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大的膽子!」
高俅信手把燕青的信丟在了桌子上,臉上怒容盡顯。www.qΒ5。c0m」一個縣城之中,十幾個小吏竟然有七八個和盜匪勾結,這一次的盜禍看上去竟是分贓不勻,故而招人報復!最最可氣的是,黎陽前後換了幾任縣令,竟沒有一個人察覺的!」
對面的宗漢和范明哲對視一眼,全都沒有立刻開口說話。盜禍已經出了,再為此大發雷霆也無濟於事,但是,此事卻可以從旁大做文章。
自從前御史中丞石豫去職之後,張康國便頗有自矜之意,虎視眈眈的意思已經相當明顯,倘若能夠抓住他的把柄,自然對將來有利。
另一邊坐着的吳廣元和金堅也在皺眉沉思,不過,他們想的卻是河北如今的局勢。如今的大宋看似富庶,但暗地裏不知隱藏了多少危機。
靠近京畿的河北尚且會發生這樣的大案,那麼,東南呢?當初蜀中王小波李順作亂,便幾乎佔了成都城,可那畢竟還是原來蜀國的地盤,倘若如今東南或是河北也發生這樣的事情,那後果可以說是不堪設想。
「自古以來,各府縣雖然名義上由知府縣令主政,但實際上真正下達政令的卻是各層小吏。鄉有鄉吏,村有村吏,縣有縣吏,哪怕是朝廷豁免賦稅,這些人也能夠欺上瞞下從中漁利,可以說,這是古今無法避免的第一大弊病!」吳廣元終於輕咳一聲,徐徐說出了自己的意見,「我朝雖然設走馬承受監查諸路府縣。但是,查訪的範圍終究只限於各地主官。而倘若親民官不懂民政,就只能將諸事委之於胥吏。久而久之,則本末倒置。不復應有之義。不過,這種事情,相公不可操之過急。」
高俅深深吸了一口氣,漸漸收斂了怒容。多了近千年經驗地他怎麼會不知道,自古以來便是閻王好過。小鬼難纏,哪怕上頭有再好的政策,這些胥吏也照樣能夠將事實歪曲過來。就算他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清理整個天下數以萬計的各級吏目。
「還是就事論事吧!」宗漢輕輕敲了一下桌子,接上了話頭,「首先,黎陽常平錢被劫,首當問罪黎陽縣令,但是,他上任不過一個月。前任同樣難辭其咎,這一點必須咬定。除此之外,縣衙之內所有吏目都應該嚴加審理。該刺配充軍地不能遺漏一個。黎陽距大名府不過數百里,所以,知大名府魏師中也有責任!既然七公子在信中明言,河北盜禍已經不止一兩日。那麼,河北西路河北東路諸官便有瞞報的罪過,聖上都必定會下旨切責!」
聽了這番滴水不漏地話,高俅心中自然如明鏡似的透亮。自從蔡京進尚書左僕射以來,河北河東等京畿附近諸路的官員幾乎都是京黨中人,這是人人都清楚的勾當。相形之下,趙挺之繼他之後安撫西南,安插官員根本不起眼,至於他高俅將手漸漸伸到了東南,則根本不在別人注意之中。宗漢的意思就是一石二鳥,不用自己出頭,張康國和蔡京很可能就會對掐起來,到時候,必定是兩敗俱傷之局。
「元朔說地是,此事我既然知道了,便索性作壁上觀,恐怕別人會更樂意。」他冷笑一聲,施施然落座,「我只是可惜,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情,着實令人扼腕。」
此時,一直保持緘默的范明哲卻突然開口說道:「相公,其實,此事固然可稱為吏禍,卻也暴露了地方官不相統屬的弊病。我朝地方向來劃分為兩級,以府、州、軍、監為一級,以縣為另一級,其上雖然設路,但是,路有轉運司、提刑司、常平司、安撫司,各司其責,但最最重要的是,路無方伯!其實,如果裁撤各路冗官,至少便可以更有效地防範這一類禍害。」高俅詫異地望了范明哲一眼,見其目光炯炯毫無懼色,再見其他三人都皺起了眉頭,心中不由暗自嗟嘆。路無方伯的情況正是大宋歷代皇帝的得意之舉,正是因為如此,才會不至於出現唐代各節度使割據一方的局面,但是,也同樣造成了行政效率低下,冗官過多的情形。宋朝的稅賦收入每年五六千萬貫,但往往仍舊入不敷出。要不是龐大的冗官體系吃去了那麼多官俸,那麼,大宋地財政會好看得多。當初神宗皇帝元豐改制就是為了清理冗官,結果,行政效率沒有上去,卻省下了數萬貫的開銷,就這麼點成績就讓神宗自得不已。比起明清,大宋的士大夫是俸祿最高地,待遇最優厚的,最最重要的是,蔭補制度使得官宦子弟天生就比平民百姓具有優勢。若是以每三年考中六百名進士為計,等到這些人到了四五十歲之後,他們至少便可以蔭補一名子弟入仕,如同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的官吏隊伍,哪怕稅賦再多,又哪裏能夠負擔得了?
「長明,你把事情說遠了。」高俅擺了擺手,示意其不必再往下說。蔡京已經好幾次流露出再改官制地意思,但是,每次都被他敷衍了過去。光是給中央官員改一個名稱無異於勞民傷財,換湯不換藥,包括元豐改制也是如此。所以說,沿用了一百多年的宋朝官制根本動不得,一動便很可能觸動根本。攘外必先安內,但怎麼個安,這卻涉及到每一個人的利益。
范明哲臉色數變,最後只得保持沉默,書房中的氣氛便有些僵硬。
很快,金堅就把話題轉了過來,又議了小半個時辰,眾人方才散去。臨走前,高俅卻把范明哲留了下來。
「長明,你來自大理,雖然對我大宋的情況已經有所了解,但是,在有些事情上,你應該知道人們能夠接受的底線。比如當初的王荊公變法,雖然國庫一時是充盈了,但是,無論青苗法還是免役法,各地百姓受惠不多,但負擔卻大大加重了,之後更引來舊黨瘋狂反撲。如今看似行熙寧之法,卻是經過層層改良的,再者,反對最堅決的人,大多已經無法翻身,再加上行使這麼多年,胥吏早已習慣了如何運作那一套,所以說,真正的負擔還是在百姓身上。你若是真想動那一條制度,不妨好好想一想,如何才能不引起他人群起而攻之!」
聽了這些,范明哲緊繃的神情終於舒展了開來,深深一揖道:「相公放心,回去後我必定再考慮周詳!」
見人都走光了,高俅不由出了一口大氣。群策群力嘛,若是要改革,哪能真的靠他一個人?
黎陽盜禍的事情很快傳到了京城,朝廷上下震驚萬分的同時,趙佶也自然雷霆大怒。不是嗎,正當他趁着遼國困於內亂準備雄心壯志地收拾西夏的時候,突然冒出來這樣一件事,簡直就像吃飯時有一根魚刺梗住了喉嚨似的難受。
正當趙佶處於盛怒之時,黎陽縣令白強的第二道奏疏也遞到了政事堂。上頭除了老老實實地承認了自己的罪過之外,先是將一干胥吏把持縣政的情況老老實實敘述了一遍,然後又把三個前任全部扯了出來。白強好歹也是自己考中的進士,這一篇花團錦簇的文章便是出自他自己的手,但其中大意全是燕青暗示的。
蔡京起先並沒有太過在意,上書奏報之後再行請罪,這不過是老一套。但是,當看到其中一個名字時,他卻感到這是天公相助。張康國當初依附於他的時候,曾經借他的手提拔過這個堂弟,至於安插到哪個位置他並沒有在意,但是,他卻記住了那個人的名字。此時此刻,白強一口咬定前任收受不義之財,其中甚至還有盜匪的贓銀,這如何不令他如獲至寶?
正因為如此,對於是否要將奏摺轉呈天子御覽,政事堂的意見便出現了分歧。張康國自然是反對的,其原因倒也不全是因為他那個倒霉的堂弟,而是因為怕罪及自身。畢竟,若是單單貪贓也就算了,此事的重頭在於勾結盜匪,有了這一條,他的堂弟固然是前途盡毀,就連他自己也說不定會受牽連。
當發現爭不過蔡京之後,他只得在奏疏上找文章,最後眼前終於一亮。黎陽盜禍縣令固然脫不開干係,但是,白強還表明盜禍不止限於一地,而是河北諸府縣都時有發生,甚至還一一列舉了之前瞞報的幾樁大案,這其中涉及的官員幾乎全都是蔡黨中人。
果然,本就惱火的趙佶看了奏摺更是動了真怒,當蔡京和張康國在福寧殿爭執不下的時候,他突然起身一言不發地拂袖而去,這頓時讓兩人面面相覷。聽到這個消息,託辭未曾一同覲見的高俅立刻上書,以河北盜禍嚴重為由,除問罪黎陽縣令之外,應罷斥前任提刑,另派一名得力官員前去提點河北刑獄,徹查盜禍一事。
奏疏一上,次日便有旨意,知大名府魏師中罷,提舉鳳翔上清宮蘇轍進端明殿學士,起知大名府,以原禮部員外郎李格非提點河北刑獄。
詔命一下,京城一片譁然,就連上書的高俅都沒有想到趙佶會下如此決斷。對於如今以新黨領袖自居的蔡京而言,這不啻是重重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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