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楚弈提及怡貴妃一事時,白芸芯腦海中閃過了一些記憶,似乎是白朗和當時還健在的於荷雅之間的隱秘討論,被年幼的昭雲躲在屏風後聽了去。
隱約之中,她好像聽到於荷雅稱怡貴妃為姐姐?也提到了國宴的事情,所以,她才會有此猜測。
察覺到楚弈瞬間僵硬的身軀,白芸芯苦笑,看來,真的猜對了,若是白朗真的做出陷害楚弈母后的事情的話,那楚弈對她,還真的夠仁慈了。
楚弈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說話,只有白芸芯從他加快的心跳中,知道他在慢慢平定自己的情緒。
許久之後,楚弈的心跳才恢復正常。
他與她十指緊扣,掌風揮向蠟燭,屋裏頓時漆黑一片。
握緊了白芸芯的手,楚弈在她耳邊,柔聲說道:「睡吧。」
白芸芯不語,片刻之後,終於嘆了一口氣,向他偎緊,低聲回應:「嗯。」
夜裏,白芸芯睡得還算安穩,而楚弈卻是一夜無眠。
幾個時辰以後,她,就要真正地成為他手中的一枚棋子了,要被他送到楚霖懷裏。
從小,他便從他的父皇楚灼那裏學到,欲成大事者,摯愛亦可棄。那個曾經將他和母妃捧在手心裏的男人,是這個世上,離他最近,也是最遠的人。
前一夜裏,在母親的宮殿中,楚灼還抱着他說:「我們的弈兒,該享受這世間最尊貴的東西。」
而母妃一如他所有的記憶中那般,笑意盈盈。
一天後的國宴上,楚灼卻為了保全星耀的顏面和他自己的尊嚴,毅然決然將母妃打入了冷宮。
他聽聞此事,在寢宮外跪了一宿,求楚灼徹查此事,最後卻被他下了禁足的命令。
那一夜,在他自己的寢宮中,他發了高燒,楚灼卻沒有來看他一眼。
而宮人見到楚灼對他的態度,也明白了他們怡和宮算是大勢已去,也不管生病的他,甚至希望他就此死了,他們也能去伺候別的受寵的主子。
還好,一直伺候母妃的小太監喜樂公公對母妃忠心耿耿,照顧了他幾天幾夜,又求着太醫院一個新來的太醫給他治病,他才從鬼門關逃了回來。
自此以後,若不是在一些席宴之上,他再也不會有機會看到楚灼,即使在宴會之上,他離楚灼的席位,也在皇后的特意之下,被安排得很遠很遠。
而在一次又一次的欺凌中,他開始懂得,人只有慢慢變強大,才能去保護自己所要保護的人,所以,他立誓,要成為人上人,要坐上楚灼的位子。
只有坐上楚灼的位子,他才能替母妃沉冤,查清國宴一事中的幕後推手。
而宮裏所有人之中,皇后最有這個可能,當初也是她引了一幫人去事發的宮殿。
可惜,他卻沒有任何證據可言,即使掌握了證據,此時,他也奈何不了她。
自古一個國家之中,若是傳出帝後不合的消息,國勢必將震盪,楚灼是不可能為了他的母妃去以一個國家為賭注的,所以他只能靠自己。
而在皇宮裏呆了這麼多年,他慢慢懂得,要成為人上之人,必須要學會捨棄,正如當年楚灼為了星耀,捨棄他的母妃,他也要為了那個位子,捨棄內心的良善。
這麼多年,他也一直都是這麼做的,他派人在楚灼的湯藥里,下了毒藥,這毒藥不會立刻置人於死地,只會慢慢地掏空着人的身子,先是讓人無力房事,而後慢慢地四肢僵硬,無法長時間站立,最後再是全身癱瘓在床。
他不想一下子殺死楚灼,他要楚灼生不如死,以此來賠償這麼些年他被埋葬的快樂。
他要讓楚灼再也無法親近別的女人,他要讓楚灼無法再誕育子女,他要讓楚灼為她母妃一生的愛與戀陪葬。
如今,計劃已經開始,他要獲得那個位子,最大的障礙便是皇后的兒子楚霖。
楚霖雖是皇后之子,與皇后卻並不親密,但楚灼對他卻甚是疼愛,因為他深知楚灼與皇后面和心不合,所以,才遠離皇后,以取得楚灼歡心。
可以說,楚霖的才智完全不輸於他,必會成為他的一大勁敵,而這麼多年來,他都沒有找到對付楚霖的方法。
他們二人之間的交手,從未有過輸贏,他贏不了楚霖,楚霖也贏不了他。
好在,這麼些年,他隱藏得很好,楚霖並不知道暗中與他作對的是他這個不受寵的弟弟,他才能避過重重耳目,在一股外來勢力的幫助下,創建了碧血門,有了自己的一番勢力,而這股勢力,甚至連靖國公,都不知道。
直到師父給他指點,皓月昭雲會成為楚霖的致命弱點,也會成為楚灼不喜楚霖的緣由,他才終於找到能徹底擊敗楚霖的方法。
在師父的指點之下,他派人運回了白芸芯的屍首,又將女媧石放在她的身上,果不其然,如師父所預料地那般起死回生。
他和趙晚玉都很驚訝,同時,也更加深信師父的判斷。
一切,似乎都在掌握之中。
直到,到了他認為時機成熟的那一天。
那一夜,他去見她,只是一眼,他卻好像等了許久一般,望着她,心裏所有被漸漸淡化的情緒似乎都濃烈了起來,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探究她。
雖然師姐提醒了他的反常情緒,他也告訴自己,對她只是一時的新鮮感,畢竟,除了師姐和蘇婉,沒有女人能面對他冰冷的氣息。
她,是第一個,毫不變色地望着她,仿佛,他,只是一個普通人,
他對她感到好奇,同時,也隱隱地有些喜歡這樣的感覺。
在師姐眼裏,他是經歷坎坷的師弟,是令她憐憫的星耀三皇子,在蘇婉眼裏,他是能滿足她所有要求的表哥,是和外公約定事成之後立她為皇后的逸王。
只有,在白芸芯那一雙時而憂鬱、時而略帶嘲諷、時而滿是憤怒的眼裏,他看到了自己,真正的自己。
在她眼裏,他只是一個人,一個普通至極的人。
她能和他平視,能毫無防備地在他面前泄露心底的情緒,雖然,他知道她不信任他,也知道她恨他對她下毒,可是,同樣地,她雖害怕他,面對他,卻總是藏起膽怯的情緒,大膽地直視他、挑釁他。
他喜歡這樣的感覺,又害怕這樣的感覺,他為了皇位,放棄很多很多,即使自己的摯愛,他也會像當初楚灼那般捨棄。
他,害怕了,害怕她成為他心尖上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