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
輸液管有節奏的滴着,聲音自然還沒有大到能讓我聽見的地步,但我握着梅的手,卻分明地聽到了那如同擊打在我心裏的聲響。
梅,你會好起來的,你知道麼?我會守侯着你!我在心裏說着。
梅似乎聽見我內心的話語,她的手微動了一下。
你醒了?我看着她,蒼白而充滿疲憊的臉讓她無法做出任何的表情,她眼睛眨了一下以示聽見了我的話!
我給你倒點水喝吧?
她的眼睛又眨了一下!
自從梅躺到病床的那天開始,我們就開始以這種方式交流着!
我忘記梅在床上躺了多久,也忘記了我到底陪她看過多少醫生,但我唯一忘不了的就是數位醫生對我表示無能為力的表情,最後,我只有放棄了,現在能做的,就是一直陪着她,走完着生命最後的歷程!
剛認識梅的時候,我感到她身上似乎有種魔力,我一下子被她吸引住了。梅對我說我也是,她說為我着了魔,不然怎麼才認識不到一個星期,我們就迅速發展起來呢?我們牽着手,在幽靜的小路上漫步着,我對她說,這可能是前世積來的緣分吧!她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突然就很認真的問我:你真的相信有前世麼?我被她的認真逗樂了,當然,我當然相信有前世,我說,我還記得我前世的情形呢!
真的?梅對此似乎很感興趣!
是啊是啊!我前世是一條小黑狗嘛,而你……
我是什麼呢?快說呀!梅很急切!
我笑了,你呀,你不就是一根骨頭咯,然後我唱起來:我是你的小狗狗,你是我骨頭,輕輕把你含在口中到天長地久……
梅發覺被騙了,立即捏着拳頭拼命捶我。
快樂的時光不再了,梅現在只有靜靜地躺在床上,連話也說不出來,更沒有力氣來捶打我。但儘管如此,我也知道她心裏想的是什麼,我對她說,親愛的,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孤獨地走的。
我看到眼淚從梅的眼角劃下,她的嘴微微地張了一下。
我知道她要說什麼……
那天傍晚我們坐在家裏的樓頂,微風煽情地撫mo着我們,於是我們很熱烈地擁吻,太陽無暇見證我們的激情,一下子就躲到山後頭去了,寒意接着就逼近我們。
冷,摟緊我,梅輕語着。於是我緊緊地抱着她!
楓,你願意為我而死麼?梅揚起了臉!
我願意!每個熱戀中的女孩子都喜歡問這樣的問題,所以對於答案,我也沒有多加思考!
答得那麼快,肯定是敷衍我!梅嘟起了嘴表示不滿。
哦!那……我!願!意!我加強了語氣!
別那麼認真嘛!梅抽出手來捂着我的嘴巴,接着對我說,我也願意,不過無論以後發生什麼事,即使我不在了,我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
別說這些傻話,我會一直陪着你的,會發生什麼事呢?不過如果你真的死了,我會陪你一起死!
我會陪你一起死!
這幾個字一直在我腦海里蕩漾着,似乎梅早就料到今天,所以她才要求我好好活下去!
不過,我俯在梅的耳邊,告訴她,如果你不在了,我也不要孤零零一個人的活在這個世界上了!
梅的淚水打在枕頭上,化開了,浸濕了一大片。我知道她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局。
放心吧,放心吧,我吻了吻梅,你會好起來的,我知道,你會好起來的!
的確,梅會好起來的!因為,我知道有個讓梅好起來的辦法!
離開醫院,我去了一個地方,我要找一個人,一個能令梅好起來的人!
在潮濕陰暗的地下室,我見到了霧婆婆,她仍然穿着灰暗的粗布上衣,深綠色的長裙,一塊褐紅色的頭巾幾乎遮住了她整張臉。
小伙子你來啦?霧婆婆沒有為我的到來感到驚訝,相反的她更象早就計算好我來的日子了!她挪着步子示意我坐到中間的桌子邊,又為我沖了一杯奶茶。
地下室很簡陋,就一張四方桌,幾張凳子,四周有些空空的書架子,這是以前街道文化室,後來給遺棄了,霧婆婆就「借用」了一下,也沒有人干涉,畢竟這是個不起眼的地方,更何況,霧婆婆是個無依無靠的老婆子,自然也沒有人忍心去趕她了!
霧婆婆應該是姓吳的,不過以前我問她的時候,我只聽到「霧」字,可能是口音問題吧,不過我叫起來也覺得挺順耳,更何況她對我來說,的確有着霧一樣的迷奇色彩,於是我叫她霧婆婆似乎更貼切了!
我是個巫師,她曾經告訴我。
當然,巫師不能象會計師、律師一樣可以有證有據讓你信服。所以我當時也不相信,雖然她有着十分貼近巫師的打扮,但這也說服不了我。
當然如果她堅持要我相信,我也會哄着她的,但她卻沒有。
她的臉上充滿自信,她並不急着要我相信她,或者說我的相信與不相信對她來說不重要。
雖然巫師這個荒誕的說法讓我無法接受,但我還是接受這個孤苦伶仃的老婆婆,於是我經常抽空陪她聊天,陪她散步,在慢慢的接觸中,我開始承認她身上的確有一股魔力,走在大街上,許多動物,象小狗、小貓、鴿子都會溫馴而熱情地過來跟她親昵,象多年未見的老朋友。更有一次,我親眼看到她在路邊遇到一隻氣息奄奄的老牧羊犬,在她溫柔的撫mo下居然重新抖擻精神,一路歡快地跑遠。
我問她是怎麼回事。
她只是淡淡地告訴我,我是巫師嘛!
而霧婆婆曾經告訴我,她有能令垂死的人活過來的藥方,這正是我來找她的原因!
我告訴她我的來意!
是的,她嘆了口氣,我的確有這樣的「藥方」,確切來說,它不算是一個藥方,它只屬於一種詛咒!
詛咒?
對,一種詛咒,是一種對自己心愛的人的詛咒換來的短暫停留。而這種停留,可能是很短的時間,也有可能是十幾二十年,而在這段時間內她不會因為其他原因死去,除非是詛咒的消失,也就是說,在詛咒消失前,她是不死的!
很短的時間?又可能是十幾二十年?那究竟是多長的時間呢?如果我用了它,可以令梅再活多久呢?我心裏充滿疑問!
呵呵!霧婆婆沙啞的喉嚨里擠出兩聲乾癟癟的笑,這只是一種巫術,並沒有什麼科學依據呀!我只能說,你為你愛的人付出得越多,她活的時間就會越久。
你的意思是說,一命換一命?如果我死了,那她會活的更久!
恩!霧婆婆沉默了,隨即轉過身走到一個書架那,回來的時候手上已經拿着一個小手指頭那麼大的玻璃瓶,她遞給了我,小伙子拿去吧,這是我之前配好的,你用之前在你左手無名指的指尖割一刀,把你的鮮血滴進去和着給她喝了,這才有效,記住,一定要左手無名指的指尖!
那,我真的會因此而死去麼?
霧婆婆閉上眼睛,她沒有再說話。
回到醫院,我袋裏袋着那小小瓶的藥劑,在路上的時候,我心裏就一直矛盾着,究竟給不給梅喝呢!給她喝了,我就會沒有了性命;不給她喝,那她可能不久就要離開這個世界!
我並不是吝嗇我的生命,只是,無論哪個結果,都會讓我們陰陽相隔!而活着的那位,無論是誰,都將是孤獨及痛苦的!
我不想梅死去,但我更不想梅獨自一人留在這世上傷心!
梅已經醒來的,她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在問我剛才去了哪!當然我不想告訴她,告訴她只能令她更加不安。所以我騙她說我出去逛了一下!
梅沒有懷疑我的話,她眨了下眼睛,看了看床邊的凳子,我知道她叫我坐過去。
我坐到她身邊,仔細地端詳着她,梅的臉日益蒼白,本來一頭烏黑的頭髮,現在也象一把枯草毫無生氣地散發在枕頭上,我心疼地撫mo着它們。
梅啊!我心愛的女人,我如何能親眼看着你在我眼前死去?我願意為你死去,我甘願用我的生命來換取你的,但是,你又叫我如何忍心看着你一個人生活在世上,如何忍心看着你為我的付出而傷心留淚?我知道你也深愛着我,如果你知道了真相,肯定也會為此自責,甚至是自尋短見!
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不一塊死去呢?
我並不是吝嗇我的生命呀!我在心裏哭泣!
我會陪你一起死,這句話又浮現在我腦海里!
梅靜靜地看着我,我知道,我做的決定她一定會支持我的。
我抱起了她,拔去她手臂上的輸液管。
我微微地對她說,親愛的,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一個屬於我們幸福的地方!
我抱着她出去,上樓,這棟樓只有七層高,我相信是足夠的了,而我也懶得去尋找更高的樓層,因為我知道,那樣可能會令我改變主意。
在樓梯間我見到一個打掃清潔的女工,她詫異地看着我,我告訴她,我女朋友想出來吹吹風,她輕易地上當受騙了。
我想告訴梅,我們很快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在那幸福的天堂,但我還是決定了不說,雖然梅無法表達自己的情緒,我知道,她現在已經很緊張了!她一直看着我,她不能說話,但我知道她想說什麼,因為,戀人之間的心靈是相同的。
所以我相信梅也知道我想幹什麼!
站在樓頂上,我興奮地對梅說,你看你看,今天的天氣多好啊!我抱着梅,讓她盡情地看這個世界最後一眼。
梅知道我的意圖後,似乎更緊張了,我知道她努力想說什麼,但她嘴唇微張了一下,終究還是說不出話來!
我說我知道,梅,你是要我一個人好好活下去,但你知道嗎?沒有你,我根本沒有活下去的意義呀!我掏出口袋中的那瓶藥劑,我說,我有能令你活下去的藥劑,但這必須用我的生命來換取,我知道,沒有我,你同樣不會留戀這個世界,是嗎?
豆大的淚水從梅的眼角滾下打在我的手臂上。
我哈哈地笑着,笑出了幾滴眼淚,我真傻,我對梅說,真的,我真傻,這個世界怎麼可能有巫師嘛!所以,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能令人起死回生的藥方了!
說完,我抱着梅縱身往下一跳……
墜落的時間大概有三秒半,這三秒半的時間裏,我聽見風在我耳邊呼嘯而過,同時,也似乎聽見梅在我耳邊說話,她說:你真傻!
我沒來得及反應就已經着地了!梅的身子軟綿綿的,就象一個熟透的柿子砸落在地上,她的眼睛瞬間就消失了光彩,我知道那種叫做靈魂的東西已經離開她的身體,向天堂飛去了!鮮血慢慢從她的身體溢出來。
我也想跟隨她的靈魂飛去,於是我努力着,卻一下子站了起來,我感到奇怪,我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低頭看了看梅,赫然發現在梅的左手無名指上,有一道淡淡的刀痕。
那一刀,仿佛割在我的心上。
我似乎明白了什麼。
我想起來了,那是好幾個月前,我遭遇了嚴重的交通事故,在病床上躺了好久,康復後醫生告訴我,這簡直是奇蹟,是我頑強的生命力創造了醫學奇蹟!
我現在才知道,創造奇蹟的,並不是我,而是梅!
我真傻!我真傻!我拼命捶自己的胸口,卻一點疼痛的感覺也沒有!
我真傻,我怎麼會以為,這個世界上就我一個人認識霧婆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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