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嚴均和高俅的奏摺都是越過政事堂直奏,但是,政事堂畢竟乃是中樞要地,大事仍舊難以瞞過。/www、qΒ\在趙佶得到消息的同時,趙挺之幾人也同時得到了西夏大舉進犯的消息。然而,讓他們左思右想仍然難以想通的是,夏主李乾順既然要進犯,又何必一定要讓羌人作為死士炮灰,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南下劫掠不就行了麼?畢竟,以多羅巴為首的羌人雖然早已是無土的浮萍,但畢竟還是一支強大的戰力,斷然沒有如此使用的道理。
因此,在御前奏對的時候,趙挺之便當先直陳了這一疑問,然後方才說道:「自從西北駐紮大軍以來,每年耗費錢糧千萬,雖然屢有戰果,但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同樣是耗費慘重。此番滅了青唐叛羌餘孽大部,我軍又折損軍馬七千餘人,倘若再戰李察哥,恐怕還會有更大的損失。聖上,橫山之地既然已經落入我朝之手,對西夏便不可威凌過甚,否則李乾順惱羞成怒之下以傾國之力南犯,怕是陝西六路都會有不測之禍!」
儘管趙挺之拜相以來漸漸露出了罷西北戰事的苗頭,但是,如此正式地提出還是第一次,因此不單單是趙佶勃然色變,就連在場的其他人也不禁變了顏色,尤其是和高俅交好的阮大猷更是心情激盪。然而,此時劉逵也突然站了出來。
「聖上,趙相公所言臣也曾經憂心忡忡!」劉逵躬身一禮,朗聲奏道,「西北戰事經年,陝西六路苦不堪言,而河東河西河北諸路也同樣負擔沉重。為求開邊而置天下百姓於不顧,是為捨本逐末,如今西夏之所以毀和約而大舉進犯,不過是因為他們的故地為我朝所佔,因此方才不顧一切。西北新取各城無不需要大軍錢糧維持。還要面對敵國大軍,長此以往,非我國之幸!臣祈陛下體諒民生疾苦,儘快罷西北之兵,則百姓必定感恩戴德,西夏也必定因此恩德而罷兵納貢!」
「臣附議!」
這一回站出來的卻是張康國,由政事堂轉入樞府,張康國心中早已憋了一口惡氣。然而。他和趙挺之沒有多少交情,更憤恨其人橫空奪了他的相位,所以平日兩府並不相睦,但是,此時聽趙挺之劉逵將矛頭指向了西北戰事,他立刻知道這是一個最好的機會。君臣相得固然是旁人無法破壞的,但是,重壓之下,即使是君王也不得不「從善如流」當初的神宗便是最好的例子。
「臣位在樞府。對於西北戰事也多有了解。這幾年戰事不斷。累計陣亡的軍士已經有數萬之巨,耗費地錢糧更是多達千萬,若是以這些錢用在各地。則天下百姓的負擔至少可以減輕一半!聖上,西北戰事打到現在,除了取得幾個不毛之地的城池之外,對於我朝又有什麼好處?百姓看重的不過是豐衣足食,如今他們欲求溫飽而不可得,還要為西征繳納重稅,長此以往,恐怕民心思變!」
一連三個重臣站出來要求罷兵西北,趙佶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一片。想起適才召見葉夢得的經過,他愈發覺得這些臣子口不對心。然而,宰相和樞密使同時提出反對,若不能有更好的支持意見,那麼,恐怕他這個皇帝也難以獨斷專行,現在又該如何?想到這裏,他只能把目光落在了何執中和阮大猷臉上。
早在趙挺之站出來大談西征之弊的時候,何執中就已經知道事情不妙,及至劉逵張康國先後提議罷兵。他更是渾身冷汗。已經有三個人旗幟鮮明地表明了意見,他就算能夠說出一些道理,也難以辯過,可是,若就這麼當一個啞巴,蔡京知道之後必定會生出芥蒂,更不用說始終力主西征地高俅和嚴均了。此時,見趙佶似乎把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他不由暗自叫苦,但最後乾脆硬着頭皮上前。
「聖上,三位相公所言臣不敢芶同!」撂下第一句**的話,他的膽子也就漸漸大了,「當初石敬瑭將燕雲十六州拱手送給遼主,致使我朝自立國起便失去了天然的馬場,以至於在騎兵上無法抗衡遼國鐵騎。而自從夏國崛起於西面,便時時不事臣服,劫掠陝西各路,成為我朝的心腹大患。若不是當日養虎為患,又怎會使夏國一再坐大?如今嚴大人坐鎮延安府,一而再再而三地敗夏軍,又重取橫山之地,大揚我朝軍威,迫使夏國入貢,怎麼到了三位相公口中,這些功績全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微勞?這又置聖上的決策於何地?」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何執中自忖將三人得罪得狠了,索性直言不諱地道:「西征是聖上的主意,伐夏也是聖上的主意,聖上為了伐夏甚至大出內庫之錢,哪有不體恤百姓?後宮妃嬪為了西征不佩金飾消減花費,哪裏不是和百姓同甘共苦?西夏,虎狼之國也,其主毫無信義,倘若只是為了他們出兵劫掠便有所退縮,甚至還要拋棄前時地戰果,那麼,上千萬地錢糧才是白費了,前線將士的血汗才是白費了!趙相公,劉相公,張相公,我不妨直白地問一句,爾等直陳罷兵,究竟是為了朝廷和百姓着想,還只是為了一己之私?」
這樣一頂重重的帽子扣下來,趙挺之劉逵和張康國地臉色立刻變得極其難看。何執中平日在政事堂始終都是和稀泥的角色,一舉一動無不契合中庸之道,別說對政令提出異議,就連稍有創造性的建議也沒有。
誰也沒想到,就是這樣一個人,會在這種君臣奏對的時候直斥他們三人,言語中更是隱隱影射三人為奸佞!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劍拔弩張的情勢顯然無法避免,當下三人便先後跪倒在地,神情激動地自訴剛才所言皆是出自公心。劉逵更是連連叩首,直指何執中乃是京黨,借題發揮的緣故乃是為了維護蔡京,說到最後,話語愈發激烈。
「聖上,臣並非是說西征不好,但西征也應該量力而行,而並非是好大喜功!蔡元長高伯章當年一力鼓動聖上西征北伐,便是居心不良,欲圖借軍功穩固自己的位子,因此而不惜蒙蔽聖上!臣蒙聖上簡拔,決不敢有隻言片語瞞騙,西北確實應該罷兵了!如今遼國元氣已復,一旦西北再有兵戈,則遼國必定會出面干涉,待到那時,我朝同樣不得不罷兵。與其到了那時落得一個被人威逼的名聲,不如現在就自行罷兵休養生息。待到國力富足之後再行伐夏之舉,則百姓朝官必定稱頌聖上是明君!臣等只願聖上能夠親賢臣遠小人,則社稷清明天下歸一指日可待……」
「好了,今日便議到這裏!」趙佶再也不耐煩聽下去,霍地站了起來,撂下一句話便拂袖而去。原本還想把高俅的奏摺傳示眾人,他現在卻再也沒了興趣。不消說,這些人肯定又會提議將完顏阿骨打等人送交遼國,以結遼宋兩國同好。他就想不明白了,當日蔡京高俅在朝的時候,人人皆道西征乃是弘大宋之威,很少有人提出反對意見,如今兩人一旦罷相,就會跳出這麼多地反對者。
「楊戩!」
分辨出趙佶的語氣中滿含着森然怒氣,楊戩不由心中一顫,立刻上前跪下等候吩咐。
「你去安排一下,朕要出宮散散心!」
楊戩只覺腦際轟然巨震,一時間怔在了當場。曲風將御前伺候的事情漸漸交給他的時候,就曾經提過這位天子官家最喜歡微服出遊,甚至還會借着機會到各家大臣府邸轉上一圈,可是,這畢竟是有礙干例的。
想到這裏,他不禁抬頭覷了一下趙佶的臉色,既不敢一口答應也不敢拒絕,好半晌才迸出了一句話:「聖上,早間陳王府有人來報,說是陳王的病似乎又犯了,如今在大相國寺養歇,聖上是不是準備去大相國寺?」
憋了一肚子火氣的趙佶原本並沒有什麼決定,聽說兄長的病情又有反覆,他立刻緊緊皺起了眉頭,略一思忖便大手一揮道:「就去大相國寺,你去挑一些禁衛班直,人不要太多,免得招搖過市!還有,事情辦得隱秘一些!」
「小人遵旨!」楊戩這才鬆了一口大氣,無事出宮他固然要有擔待,但是,探陳王地病就名正言順了,即使他日兩府的宰相得知了此事,他也好有話搪塞,不會陷入兩難的窘境。
見楊戩一溜煙地奔了出去,趙佶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便揮手招來了一個內侍:「去把曲風叫來,朕有話要吩咐他!」
不多時,曲風便匆匆入見。當他聽清楚趙佶的吩咐之後,不由驚喜交加。他雖然是入內內侍省押班,但是,畢竟人還年輕,不可能壓過幾個資歷更老的前輩,所以職司一向含糊。他萬萬沒有想到,此番趙佶居然讓他勾當皇城司,監察文武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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