿受着她的禮,心想這姑娘尊卑還是分的,瞄了一眼沈瓷,沒回應,上前與孫瑒先生說話。
沈瓷也沒覺得有什麼關係,重新規規矩矩站好,等候在一旁。
孫瑒先生覺得這情形有點怪,淮王讓他過來教兩個女孩子也就罷了,還一個熱情似火,一個一聲不吭。
他畢竟也曾是京師畫院有頭有臉的人物,對於這兩個全無畫技的姑娘,都沒什麼好看的臉色。
「不必多說,我雖然答應了淮王教你們,但各人資質不同,學得如何,還要看你們自己。」孫瑒先生擺擺手,從一旁的案几上拿出幾幅畫作,直入主題:「如今時態,水墨山水和寫意花鳥最為勃興,或工致富麗,或潑灑隨性,各人有專攻。我最擅花草禽鳥,筆法謹嚴且清逸,但其餘畫種亦有涉獵,教你們這些閨閣女子,應是綽綽有餘了。」
話音落下,朱子衿有些不高興了:「什麼叫我們這些閨閣女子?」她挑着眉毛看沈瓷:「我和她,能一樣麼?」
她指望着孫瑒先生像那群整天圍在她身邊的人,恭恭敬敬地揖手道:「自然是不一樣的。」
這指望當然落空。
孫瑒先生誰也沒幫腔,心裏已經不舒服了,他坐下來,端起桌上的茶慢慢地吹,細細地品,在這兩姑娘的較勁結束之前,他不想再說話。
沒有孫瑒先生附和,朱子衿下不來台,目光更無法從沈瓷身上移開,似乎移開了,便泄了氣,失了上乘。
沈瓷覺察到她目光中挑釁的意味,抬起頭來看看她。直到很久以後,朱子衿都記得她的眼神,她思考了片刻,不像是感到屈辱,亦沒有絲毫憤怒,輕鬆而從容地點點頭,順理成章地接下她的話:「小姐說得是,您身份顯貴,自然是不一樣的。」
說的是她想聽的話,可是朱子衿心裏卻掀起一股更盛的慍怒。沈瓷的從容淡定像是另一種囂張的氣焰,燒得她怒火焚身,又挑得她意興闌珊。她覺得這個台階像是沈瓷施捨給她的,而她居然還找不到這回應中的失禮之處,只得憋着一口戾氣,佯作淡定地回了一句:「知道就好。」
朱子衿沒有再多說什麼。
但是從這以後,她心裏便像是長了一個疙瘩,硌得她又慌又癢。女孩白淨纖細的皮膚晃得朱子衿刺眼,單單存在就是視線的阻礙。她真想立馬跑去父王那兒,要求將這個丫頭逐出王府,可是想到朱見濂告訴她的那番話,又暫且收住了腳。
時間靜緩流深,她看着孫瑒先生站起身,重新開始講畫,可腦袋裏想的卻是,等待,等待,一個鄉野丫頭,難免會出紕漏,她得找個足夠有力的理由,才能正大光明地把沈瓷從王府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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