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滔滔,俗世難料,仙佛難渡人心禍亂似妖。
神花飄落,鋪就出絕美的夢景,像是滿世界的菩薩在微笑,然後人們眼前的山水全都綠了。
站在董姓道人身畔的影相回頭望向花海,眉頭微微蹙起。
男子神情在驟然間變得極為凝重,甚至有些驚懼地看着古無憂手中的油紙傘,沉默了很長時間後喃喃道:
「好強的器韻,難道真的是······那把傘?」
在傘與鼎垂落下的神輝將他壓制時,他便有所猜測傘的來歷。然而在他記憶深處的那把至高無上的傘,並不是少年的手中的模樣。
世間只有獨一無二的一把傘。
可少年手中傘散發出的器韻真得是太過驚人了,甚至開始與他心中的模樣開始重合,然後讓他投鼠忌器。
「你的傘,是誰給你的?」男子眉頭緩緩皺到極緊,向着古無憂問道。
「我說過了並不想跟你說話得。」
古無憂咧嘴一笑,他說的是實話,在完全履行着不久前的承諾,事實上也有着某種情緒在裏面。既然男子臉上微妙的表情變化出賣了自己恐懼的內心世界,那就繼續打着啞謎好了。
殺身不如誅心。
「其實天驕位真的不是那麼重要。」曹天養一直在沉默地看着人們無休無止的爭執,然而當男子問到關於傘的來歷時,他選擇結束這場鬧劇。
沒錯,在他看來男子的出現本就是一個笑話。
一陣山風拂過,眾人的呼吸隨之擾動。
「這風大的,好像要閃了舌頭。」
「多少人匍匐在仙門腳下連普通弟子尚不可得,何論天驕!」
「有人太過於崖岸自賞了些。」
人們並不太理解誰會對天驕位都要不屑一顧。能夠進拜天驕位,得到無數大人物的垂青與親自教誨,這種待遇就像是昊天灑向人間的甘露,就像聖賢書里的顏如玉,誰也無法抑止這種誘惑。
除非,他在天驕之上。
「天驕與這古道山一樣,是先賢意志存在的意義。十年前死過的你,沒有資格代表它!」
不知道為什麼當男子看着曹天養時語氣突然變緩,然後眼中升起了幾分異樣的光芒。他在顧慮一件事,十年前對方本在眾目睽睽下死去,為何今日會活過來甚至踏上了古道絕頂。
天姥山深處的老觀里也有個人名喚曹天養,但他見過,不是這個模樣。
傘與人都是世間的唯一花,可此刻卻蒂開兩朵,讓男子開始懷疑時空是否在錯亂。
「你也沒有資格代表先賢意志來擇天驕!」
四周壓低聲音的議論,極為清晰地進入曹天養的耳中,但他的面容上看不出什麼應該表露出的憤恨情緒,就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一般,目光如炬地看着男子,未顯懼色。
他臉上的光芒並不是要將世間一切光彩奪去,而是盡力融入進人們的生命里血肉里,仿佛像是柔柔清風拂大地,潺潺流水隨飛花般的自然。
實際上,沒有人可以有資格談論天驕這個敏感又強大的字眼,高石台上的大人物們也不行。
除非是先賢。
「我存在於天心古峰,就有資格。」男子的面容上忽然浮現出驕傲的笑雜,他說得並未有什麼錯。他存在,那麼天心古峰的所有事,都是他的一言堂。
包括天驕位的拜予。
忽地,從天姥群山深處一道絢爛神虹徒然衝破天際,劃空而來。
光芒綻放間,照亮了天姥群山所有的亭台樓榭,一道不算偉岸得身影在無數雙目光的注視下,步步驚心步步生蓮,緩慢走在神虹上,朝着這裏而來。
一步一生蓮,一步一天涯。
不過數息,身影便是靜靜佇立在蒼穹上,面無表情地看着男子嘆道:
「愚人啊·····」
話及,這古道山腳下驀地誕生出一汪清澈的碧波神泉,碧水微瀾,泛着醒世萬象的朵朵漣漪,晨曦輕灑,潔如白雲的蓮花,綻放出世間最魅力的清雅。
人們陶醉在美倫美煥的奇景中不能自拔,這不是道痕所勾畫出的幻境,而是人們修行到極盡時升華出的異象,是天地大道的交匯共鳴。
不過剎那間,諸般若仙美麗消弭,然後人們甦醒過來,抬頭仰望天空上的那道身影,臉上的或是平靜或是不屑的神情盡數化為了虔誠慈悲之色,恭謹遙拜。
「劣徒見過賢者。」
其實人們惶恐不安很不知所措,也很崇敬那身影如昊天一般日夜焚香。也許世間沒有真正的仙存在,但對於他們來說,那身影存在着,便是滿世界的菩薩都在微笑,枯萎的生命轉瞬新生。
他是唯一存活的先賢。
所以人們心中的那火焰開始熊熊燃燒,將自己的頭顱身姿壓到最低,保持着絕無僅有的謙卑姿態,聆聽教誨。
「你們還是沒跳脫世間外。」
身影緩緩走下神虹,環掃着人們或是恭敬或是謙卑或是恐懼的千姿百態,輕嘆道。那種語氣,就像是看着自家晚輩嬉戲打鬧,恨鐵不成鋼的失望。
隨即,他指了指未放低姿態的古無憂與曹天養,話音一轉。
「這兩個人就很不錯。」
然後人們伏下的身子更低了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出,更別說放出識念感知一切了,因為那是對身影的不尊重。所以他們只能細細打量着彎腰低頭下的世界。
這一刻開始,他們與眼中的無用凡俗沒什麼本質上得區別。
其實只有古無憂在平視着那身影,就像董姓道人堅信世界是平的一樣,認真地將對方的一眉一眼與回憶里的零散畫面拼接在一起。
然後他發現,對方與贈傘的老道人重合在了一起。
古無憂依舊沉默,似是差不過隔了一個時代那麼久遠,他才緩緩露出真摯的笑容向着老道人問道:
「先生,我是不是要把這把傘還給你?」
頓時,人們猛地抬起頭來將目光投向古無憂,帶着疑惑不解帶着嘲諷貶低,也帶着萬分驚懼。
先生這個字眼沒有人敢亂用,它有着很複雜很尊高的意義,它存在人們的心中就像是對長生不老的嚮往一般無法熄滅熊熊火焰,它只屬於真傳弟子們對先賢的敬稱。
獨一無二。
「這是我送你的東西,是不能夠還的。」
老道人還是古無憂記憶里的模樣,一身黑金古服,眼眸里充滿深沉睿智的光芒,他的身周並沒有被古道山影遮擋昊天所垂下的黑暗,仿佛世間所有的陰暗面在他身邊都被無形的湮滅,只剩下純潔的光明,無邊無際籠罩四野的光明。
的確,贈予他人的物什是不能夠要回也不能夠還的,這是千百年來人們評判事物好壞的基準,也是溝通交流的必需條件。
不然的話,友誼的小船會說翻便翻得。
所以古無憂收回了手,坦然接受着老道人的贈予。
「小六,我給你三息時間,給我站在那裏!」老道人不知怎麼,看向曹天養時卻是沒了先前的淡然,眉頭微微蹙起,沉聲喝道。
只見曹天養可沒人們所表現出來的恭敬謙卑,他在老道人教誨之際,便是輕輕地,慢慢地挪動着腳步,生怕別人聽到看到一般。
然而因為老道人的到來,所有的風景都滯住了,那不大的碎步聲極為清晰地傳進了人們的耳中,讓他們面帶古怪的看着曹天養,眼中露出恍然大悟的意味來。
被老道人一語戳破意圖,饒是曹天養如何囂張再不靠譜,在此刻也變得唯唯諾諾。一個閃身便是飄到了老道人的面前,有些靦腆地笑道:
「先生,這才一息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