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的背影有些熟悉,蘇拙在心裏想,一時不敢邁步上前。而亭中那人似乎聽見身後腳步聲響,回頭一看。
蘇拙頓時愣在哪裏,竟有些手足無措,回來路上想好的一些應對手段,一下子都忘得一乾二淨。亭中人不是別人,正是他時常夢到的衛秀。這個精靈一般的女子,突然就這麼出現在眼前,當真讓蘇拙恍如身在夢中。
衛秀見到蘇拙,卻沒有多少意外。她一身素白衣衫,清新淡雅,較之三年之前,多了一分成熟穩重,少了一些衝動幼稚。唯一不變的,是她那雙閃耀着機智和洞察的眼睛。
兩人這麼站着對視了片刻,衛秀忽然笑道:「怎麼,不認得我了?」
蘇拙忍不住點了點頭,道:「三年不見,你變化真大!」
衛秀一點不客氣地在主人的位子上坐了,道:「哦?我看你倒是一點都沒變。哦,對了,現在為人師表了,應該喚一聲蘇先生!」說着做了個請的手勢,竟示意蘇拙過來坐。
這一招反客為主,衛秀做得明目張胆。蘇拙並不以為意,在衛秀對面盤腿而坐。衛秀隨手擺弄桌上的物事,說道:「想不到你居然把好好一個桃林陣給毀了,讓我這麼輕易就來到這裏!」
蘇拙隨口道:「那陣法雖然神奇,卻不過是一道屏障。師父躲在桃林後,卻沒能隔絕外物困擾。我將桃林改了,卻反而得到心之安寧!」他說話時,有些心不在焉,心中一根弦始終懸着。他努力不讓目光落到桌案上那本翻開的書上。然而越是克制,越是忍耐不住。他眼角不自禁地向那本書瞥了一眼。
這一眼恰好被衛秀看到,她故意伸出手指在那兩本書上點了點,笑道:「想不到你隱居三年,居然儘是看些佛經。不過這本餓鬼道,倒也新鮮。你到底是要成佛啊,還是要入魔?」
原來當年蘇拙從山谷中走出來,不願再見世人,便取回了事先藏好的六道輪迴經。回到玉笥山後,閒來無事,他便將這幾本經書翻開,終究忍不住好奇,看了一眼。而他牢記當年懷善的話,要練這門功夫,必須要有足夠的佛法修持,否則就會入魔。於是蘇拙先讀地藏經,才看地獄道。再讀盂蘭盆經,才看餓鬼道。他也不貪多求快,只是興之所至,便研讀幾卷。到最後,六道輪迴經卻並不怎麼在意了,反而陷入了佛道,越發感興趣。
如此一來,反而達到了無意無識的境界,不但對佛經理解日深,而且所練內功也精進神速。不過蘇拙知道這本六道輪迴經終究不是凡物,若是流落江湖,勢必引起血雨腥風。因此他才如此擔心,以致舉止失態。
衛秀似乎對這本經書並不感興趣,隨手合上,扔在一邊。蘇拙總算鬆了口氣,心情稍稍平復,說道:「想不到神秘莫測的望月樓主人,居然就是你!」
衛秀淡淡道:「怎麼?我不能是望月樓主人麼?」
蘇拙道:「自然是能的。如果這望月樓主人不是你,恐怕世上也沒有其他人能坐這個位子了!」
衛秀笑道:「蘇先生太抬舉我了!」
兩人漫天閒聊,仿佛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有說有笑。然而兩人之間,總是隔着一堵無形的牆,互相提防着對方。兩人說到這兒,忽然沉默下去。桌案上還留着昨日的茶杯,沒有收拾,水冷茶殘。
蘇拙默然半晌,忽然道:「當年多謝你放我一條生路……」
衛秀眉角抽動一下,漫不經心道:「你說什麼,我可聽不懂了。若不是我一直派人跟蹤華平,我至今也不知道你居然還活在世上!」
蘇拙終於知道,為何華平剛剛見到自己,就會出事了。他說道:「你我心知肚明,當年你手下那人,是百步穿楊的神箭手。在邀香樓時,我就見識過他的手段。如果不是你有心放我一馬,那支箭只要往下兩分,射中心臟,我早已成了一堆白骨了!」
衛秀道:「你不用謝我,當年你我是敵非友,若是重來一遍,我不知道還會不會這麼做!」
蘇拙皺眉道:「當年你父親執着於權勢,機關算盡,害了太多無辜之人……」
衛秀忽然打斷他,幽幽說道:「可是最終是他死了,而你還活着……」
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又遠了些。蘇拙嘆了口氣,知道與衛秀再無相敘舊情的可能,只得說道:「你來真的是為了那本所謂的江湖名冊?」
衛秀淡然一笑,道:「難不成你真以為我是來找你敘舊的?」
蘇拙道:「可是你為何要與華平燕玲瓏他們為難?你明知道他們手裏的都是我給的,而且早已燒毀。」
衛秀沒有反駁,點頭道:「沒錯,我的確知道。所以我並沒有打算為難他們,只要你一個人返回,他們馬上就能抱着女兒離去。」
蘇拙眉峰一跳,道:「原來你做這麼多事,就是為了讓我獨自前來見你?可你是否知道,我根本沒有留存什麼名冊!」
衛秀道:「我知道你絕不會那麼傻,把名冊留在身邊。不過這世上只有你一個人看過完整的名冊。憑你的記憶,想要默寫出來,想必不難!」
蘇拙皺眉道:「你憑什麼認為我一定會給你寫出來?」
衛秀笑道:「你可知道,現在至少有三個神箭手瞄準着你各處要害,至少有五個頂尖高手守着這涼亭四面。當年我們初見時,就曾在萬利賭坊賭過一局。不如今天我們再打個賭,瞧我今天還會不會心軟,放你安然逃命!」
蘇拙吃了一驚,氣息感應,的確察覺到周圍細微的呼吸聲,周圍潛伏着的,確實是頂尖的高手。他一開始心神激動,居然沒有感覺到。
蘇拙望着衛秀的雙眼,卻發覺她眼神深邃,再也不像當年可以讀出她的心思了。衛秀果然已經不是當年的衛秀,而是真正的望月樓主人!他嘆了口氣,道:「只要你不找華平一家的麻煩,我便給你寫出來!」
衛秀道:「這是當然!」說着拍了拍手掌。一個黑衣人自桃林里向山下奔去。
過不多時,那人已經返回,在衛秀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衛秀臉色一變,脫口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