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雨中,周魚明白了一個道理——人是不可能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着的。
他剛才還睡在自己的床上,看着熟悉的天花板和吸頂燈,下一個瞬間就來到了這瓢潑大雨中,渾身濕透,連屁縫都沒能倖免。
這當然是夢。
問題在於,夢裏會有那麼真實的感覺嗎?他能清晰的感覺到雨水的冰冷,感覺到雨滴拍擊在臉上、身上,感覺到地面的堅硬、鼻尖上的刺癢,以及進水後雙眼的酸澀。
據說夢裏的感覺是身體的應激反應,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己一定是經歷了人類史上最嚴重的一次尿床——連額頭都有感覺,必然是半個房間都被淹沒了。
「要有那麼大膀胱,我早去當消防員了。」周魚坐起身來,吐出嘴裏的雨水,抹了把臉,見自己光着身子,只穿了一條內啥,正是平日裏睡覺時的穿着。
這要麼是個極為真實的夢境,要麼是個極為成功的整蠱,身邊那些傢伙倒是有這個本事,也有這樣的惡趣味,問題是素姐會同意麼?
不會同意的,肯定不是整蠱。
他站起來,提了提沉甸甸的內啥,環顧四周。
天上是厚厚的烏雲,雲層中一直有白光閃現,不過沒有雷聲,光芒亮起時,豆大的雨滴被照得晶瑩透亮,如漫天星辰一般。
這是座很大的城市,像是保存完整的遠古都市,建築物普遍矮小,最高的也就十米左右,像是用黃色的、滲了水的沙子砌成,不過很結實,有點像是過去那種四四方方的炮樓,排列緊密而雜亂,每棟建築物都有一扇小門,但是沒有窗。
幾千米外,城市的中心位置,有一棟極為高大的建築物矗立在天地之間,高聳入雲,以人類目前的工業水準和地殼的承重能力,是不可能出現這種高樓的。
「這夢怎麼一股子地外文明的既視感。」周魚就在一棟「炮樓」的樓頂,附近看不到任何生物,屋頂上也沒有下樓的通道,只好來到屋頂邊緣,蹲下來。
離地不到十米,聽起來不高,在小說里也就是雜兵的半步距離,但在現實世界,這已經是三層樓的高度,既然這個夢如此真實,那麼跳下去很可能會摔斷腿。
可呆在屋頂上淋雨也不是個辦法,總得下去逛逛,夢和想像力有關,有那麼多房子,說不定就有那麼多妹子。
扒着屋頂邊緣,周魚貼牆吊着,調整好姿勢,放開手指往下滑,覺得差不多快到地面了,便推了一下牆壁。
地面有淺淺的積水,落地時發出了「啪嗒」一聲輕響,聲音不大,但顯得突兀,像是在《藍色多瑙河》裏插一段快板演奏。
動靜雖小,卻引起了某種存在的注意。
旁邊的屋子裏面,黑暗中的一個高大身影頭看向屋門,眼中有着亮黃色的虹膜和橄欖核一樣的細長瞳孔。
周魚對此一無所知,抬頭看了看三稜柱建築,朝着那個方向走去,剛走出去幾步,高大的身影就從屋子裏走了出來,跟在他身後。
雨聲掩蓋了腳步聲,兩個身影離得越來越近,某一刻,巨大的手掌猛的抓向周魚的腦袋,像是要把他的頭顱捏爆。
周魚突然轉身,偏頭避過抓來的巨掌,一把抱住對方的胳膊,往前一送,同時側身向後踢出。
送是為了讓對方迎上來,好讓踢的力道更大;蹬的位置是小腹,可以一招制敵又不至於留下太嚴重的後遺症。
可惜體重的差距使得周魚沒能拉動對方,身高的差距導致他踢出去的腳在力道用盡時才碰到對方的大腿,連皮都無法蹭破。
等看清了這東西的樣子,他嚇得怪叫一聲,轉身想逃,可那隻大手一翻腕抓住了他的手臂。
這是一隻怪物,高約兩米,膀大腰圓,全身有黑色剛毛覆蓋,只露出了手掌和臉,兩隻眼睛和微微凸起的鼻子擠在一起,下面是一張巨大無比的嘴,嘴裏滿是雜亂、交錯的尖牙,透明的液體從牙縫裏流出來,和雨水混在一起,不停滴落。
感覺上,這怪物像是在猩猩,但它的體形、五官都和人類相同,只有眼瞳不一樣,周魚並不覺得這隻怪物的樣子可怕,但是心底卻升起了一絲恐懼。
抓住周魚手臂,怪物的嘴角微微上翹,很得意的樣子,眼睛裏出現了貪婪的神色,更多的液體涌牙縫,它緩緩把周魚拖到自己面前,低頭看着他,抓住周魚另一條胳膊,緩緩兩邊拉,顯然是要把他的手臂扯下來一隻。
周魚疼得眼冒金星,嘴裏不停的大叫着「醒過來醒過來」,可惜沒什麼用,他沒能離開夢境。
肩頸處的皮膚繃到了極限,紅得像是有血珠滲出,就在這時,一把巨刃突然從旁邊伸過來,橫在怪物的脖子前,隱隱放着寒光。
怪物得意的笑容仍留在臉上,但瞳孔驟然縮小,強如髮絲。
巨刃往後一拉,悄無聲息的把怪物的腦袋割了下來,滾到遠處,黑色的濃煙像血一樣從怪物脖子裏噴出來,沒了腦袋,它往後倒下去,兩隻大手仍抓着周魚的手臂,不僅沒有放開,還在腦袋被割下來時格外用力的握了一下。
聽到肩關節發出的「咔咔」怪響,周魚慘叫一聲,被怪物拉着往前倒下,臉撞在怪物肚子上,堅硬的腹部險些讓他斷了鼻樑,黑色的剛毛差點刺瞎他的雙眼。
掙扎了好一會,把疼得幾乎無法抬起的雙臂從怪物手中抽出來,周魚抬起頭,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
這是個很漂亮的女人,濕透的衣物貼在身上,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赤着腳,雙足白皙稚嫩,割下怪物腦袋的也不是刀刃或劍刃,而是一把戰鐮的鐮刃。
戰鐮豎起來怕有兩米高,通體白色。
她把戰鐮扛在肩上,眉頭微蹙,五官精緻漂亮,似乎畫着淡淡的妝,雨滴不停的順着臉頰流下來,使她看起來像是剛從浴室里走出來,美艷不可方物。
周魚覺得她有些面熟,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不等他開口道謝,她就抬起左手,伸出食指在嘴唇前一豎,俯身想把他拉起來,可看到他赤條條的身體,又不知道往哪下手。
猶豫了一下,女人縮回手,再次認真的做了噤聲的手勢,確定周魚弄懂了、點頭了,這才抓住他的腳踝,拖着他往前跑去,速度很快。
周魚被嚇了一跳,急忙用手捂住嘴,以免得自己叫出來,地面的積水減少了摩擦力,但不停的衝擊着他的褲襠,還一個勁往鼻孔里灌。
她速度很快,奔行時也沒有聲音,抓着腳踝的那隻手力量極大,簡直像另一隻怪物,周魚怕自己一開口又引來更多的怪物,只好做個安靜的被拖行者。
拐過了幾棟建築物,二人進到了一間屋子裏。
她抱着膝蓋坐在門旁,戰鐮圈在肘窩裏,立在身側,低頭說道:「在你提問之前,先告訴我你第一時間想到的詞語。」
聲音悅耳動聽。
「便當。」周魚脫口而出。
「便當?」她一愣,笑了起來:「有趣的名字,我叫太白。」
看着她美得令人窒息的笑容,周魚呆了幾秒,忽然意識到什麼,眼睛猛的睜大:「名字?誒!等等……名字?」
他只是正好在想「剛才差點領便當」而已,「便當」二字是重點,就說了出來,誰知道是在取名字啊!
「我們都是這樣取名字的,反正只是個代號而已,你以後就叫便當啦,便當。」她仍在笑,眼中閃過一絲頑皮。
周魚苦着臉看着她,好一會,才嘆道:「好吧,便當就便當了,以前的人都喜歡給孩子取賤名,好養活,便當至少比狗剩、糞蛋子好聽一些,話說,你叫太白,取名字的時候不會正好是在背唐詩吧?」
她搖了搖頭:「我的名字和李太白沒什麼關係,另有別的意思,你能從太白想到唐詩,應該是華夏人吧?」
「嗯。」周魚皺起了眉:「咱倆不是一直在說中文嗎?」
太白輕輕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在這個地方,我們是通過意識交流的,無法用語言來判斷國籍,雖然交流的表現方式還是說話,但無論是哪國的人,無論自己說的是什麼語言,都不存在溝通障礙,啊!忘了說,歡迎來到月城。」
「意識交流?月城?」周魚懵了,這個「夢」似乎正朝着一個詭異的方向發展。
太白又被他的樣子逗笑了,問道:「怎麼?你是不是以為自己穿越了?」
「不是做夢嗎?」周魚還真沒想到穿越,不過現在仔細想想,穿越不就是這種感覺嗎?
太白笑着解釋道:「嚴格來說你確實是在做夢,只不過這個夢非常特殊,我們的夢被這座城市連接在了一起,從今以後你在現實世界睡着後會在這裏醒來,在這裏睡着後會在現實世界中醒來,也就是說,你不會再做別的夢了,和我們一樣,你的『夢』被也困在了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