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並沒有關心那人的逃離。他其實並沒有想要殺這些人的本意,雖然想起陳掌柜女兒慘死的情形,看到被撕爛的衣衫和渾身淤青傷痕,他就熱血上涌。但他也並沒有想要殺這些人的意思,因為他知道,這些人也不過是受人指使而已。
而他要找的,就是那個幕後指使者!
那漢子並沒有跑出很遠,在距離道觀幾十步的地方。他忽然頓住了,身子直挺挺地站着,一動不動。乞丐始終目視着他,這時候也不由得一愣。
那漢子忽然仰天倒下,這讓乞丐更是大吃一驚。他再看時,就見那漢子原本站立的地方,此刻已經站了另外一人。這人戴着斗笠,身後披着黑緞面猩紅里子的披風。距離遠,乞丐看不出那人的面容,卻能感受到對方凝如山嶽的氣勢。
那人緩緩將一柄長劍插回腰間,一舉一動,讓人看得清清楚楚。
乞丐心中一凜,但腳下卻沒有動。他也不需要動,因為那人將劍收好,已經邁步向道觀走來。他直走到道觀門口停住,抬頭打量了乞丐一眼。
滿屋的屍體,沒有引起這人的注意,反倒是一個不起眼的乞丐,讓他眼睛一眨也不眨。這本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但站着的兩人都沒有覺得奇怪。
乞丐淡淡道:「一劍霜寒林若虛?!」
「不錯!」那人身後的黑色披風隨風揚了揚。
「想不到鼎鼎有名的劍客,居然會出現在這座不起眼的道觀里,還殺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地痞!這豈不是污了一柄好劍?」乞丐說話的時候,全然沒有了一個乞丐應有的神色。
一個人可能有各種各樣的毛病,但邋遢骯髒只是由於一個字——懶。而此刻在這乞丐身上,卻全然看不見懶散邋遢的痕跡。就連方才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也不見了,此時的乞丐,像是蓄滿了力氣的猛獸一般,蠢蠢欲動。
林若虛頭上的斗笠抬了抬,說道:「我也沒想到,鼎鼎大名的蘇拙蘇先生,居然裝扮成了一個乞丐,還在這破敗的道觀里,殺死了七八個不會武功的地痞!」
那乞丐眼角顫了顫。他臉頰兩邊的長髮向後揚了揚,露出完整的面容來。從這瘦削的輪廓中,果然可以看出原來的影子。只是這副模樣,卻很難讓人想起,這個蒼老邋遢的乞丐,竟是從前溫潤如玉的蘇拙!
只是林若虛為何能看得出來,倒是有些讓人驚訝。蘇拙淡淡笑了笑:「你是來找我的?」
林若虛點點頭,道:「我當然是來找你!來找你的人不少,想不到卻是讓我佔了先!」說到這裏,他也不由得有些得意。
蘇拙瞧他得意興奮的模樣,也不說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而隨便破壞了一個人的好心情,造下的罪孽可不小。
林若虛又道:「你可知道,不但朝廷的人在找你,江湖上也有許多人在找你!」
「哦?」
林若虛笑道:「少林寺、四海盟、望月樓在暗中尋找,江湖各大門派,也都出動了不少的人手。誰都想最先找到你,想不到居然讓我先找到了!」
蘇拙啞然失笑:「我蘇拙莫非是朵花兒,竟讓這麼多人逐香而來麼?」
林若虛搖搖頭,道:「你也許從前是朵花兒,可惜現在連路邊的狗屎也不如!」
蘇拙笑得更開心了:「我若是狗屎?那你們豈不是都成了逐臭而居的蛆蟲?」
林若虛臉憋紅了,惱道:「蘇拙,我沒空與你做口舌之爭。你是自己束手就擒,還是讓我動手?」
蘇拙皺眉道:「我既不想束手就擒,也不想與你動手。」
「為什麼?」林若虛有些不解。
蘇拙道:「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你林若虛的劍很快,而且殺人於無形,就如同落霜一般,還沒注意,便寒入骨髓。」
林若虛哈哈一笑:「想不到你果真有些見識!」
蘇拙道:「我只是想問,是什麼原因,竟讓你這等孤高的劍客,肯放下身段,千里迢迢來找我?」
林若虛嘴角彎了彎,道:「你可知道,朝廷已經發下通緝,只要抓到你,死活不論,便有賞銀萬兩!」
蘇拙恍然,同時又有些失落:「想不到啊想不到……」
林若虛眉頭一皺:「想不到什麼?」他知道,一個江湖上絕頂的劍客,本該淡薄名利,更不該因為些許賞銀,便成為了朝廷的走狗。但人生在世,哪一天不要用錢?既然都是辛苦賺錢,給朝廷辦事,又有什麼錯了?
林若虛的手已經握在了腰間的劍柄上,只要蘇拙敢開口譏諷,他的劍便要讓蘇拙的嘴裏永遠說不出話來。
誰知蘇拙只是搖頭,痛心疾首,嘆道:「想不到我蘇拙的人頭,居然只值萬兩白銀!」
林若虛雙眼一瞪,想不到蘇拙竟會說出這種話。他冷笑了幾聲,道:「萬兩白銀雖然不多,卻也夠了!」
蘇拙忽然面色一沉,冷然道:「萬兩白銀,買你這等劍客,的確夠了!」
林若虛臉一紅,頓時發起怒來。還不等他說話,蘇拙先開口道:「林若虛,你可知道我為何一點也不怕你手中的劍?」
林若虛一愣,就聽蘇拙道:「因為我知道,你手中的劍,根本殺不了人!」
他冷笑一聲,接着道:「江湖上的人只見你拔劍,卻不見你的劍招。你這才得了個一劍霜寒的名頭。可是我早就知道,你之所以能殺人於無形,只因你還有個兄弟!」
他話音剛落,腳下忽然一動,腳尖正踢在一根木棍上。那木棍「嗖——」地一聲,向蘇拙身後射去。
他身後是翻倒破爛的三清塑像,那木棍直射向角落。林若虛眉頭一跳,就聽「嗆」地一聲。那是利劍出鞘的聲音。
緊接着「刷刷刷」連聲傳來,角落中竟有一人拔劍揮掃,將那木棍削成小段,掉落在地。
這人也戴着斗笠,背後披着黑緞面猩紅里子的披風,與林若虛的打扮一模一樣。蘇拙沒有回頭,冷笑道:「這位朋友如何稱呼?」
「林若沖!」這聲音比林若虛要陰冷得多。
林若沖自始至終隱在佛像背後,一直不肯露面。蘇拙卻早已感覺到對方的存在,林若虛心裏不由得咯噔一跳。
蘇拙冷然道:「早就聽說林氏兄弟,弟弟的劍法比兄長還要高出不少,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林若虛眼中射出噬人的凶光,怒道:「蘇拙,你不該知道這個秘密的!」
「哦?為什麼?」蘇拙問。
林若虛淡淡道:「因為一個人在無知無覺的時候死去,是感覺不到痛苦的!而這種死法,往往是人一生最大的幸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