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沖和盈盈出得山谷行了半日來到一處市鎮到一家麵店吃麵。墨子閣 www.mozige.com令狐沖筷子上
挑起長長几根麵條笑吟吟的道:「我和你還沒拜堂成親」盈盈登時羞得滿臉通紅
嗔道:「誰和你拜堂成親了?」令狐沖微笑道:「將來總是要成親的。你如不願我捉住
了你拜堂。」盈盈似笑非笑的道:「在山谷中倒是乖乖的一出來就來說這些不正經的瘋
話。」令狐沖笑道:「終身大事最是正經不過。盈盈那日在山谷之中我忽然想起
日後和你做了夫妻不知生幾個兒子好。」盈盈站起身來秀眉微蹙道:「你再說這些
話我不跟你一起去恆山啦。」令狐沖笑道:「好好我不說我不說。因為那山谷中
有許多桃樹倒像是個桃谷要是有六個小鬼在其間鬼混豈不是變了小桃谷六仙?」盈
盈坐了下來問道:「哪裏來六個小鬼?」一語出口便即省悟又是令狐沖在說風話
[白了他一眼低頭吃麵心中卻十分甜蜜。『令狐沖道:「我和你同上恆山有些心地齷
齪之徒還以為我和你已成夫妻在他自己的髒肚子裏胡說八道只怕你不高興。」這一
言說中了盈盈的心事道:「正是。好在我現下跟你都穿了鄉下莊稼人的衣衫旁人未必
認得出。」令狐沖道:「你這般花容月貌不論如何改扮總是驚世駭俗。旁人一見心
下暗暗喝采:『嘿好一個美貌鄉下大姑娘怎地跟着這一個傻不楞登的臭小子豈不是
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待得仔細多看上幾眼不免認出這朵鮮花原來是日月神教的任
大小姐這堆牛糞呢自然是大蒙任小姐垂青的令狐沖了。」盈盈笑道:「閣下大可不用
如此謙虛。」令狐沖道:「我想咱們這次去恆山我先喬裝成個毫不起眼之人暗中察
看。如果太平無事我便獨自現身將掌門之位傳了給人然後和你在甚麼秘密地方相會
一同下山神不知鬼不覺豈不是好?」
盈盈聽他這麼說知他是體貼自己甚是喜歡笑道:「那好極了不過你上恆山去
尤其是去見那些師太只好自己剃光了頭也扮成個師太旁人才不起疑。沖哥來
我就給你喬裝改扮你扮成個小尼姑只怕倒也俊俏得緊。」令狐沖連連搖手道:「不
成不成。一見尼姑逢賭必輸。令狐沖扮成尼姑今後可倒足了大霉那決計不成。」
盈盈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卻偏有這許多忌諱。我非剃光你的頭不可。」令狐沖笑道
:「扮尼姑倒也不必了但要上見性峰扮女人卻是勢在必行。只是我一開口說話就給
聽出來是男人。我倒有個計較你可記得恆山磁窯口翠屏山懸空寺中的一個人嗎?」盈盈
一沉吟拍手道:「妙極妙極!懸空寺中有個又聾又啞的僕婦咱們在懸空寺上打得天
翻地覆她半點也聽不到。問她甚麼她只是呆呆的瞧着你。你想扮成這人?」令狐沖道
:「正是。」盈盈笑道:「好咱們去買衣衫就給你喬裝改扮。」盈盈用二兩銀子向一
名鄉婦買了一頭長細心梳好了裝在令狐沖頭上再讓他換上農婦裝束宛然便是個
女子再在臉上塗上黃粉畫上七八粒黑痣右腮邊貼了塊膏藥。令狐沖對鏡一看連自
己也認不出來。盈盈笑道:「外形是像了神氣卻還不似須得裝作痴痴呆呆、笨頭笨腦
的模樣。」令狐沖笑道:「痴痴呆呆的神氣最是容易不過那壓根兒不用裝笨頭笨腦
原是令狐沖的本色。」盈盈道:「最要緊的是旁人倘若突然在你身後大聲嚇你千萬不
能露出馬腳。」一路之上令狐沖便裝作那個又聾又啞的僕婦先行練習起來。二人不再
投宿客店只在破廟野祠中住宿。盈盈時時在他身後突大聲令狐沖竟充耳不聞。不一
日到了恆山腳下約定三日後在懸空寺畔聚頭。令狐沖獨自上見性峰去盈盈便在附近
遊山玩水。
到得見性峰峰頂已是黃昏時分令狐沖尋思:「我若徑行入庵儀清、鄭萼、儀琳
師妹她們心細的人多察看之下不免犯疑。我還是暗中窺探的好。」當下找個荒僻的山
洞睡了一覺醒來時月已天中這才奔往見性峰主席無色庵。剛走近主庵便聽得錚錚
錚數下長劍互擊之聲令狐衝心中一動:「怎麼來了敵人?」一摸身邊暗藏的短劍縱身
向劍聲處奔去。兵刃撞擊聲從無色庵旁十餘丈外的一間瓦屋中出瓦屋窗中透出燈光。
令狐沖奔到屋旁但聽兵刃撞擊聲更加密了湊眼從窗縫中一張登時放心原來是儀和
與儀琳兩師姊妹正在練劍儀清和鄭萼二人站着旁觀。儀和與儀琳所使的正是自己先前
所授、學自華山思過崖後洞石壁上的恆山劍法。二人劍法已頗為純熟。斗到酣處儀和出
劍漸快儀琳略一疏神儀和一劍刺出直指前胸儀琳回劍欲架已然不及「啊」的
一聲輕叫。儀和長劍的劍尖已指在她心口微笑道:「師妹你又輸了。」儀琳甚是慚愧
低頭道:「小妹練來練去總是沒甚麼進步。」儀和道:「比之上次已有進步了咱們
再來過。」長劍在空中虛劈一招。儀清道:「小師妹累啦就和鄭師妹去睡罷明日再練
不遲。」儀琳道:「是。」收劍入鞘向儀和、儀清行禮作別拉了鄭萼的手推門出外。
她轉過身時令狐沖見她容色憔悴心想:「這個小師妹心中總是不快樂。」儀和掩上了
門和儀清二人相對搖了搖頭待聽得儀琳和鄭萼腳步聲已遠說道:「我看小師妹總是
靜不下心來。心猿意馬那是咱們修道人的大忌不知怎生勸勸她才好。」儀清道:「勸
是很難勸的總須自悟。」儀和道:「我知道她為甚麼不能心靜她心中老是想着」
儀清搖手道:「佛門清淨之地師姊別說這等話。若不是為了急於報師父的大仇讓她慢
慢自悟原亦不妨。」
儀和道:「師父常說:世上萬事皆須隨緣半分勉強不得;尤其收束心神更須循序
漸進倘若着意經營反易墮入魔障。我看小師妹外和內熱乃是性情中人身入空門
於她實不相宜。」儀清嘆了口氣道:「這一節我也何嘗沒想到只是只是一來我派
終須有佛門中人接掌門戶令狐師兄曾一再聲言他代掌門戶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更要
緊的是岳不群這惡賊害死我們師父、師叔」
令狐沖聽到這裏大吃一驚:「怎地是我師父害死她們的師父、師叔?」只聽儀清續
道:「不報這深恨大仇咱們做弟子的寢食難安。」儀和道:「我只有比你更心急好
趕明兒我加緊督促她練劍便了。」儀清道:「常言道:欲則不達卻別逼得她太過狠了。我看小師妹近日精神越來越差。」儀和道:「是了。」兩師姊妹收起兵刃吹滅燈火
入房就寢。
令狐沖悄立窗外心下疑思不解:「她們怎麼說我師父害死了她們的師父、師叔?又
為甚麼為報師仇為了有人接掌恆山門戶便須督促儀琳小師妹日夜勤練劍法?」凝思半
晌不明其理慢慢走開心想:「日後詢問儀和、儀清兩位師姊便是。」猛見地下自己
的影子緩緩晃動抬頭望月只見月亮斜掛樹梢心中陡然閃過一個念頭險些叫出聲來
心道:「我早該想到了。為甚麼她們早就明白此事我卻一直沒想到?」閃到近旁小屋
的牆外靠牆而立以防恆山派中有人見到自己身影這才靜心思索回想當日在少林寺
中定閒、定逸兩位師太斃命的情狀:其時定逸師太已死定閒師太囑咐我接掌恆山門戶之
後便即逝去言語中沒顯露害死她們的兇手是誰。檢視之下二位師太身上並無傷痕
並非受了內傷更不是中毒何以致死甚是奇怪只是不便解開她們衣衫詳查傷處。
後來離少林寺出來在雪野山洞之中盈盈說在少林寺時曾解開二位師太的衣衫查傷見
到二人心口都有一粒釘孔大的紅點是被人用針刺死。當時我跳了起來說道:「毒針?
武林之中有誰是使毒針的?」盈盈說道:「爹爹和向叔叔見聞極廣可是他們也不知道。爹爹又說這針並非毒針乃是一件兵刃刺入要害致人死命。只是刺入定閒師太心
口那一針略略偏斜了些。」我說:「是了我見到定閉師太之時她還沒斷氣。這針既
是當胸刺入那就並非暗算而是正面交鋒。那麼害死兩位師太的定是武功絕頂的高手。」盈盈道:「我爹爹也這麼說。既有了這條線索要找到兇手想亦不難。」當時我伸
掌在山洞石壁上用力一拍大聲道:「盈盈我二人有生之年定當為兩位師太報仇雪恨。」盈盈道:「正是。」令狐沖雙手反按牆壁身子不禁抖心想:「能使一枚小針而
殺害這兩位高手師太若不是練了葵花寶典的便是練了辟邪劍法的。東方不敗一直在黑
木崖頂閨房中繡花不會到少林寺來殺人以他武功也決不會針刺定閒師太而一時殺她
不了。左冷禪所練的辟邪劍法是假的。那時候林師弟初得劍譜未久未必已練成劍法甚
至還沒得到劍譜」回想當日在雪地里遇到林平之與岳靈珊的情景心想:「不錯那
時候林平之說話未變雌聲不管他是否已得劍譜辟邪劍法總是尚未練成。」想到此處
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那時候能以一枚細針、正面交鋒而害死恆山派兩大高手武功卻又
高不了定閒師太多少一針不能立時致她死命那只有岳不群一人。又想起岳不群處心積
慮要做五嶽派的掌門竟能讓勞德諾在門下十餘年之久不揭穿他的來歷末了讓他盜
了一本假劍譜去由此輕輕易易的刺瞎左冷禪雙目。定閒、定逸兩位師太極力反對五派合
並岳不群乘機下手將其除去少了並派的一大阻力自是在情理之中。定閒師太為甚麼
不肯吐露害她的兇手是誰?自然由於岳不群是他的師父之故。倘若兇手是左冷禪或東方不
敗定閒師太又何以不說?
令狐沖又想到當時在山洞中和盈盈的對話。他在少林寺給岳不群重重踢了一腳他並
未受傷岳不群腿骨反斷盈盈大覺奇怪。她說她父親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其中原因令
狐沖吸了不少外人的內功固然足以護體但必須自加運用方能傷人不像自己所練成的
內功不須運使自能將對方攻來的力道反彈出去。此刻想來岳不群自是故意做作存
心做給左冷禪看的那條腿若非假斷便是他自己以內力震斷好讓左冷禪瞧在眼裏以
為他武功不過爾爾不足為患便可放手進行並派。左冷禪花了無數心血力氣終於使五
派合併到得頭來卻是為人作嫁給岳不群一伸手就將成果取了去。這些道理本來也不
難明只是他說甚麼也不會疑心到師父身上或許內心深處早已隱隱想到但一碰到這
念頭的邊緣心思立即避開既不願去想也不敢去想直至此刻聽到了儀和、儀清的話
這才無可規避。
自己一生敬愛的師父竟是這樣的人物只覺人生一切都是殊無意味一時打不起
精神到恆山別院去查察便在一處僻靜的山坳里躺下睡了。
次日清晨令狐衝到得通元谷時天已大明。他走到小溪之旁向溪水中照映自己改
裝後的容貌又細看身上衣衫鞋襪一無破綻這才走向別院。他繞過正門欲從邊門入
院剛到門邊便聽得一片喧譁之聲。
只聽得院子裏許多人大聲喧叫:「真是古怪!***是誰幹的?」「甚麼時候乾的?怎麼神不知鬼不覺手腳可真乾淨利落!」「這幾人武功也不壞啊怎地着了人家道
兒哼也不哼一聲?」令狐沖知道生了怪事從邊門中挨進去只見院子中和走廊上都
站滿了人眼望一株公孫樹的樹梢。令狐沖抬頭一看大感奇怪心中的念頭也與眾人所
叫嚷的一般無異只見樹上高高掛着八人乃是仇松年、張夫人、西寶和尚、玉靈道人這
一夥七人另外一人是「滑不留手」游迅。八人顯是都被點了穴道四肢反縛吊在樹枝
上蕩來蕩去離地一丈有餘除了隨風飄蕩半分動彈不得。八人神色之尷尬實是世所
罕見。兩條黑蛇在八人身上蜿蜒遊走那自是「雙蛇惡乞」嚴三星的隨身法寶了。這兩條
蛇盤到嚴三星身上倒也沒甚麼游到其他七人身上時這些人氣憤羞慚的神色之中又
加上幾分害怕厭惡。人叢中躍起一人正是夜貓子「無計可施」計無施。他手持匕縱
上樹幹割斷了吊着「桐柏雙奇」的繩索。這兩人從空中摔下那矮矮胖胖的老頭子伸手
接住放在地上。片刻之間計無施將八人都救下來解開了各人被封的穴道。仇松年等
一得自由立時污言穢語的破口大罵。只見眾人都是眼睜睜的瞧着自己有的微笑有的
驚奇。有人說道:「已!」有人說道:「陰!」有人說道:「小!」有人說道:「命!」
張夫人一側頭只見仇松年等七人額頭上都用硃筆寫着一個字有的是「已」有的是「
陰」字料想自己額頭也必有字當即伸手去抹。祖千秋已推知就裏將八人額頭的八個
字串起來說道:「陰謀已敗小心狗命!」餘人一聽不錯紛紛說道:「陰謀已敗小
心狗命!」西寶和尚大聲罵道:「甚麼陰謀已敗你***小心誰的狗命?」玉靈道人
忙搖手阻止在掌心中吐了一大口唾沫伸手去擦額頭的字。祖千秋道:「游兄不知八
位如何中了旁人的暗算可能賜告嗎?」游迅微微一笑說道:「說來慚愧在下昨晚睡
得甚甜不知如何竟給人點了穴道吊在這高樹之上。那下手的惡賊多半使用『五更
雞鳴還魂香』之類迷藥否則兄弟本領不濟遭人暗算那也罷了像玉靈道長、張夫人
這等智勇兼備的人物如何也着了道兒?」張夫人哼了一聲道:「正是如此。」不願與
旁人多說忙入內照鏡洗臉玉靈道人等也跟了進去。
群豪議論不休嘖嘖稱奇都道:「游迅之言不盡不實。」有人道:「大伙兒數十人
在堂內睡覺若放迷香該當數十人一起迷倒才是怎會只迷倒他們幾個?」眾人猜想那
「陰謀已敗」的陰謀不知是何所指種種揣測都有莫衷一是。有人道:「不知將這八
人倒吊高樹的那位高手是誰?」有人笑道:「幸虧桃谷六怪今番沒到否則又有得樂子了。」另一人道:「你怎知不是桃谷六仙乾的?這六兄弟古里古怪多半便是他們做的手腳。」祖千秋搖頭道:「不是不是決計不是。」先一人道:「祖兄如何得知?」祖千秋
笑道:「桃谷六仙武功雖高肚子裏的墨水卻有限得很那『陰謀』二字擔保他們就不
會寫。」群豪哈哈大笑均說言之有理。各人談論的都是這件趣事沒人對令狐沖這呆頭
呆腦的僕婦多瞧上一眼。令狐衝心中只是在想:「這八人想攪甚麼陰謀?那多半是意欲不
利於我恆山派。」這日午後忽聽得有人在外大叫:「奇事奇事大家來瞧啊!」群豪
涌了出去。令狐沖慢慢跟在後面只見別院右里許外有數十人圍着群豪急步奔去。令
狐沖走到近處聽得眾人正自七張八嘴的議論。有十餘人坐在山腳下面向山峰顯是被
點中了穴道動彈不得山壁上用黃泥寫着八個大字又是「陰謀已敗小心狗命」。
當下有人將那十餘人轉過身來赫然有愛吃人肉的漠北雙熊在內。計無施走上前去
在漠北雙熊背上推拿了幾下解開了他們啞穴但余穴不解仍是讓他們動彈不得說道
:「在下有一事不明可要請教。請問二位到底參與了甚麼密謀大伙兒都想知道。」群
豪都道:「對對!有甚麼陰謀說出來大家聽聽。」黑熊破口大罵:「操他***十八
代祖宗有甚麼陰謀陰他媽龜兒子的謀。」祖千秋道:「那麼眾位是給誰點倒的總可
以說出來讓大伙兒聽聽罷。」白熊道:「老子知道就好了。老子好端端在山邊散步背心
一麻就着了烏龜孫子王八蛋的道兒。是英雄好漢就該真刀真槍的打上一架在人家背
後偷襲算甚麼人物?」祖千秋道:「兩位既不肯說也就罷了。這件事既已給人揭穿
我看是幹不成了只是大伙兒不免要多留心留心。」有人大聲道:「祖兄他們不肯吐露
就讓他們在這山腳邊餓上三天三夜。」另一人道:「不錯解鈴還由系鈴人。你如放了
他們那位高人不免將你怪上了也將你點倒吊將起來可不是玩的。」計無施道:「
此言不錯。眾位兄台在下不是袖手旁觀實在有點膽寒。」
黑熊、白熊對望了一眼都大罵起來只是罵得不着邊際可也不敢公然罵計無施這
一干人的祖宗否則自己動彈不得對方若要動粗卻無還手之力。
計無施笑着拱拱手說道:「眾位請了。」轉身便行。餘人圍着指指點點說了一會
子話慢慢都散開了。令狐沖慢慢踱回剛到院子外聽得裏面又有人叫嚷嘻笑。一抬頭
間見公孫樹上又倒吊着二人一個是不可不戒田伯光另一個卻是不戒和尚。令狐衝心
下大奇:「不戒大師是儀琳小師妹的父親田伯光是小師妹的弟子。他二人說甚麼也不會
來跟恆山派為難。恆山派有難他們定會奮力援手。怎地也給人吊在樹上?」心中原來十
分確定的設想突然間給全部推翻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不戒大師天真爛漫與人無
許怎會給人倒吊高樹定是有人和他惡作劇了。要擒住不戒大師非一人之力可辦多
半便是桃谷六仙。」但想到祖千秋先前的言語說桃谷六仙寫不出「陰謀」二字確也甚
是有理。他滿腹疑竇慢慢走進院子去只見不戒和尚與田伯光身上都垂着一條黃布帶子
上面寫得有字。不戒和尚身上那條帶上寫道:「天下第一負心薄倖、好色無厭之徒。」
田伯光身上那條帶上寫道:「天下第一大膽妄為、辦事不力之人。」令狐沖第一個念頭便
是:「這兩條帶子掛錯了。不戒和尚怎會是『好色無厭之徒』?這『好色無厭』四字該
當送給田伯光才是。至於『大膽妄為』四字送給不戒和尚倒還貼切他不戒殺不戒葷
做了和尚敢娶尼姑自是大膽妄為之至不過『辦事不力』又不知從何說起?」但
見兩根布帶好好的系在二人頸中垂將下來又不像是匆忙中掛錯了的。群豪指指點點
笑語評論大家也都說:「田伯光貪花好色天下聞名這位大和尚怎能蓋得過他?」
計無施與祖千秋低聲商議均覺大是蹊蹺知道不戒和尚和令狐沖交情甚好須得將
二人救下來再說。當下計無施縱身上樹將二人手足上被縛的繩索割斷解開了二人穴道。不戒與田伯光都是垂頭喪氣和仇松年、漠北雙熊等人破口大罵的情狀全然不同。計無
施低聲問道:「大師怎地也受這無妄之災?」不成和尚搖了搖頭將布條緩緩解下對着
布條上的字看了半晌突然間頓足大哭。
這一下變故當真大出群豪意料之外眾人語聲頓絕都呆呆的瞧着他。只見他雙拳
捶胸越哭越傷心。田伯光勸道:「太師父你也不用難過。咱們失手遭人暗算定要找
了這個人來將他碎屍萬段」他一言未畢不戒和尚反手一掌將他打得直跌出丈許
之外幾個踉蹌險些摔倒半邊臉頰登時高高腫起。不戒和尚罵道:「臭賊!咱們給吊
在這裏當然是罪有應得你你你好大的膽子。想殺死人家啊。」田伯光不明就
里聽太師父如此說擒住自己之人定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竟連太師父也不敢得罪他半
分只得唯唯稱是。不戒和尚呆了一呆又捶胸哭了起來突然間反手一掌又向田伯光
打去。田伯光身法極快身子一側避開叫道:「太師父!」不戒和尚一掌沒打中也不
再追擊順手回過掌來拍的一聲打在院中的一張石凳之上只擊得石屑紛飛。他左手
一掌右手一掌又哭又叫越擊越用力十餘掌後雙掌上鮮血淋漓石凳也給他擊得
碎石亂崩忽然間喀喇一聲石凳裂為四塊。群豪無不駭然誰也不敢哼上一聲倘若他
盛怒之下找上了自己一擊中頭誰的腦袋能如石凳般堅硬?祖千秋、老頭子、計無施
三人面面相覷半點摸不着頭腦。田伯光眼見不對說道:「眾位請照看着太師父。我去
相請師父。」令狐沖尋思:「我雖已喬裝改扮但儀琳小師妹心細別要給她瞧出了破綻。」他扮過軍官扮過鄉農但都是男人這次扮成女人實在說不出的彆扭心中絕無
自信生怕露出了馬腳。當下去躲在後園的一間柴房之中心想:「漠北雙熊等人兀自被
封住穴道猜想計無施、祖千秋等人之意當是晚間去竊聽這些人的談論。我且好好睡上
一覺半夜裏也去聽上一聽。」耳聽得不戒和尚號啕之聲不絕又是驚奇又是好笑迷
迷糊糊的便即入睡。
醒來時天已入黑到廚房中去找些冷飯茶來吃了。又等良久耳聽得人聲漸寂於是
繞到後山慢慢踱到漠北雙熊等人被困之處遠遠蹲在草叢之中側耳傾聽。不久便聽得
呼吸聲此起彼伏少說也有二十來人散在四周草木叢中令狐沖暗暗好笑:「計無施他們
想到要來偷聽旁人也想到了聰明人還真不少。」又想「計無施畢竟了得他只解了
漠北雙熊這兩個吃人肉粗胚的啞穴卻不解旁人的啞穴否則漠北雙熊一開口說話便會
給同夥中精明能幹之輩制止。」只聽得白熊不住口的在詈罵:「他***這山邊蚊子真
多真要把老子的血吸光了才高興**你臭蚊蟲的十八代祖宗。」黑熊笑道:「蚊子只
是叮你卻不來叮我不知是甚麼緣故。」白熊罵道:「你的血臭的連蚊子也不吃。」
黑熊笑道:「我寧可血臭好過給幾百隻蚊子在身上叮。」白熊又是「直娘賊龜兒子」
的大罵起來。
白熊罵了一會說道:「穴道解開之後老子第一個便找夜貓子算帳把這龜蛋點了
穴道將他大腿上的肉一口口咬下來生吃。」黑熊笑道:「我卻寧可吃那些小尼姑們細
皮白肉嫩得多了。」白熊道:「岳先生吩咐了的尼姑們要捉到華山去可不許吃。」
黑熊笑道:「幾百個尼姑吃掉三四個岳先生也不會知道。」令狐沖大吃一驚:「怎麼
是師父吩咐了的?怎麼要他們將恆山派弟子捉到華山去?這個『大陰謀』自然是這件事
了。可是他們又怎麼會聽我師父的號令?」
忽聽得白熊高聲大罵:「烏龜兒子王八蛋!」黑熊怒道:「你不吃尼姑便不吃幹麼
罵人?」白熊道:「我罵蚊子又不是罵你。」令狐沖滿腹疑團忽聽得背後草叢中腳步
聲響有人慢慢走近心想:「這人別要踏到我身上來才好。」那人對準了他走來走到
他身後蹲了下來輕輕拉他衣袖。令狐沖微微一驚:「是誰?難道認了我出來?」回過
頭來朦朧月光之下見到一張清麗絕俗的臉龐正是儀琳。他又驚又喜心想:「原來
我的行跡早給她識破了。要扮女人畢竟不像。」儀琳頭一側小嘴努了努緩緩站起身
來仍是拉着他衣袖示意和他到遠處說話。令狐沖見她向西行去便跟在她身後。兩人
一言不徑向西行。儀琳沿着一條狹狹的山道走出了通元谷忽然說道:「你又聽不
見人家的說話擠在這是非之地那可危險得緊。」她幾句話似乎並不是向他而說只是
自言自語。令狐沖一怔心道:「她說我聽不見人家說話那是甚麼意思?她說的是反話
還是真的認我不出?」又想儀琳從來不跟自己說笑那麼多半是認不出了只見她折而
向北漸漸向着磁窯口走去轉過了一個山坳來到了一條小溪之旁。儀琳輕聲道:「我
們老是在這裏說話你可聽厭了我的話嗎?」跟着輕輕一笑說道:「你從來就聽不見我
的話啞婆婆倘若你能聽見我說話我就不會跟你說了。」令狐沖聽儀琳說得誠摯知
她確是將自己認作了懸空寺中那個又聾又啞的僕婦。他童心大起心道:「我且不揭破
聽她跟我說些甚麼。」儀琳牽着他衣袖走到一株大柳樹下的一塊長石之旁坐了下來。
令狐沖跟着坐下側着身子背向月光好教儀琳瞧不見自己的臉尋思:「難道我真的
扮得很像連儀琳也瞞過了?是了黑夜之中只須有三分相似她便不易分辨。盈盈的
易容之術倒也了得。」儀琳望着天上眉月幽幽嘆了口氣。令狐沖忍不住想問:「你小
小年紀為甚麼有這許多煩惱?」但終於沒出聲。儀琳輕聲道:「啞婆婆你真好我常
常拉着你來向你訴說我的心事你從來不覺厭煩總是耐心的等着讓我愛說多少便
說多少。我本來不該這樣煩你但你待我真好便像我自己親生的娘一般。我沒有娘倘
若我有個媽媽我敢不敢向她這樣說呢?」令狐沖聽到她說是傾訴自己心事覺得不妥
心想:「她要說甚麼心事?我騙她吐露內心秘密可太也對不住她還是快走的為是。」
當即站起身來。儀琳拉住了他袖子說道:「啞婆婆你你要走了嗎?」聲音中充滿
失望之情。令狐沖向她望了一眼只見她神色淒楚眼光中流露出懇求之意不由得心下
軟了尋思:「小師妹形容憔悴滿腹心事倘若無處傾訴老是悶在心裏早晚要生重
病。我且聽她說說只要她始終不知是我也不會害羞。」當下又緩緩坐了下來。儀琳伸
手摟住他脖子說道:「啞婆婆你真好就陪我多坐一會兒。你不知道我心中可有多悶。」令狐衝心想:「令狐沖這一生可交了婆婆運先前將盈盈錯認作是婆婆現下又給儀
琳錯認是婆婆。我叫了人家幾百聲婆婆現在她叫還我幾聲算是好人有好報。」
儀琳道:「今兒我爹爹險些兒上吊死了你知不知道?他給人吊在樹上又給人在身
上掛了一根布條兒說他是『天下第一負心薄倖好色無厭之徒』。我爹爹一生心中就
只有我媽媽一人甚麼好色無厭那是從何說起?那人一定胡裏胡塗將本來要掛在田伯
光身上的布條掛錯在爹爹身上了。其實掛錯了拿來掉過來就是可用不着上吊自盡哪。」令狐沖又是吃驚又是好笑:「怎麼不戒大師要自盡?她說他險些兒上吊死了那麼
定是沒死。兩根布條上寫的都不是好話既然拿了下來怎麼又去掉轉來掛在身上?這小
師妹天真爛漫真是不通世務之至。」
儀琳說道:「田伯光趕上見性峰來要跟我說偏偏給儀和師妹撞見了說他擅闖見
性峰不問三七二十一提劍就砍差點沒要了他的性命可也真是危險。」
令狐衝心想:「我曾說過別院中的男子若不得我號令任誰不許上見性峰。田兄名
聲素來不佳儀和師姊又是個急性子人一見之下自然動劍。只是田兄武功比她高得多
儀和可殺不了他。」他正想點頭同意但立即警覺:「不論她說甚麼話我贊同也好
反對也好決不可點頭或搖頭。那啞婆婆決不會聽到她的說話。
儀琳續道:「田伯光待得說清楚儀和師姊已砍了十七八劍幸好她手下留情沒真
的殺了他。我一得到消息忙趕到通元谷來卻已不見爹爹一問旁人都說他在院子中
又哭又鬧生了好大的氣誰也不敢去跟他說話後來就不見了。我在通元谷中四下尋找
終於在後山一個山坳里見到了他只見他高高掛在樹上。我着急得很忙縱上樹去見
他頭頸中有一條繩勒得快斷氣了真是菩薩保佑幸好及時趕到。我將他救醒了他抱
着我大哭。我見他頭頸中仍是掛着那根布條上面寫的仍是『天下第一負心薄倖』甚麼的。我說:『爹爹這人真壞吊了你一次又吊你第二次。掛錯了布條他又不掉轉來。
「爹爹一面哭一面說道:『不是人家吊是我自己上吊的。我我不想活了。』我勸
他說:『爹爹那人定是突然之間向你偷襲你不小心着了他的道兒那也不用難過。咱
們找到他叫他講個道理出來他如說得不對咱們也將他吊了起來將這條布條掛在他
頭頸里。』爹爹道:『這條布條是我的怎可掛在旁人身上?天下第一負心薄倖、好色無
厭之徒乃是我不戒和尚。哪裏還有人勝得過我的?小孩兒家就會瞎說。』啞婆婆我
聽他這麼說心中可真奇了問道:『爹爹這布條沒掛錯麼?』爹爹說:『自然沒掛錯。我我對不起你娘因此要懸樹自盡你不用管我我真的不想活了。』」令狐沖記
得不戒和尚曾對他說過他愛上了儀琳的媽媽只因她是個尼姑於是為她而出家做了和
尚。和尚娶尼姑真是希奇古怪之至。他說他對不起儀琳的媽媽想必是後來移情別戀
因此才自認是「負心薄倖、好色無厭」想到此節心下漸漸有些明白了。儀琳道:「我
見參爹哭得傷心也哭了起來。爹爹反而勸我說道:『乖孩子別哭別哭。爹爹倘若
死了你孤苦伶仃的在這世上又有誰來照顧你?』他這樣說我哭得更加厲害了。」她
說到這裏眼眶中淚珠瑩然神情極是淒楚又道:「爹爹說道:『好啦好啦!我不死
就是只不過也太對不住你娘。』我問:『到底你怎樣對不住我娘?』爹爹嘆了口氣說
道:『你娘本來是個尼姑你是知道的了。我一見到你娘就愛得她狂說甚麼要娶她
為妻。你娘說:「阿彌陀佛起這種念頭也不怕菩薩嗔怪。」我說:「菩薩要怪就只
怪我一人。」你娘說:「你是俗家人娶妻生子理所當然。我身入空門六根清淨再
動凡心菩薩自然要責怪了可怎會怪到你?」我一想不錯是我決意要娶你娘可不是
你娘一心想嫁我。倘若讓菩薩怪上了她累她死後在地獄中受苦我如何對得住她?因此
我去做了和尚。菩薩自然先怪我就算下地獄咱們夫妻也是一塊兒去。』」
令狐衝心想:「不戒大師確是個情種為了要擔負菩薩的責任這才去做和尚既然
如此不知後來又怎會變心?」儀琳續道:「我就問爹爹:『後來你娶了媽媽沒有?』爹
爹說:『自然娶成了否則怎會生下你來?千不該萬不該那日你生下來才三個月我
抱了你在門口曬太陽。』我說:『曬太陽又有甚麼不對了?』爹爹說:『事情也真不巧
那時候有個美貌少*婦騎了馬經過門口看見我大和尚抱了個女娃娃覺得有些奇怪向
咱們瞧了幾眼贊道:「好美的女娃娃!」我心中一樂說道:「你也美得很啊。」那少
婦向我瞪了一眼問道:「你這女娃娃是哪裏偷來的?」我說:「甚麼偷不偷的?是我和
尚自己生的。」那少*婦忽然大脾氣罵道:「我好好問你你幾次三番向我取笑可不
是活得不耐煩了?」我說:「取甚麼笑?難道和尚不是人就不會生孩子?你不信我就
生給你看。」哪知道那女人凶得很從背上拔出劍來便向我刺來那不是太不講道理嗎?』」
令狐衝心想:「不戒大師直言無忌說的都是真話但聽在對方耳里卻都成為無聊
調笑。他既然娶妻生女怎地又不還俗?大和尚抱了個女娃娃原是不倫不類。」
儀琳道:「我說:『這位太太可也太兇了。我明明是你生的又沒騙她幹麼好端端
地便拔劍刺人?』爹爹道:『是啊當時我一閃避開說道:「你怎地不分青紅皂白便
動刀劍?這女娃娃不是我生的難道是你生的?」那女人脾氣更大了向我連刺三劍。她
幾劍刺我不中出劍更快了。我當然不來怕她就怕她傷到了你她刺到第八劍上我飛
起一腳將她踢了個筋斗。她站起身來大罵我:「不要臉的惡和尚無恥下流調戲婦
女。」「『就在這時候你媽媽從河邊洗了衣服回來站在旁邊聽着。那女人罵了幾句
氣憤憤的騎馬走了掉在地上的劍也不要了。我轉頭跟你娘說話。她一句也不答只是哭
泣。我問她為甚麼事她總是不睬。第二天早晨你娘就不見了。桌上有一張紙寫着八
個字。你猜是甚麼字?那便是「負心薄倖好色無厭」這八個字了。我抱了你到處去找她
可哪裏找得到。』「我說:『媽媽聽了那女人的話以為你真的調戲了她。』爹爹說:
『是啊那不是冤枉嗎?可是後來我想想那也不全是冤枉因為當時我見到那個女人
心中便想:「這女子生得好俊。」你想:我既然娶了你媽媽做老婆心中卻贊別個女人美
貌不但心中贊口中也贊那不是負心薄倖、好色無厭麼?』」令狐衝心道:「原來儀
琳師妹的媽媽醋勁兒這般厲害。當然這中間大有誤會但問個明白不就沒事了?」儀琳
道:「我說:『後來找到了媽媽沒有?』爹爹說:『我到處尋找可哪裏找得到?我想你
媽是尼姑一定去了尼姑庵中一處處庵堂都找遍了。這一日找到了恆山派的白雲庵
你師父定逸師太見你生得可愛心中歡喜那時你又在生病便叫我將你寄養在庵中免
得我帶你在外奔波送了你一條小命。』」一提到定逸師太儀琳又不禁泫然說道:「
我從小沒了媽媽全仗師父撫養長大可是師父給人害死了害死她的卻是令狐大哥的
師父你瞧這可有多為難。令狐大哥跟我一樣也是自幼沒了媽媽由他師父撫養長大的。不過他比我還要苦些不但沒了媽媽連爹爹也沒有。他自然敬愛他的師父我要是將
他師父殺了為我師父報仇令狐大哥可不知有多傷心。我爹爹又說:他將我寄養在白雲
庵中之後找遍了天下的尼姑庵後來連蒙古、西藏、關外、西域最偏僻的地方都找到
了始終沒打聽到半點我娘的音訊。想起來我娘定是怪我爹爹調戲女人第二天便自盡
了。啞婆婆我媽媽出家時是在菩薩面前過誓的身入空門之後決不再有情緣牽纏
可是終於拗不過爹爹嫁了給他剛生下我不久便見他調戲女人給人罵『無恥下流
』當然生氣。她是個性子十分剛烈的女子自己以為一錯再錯只好自盡了。」儀琳長
長嘆了口氣續道:「我爹爹說明白這件事我才知道為甚麼他看到『天下第一負心薄
幸好色無厭之徒』這布條時如此傷心。我說:『媽媽寫了這張紙條罵你你時時拿給
人家看麼?怎麼別人竟會知道?』爹爹道:『當然沒有!我對誰也沒說。這種事說了出來
好光彩嗎?這中間有鬼定是你媽媽的鬼魂找上了我她要尋我報仇恨我玷污了她清
白卻又去調戲旁的女子。否則掛在我身上的布條旁的字不寫怎麼偏偏就寫上這八個
字?我知道她是在向我索命很好我就跟她去就是了。』
「爹爹又道:『反正我到處找你媽媽不到到陰世去和她相會那也正是求之不得。
可惜我身子太重上吊了片刻繩子便斷了第二次再上吊繩子又斷了。我想拿刀抹脖
子那刀子明明在身邊的忽然又找不到了真是想死也不容易。』我說:『爹爹你弄
錯啦菩薩保佑叫你不可自盡因此繩子會斷刀子會不見。否則等我找到時你早已
死啦。』爹爹說:『那也不錯多半菩薩罰我在世上還得多受些苦楚不讓我立時去陰世
和你媽媽相見。』我說:『先前我還道是田伯光的布條跟你掉錯了因此你生這麼大的氣。』爹爹說:『怎麼會掉錯?不可不戒以前對你無禮豈不是「膽大妄為」?我叫他去做
媒要令狐沖這小子來娶你他推三阻四總是辦不成那還不是「辦事不力」?這八字
評語掛在他身上真是再合式也沒有了。』我說:『爹爹你再叫田伯光去幹這等無聊之
事我可要生氣了。令狐大哥先前喜歡的是他小師妹後來喜歡了魔教的任大小姐。他雖
然待我很好但從來就沒將我放在心上。』」令狐沖聽儀琳這麼說心下頗覺歉然。她對
自己一片痴心初時還不覺得後來卻漸漸明白了但自己確然如她所說先是喜歡岳家
小師妹後來將一腔情意轉到了盈盈身上。這些時候來亡命江湖少有想到儀琳的時刻。
儀琳道:「爹爹聽我這麼說忽然生起氣來大罵令狐大哥說道:『令狐沖這小子有
眼無珠當真連不可不戒也不如。不可不戒還知道我女兒美貌令狐沖卻是天下第一大笨
蛋。』他罵了許多粗話難聽得很我也學不上來。他說:『天下第一大瞎子是誰?不是
左冷禪而是令狐沖。左冷禪眼睛雖然給人刺瞎了令狐沖可比他瞎得更厲害。』啞婆婆
爹爹這樣說是很不對的他怎麼可以這樣罵令狐大哥?我說:『爹爹岳姑娘和任大小
姐都比女兒美貌百倍孩兒怎麼及得上人家?再說孩兒已經身入空門只是感激令狐大
哥捨命相救的恩德以及他對我師父的好處孩兒才時時念着他。我媽媽說得對皈依佛
門之後便當六根清淨再受情緣牽纏菩薩是要責怪的。』「爹爹說:『身入空門為
甚麼就不可以嫁人?如果天下的女人都身入空門再不嫁人生兒子世界上的人都沒有了。你娘是尼姑她可不是嫁了給我又生下你來嗎?』我說:『爹爹咱們別說這件事了
我我寧可當年媽媽沒生下我這個人來。』」她說到這裏聲音又有些哽咽過了一
會才道:「爹爹說他一定要去找令狐大哥叫他娶我。我急了對他說要是他對令
狐大哥提這等話我永遠不跟他說一句話他到見性峰來我也決不見他。田伯光要是向
令狐大哥提這等無聊言語我要跟儀清、儀和師姊她們說永遠不許他踏上恆山半步。爹
爹知道我說得出做得到呆了半晌嘆了一口氣一個人走了。啞婆婆爹爹這麼一去
不知甚麼時候再來看我?又不知他會不會再自殺?真叫人掛念得緊。後來我找到田伯光
叫他跟着爹爹好好照料他說完之後看到有許多人偷偷摸摸的走到通元谷外躲在草
叢之中不知幹甚麼。我悄悄跟着過去瞧瞧卻見到了你。啞婆婆你不會武功又聽不
見人家說話躲在那裏倘若給人家見到了那是很危險的以後可千萬別再跟着人家去
躲在草叢裏了。你還道是捉迷藏嗎?」令狐沖險些笑了出來心想:「這個小師妹孩子氣
得很只當人家也是孩子。」儀琳道:「這些日子中儀和、儀清兩位師姊總是督着我練
劍。秦絹小師妹跟我說她曾聽到儀和、儀清她們好幾位大師姊商議。大家說令狐大哥
將來一定不肯做恆山派掌門。岳不群是我們的殺師大仇我們自然不能併入五嶽派奉他
為我們掌門因此大家叫我做掌門人。啞婆婆我可半點也不相信。但秦師妹賭咒誓
說一點也不假。她說幾位大師姊都說恆山派儀字輩的群尼之中令狐大哥對我最好
如果由我做掌門定然最合令狐大哥的心意。她們所以決定推舉我全是為了令狐大哥。
她們盼我練好劍術殺了岳不群那時做恆山派掌門誰也沒異議了。她這樣解釋我才
信了。不過這恆山派的掌門我怎麼做得來?我的劍法再練十年也及不上儀和、儀清師
姊她們要殺岳不群那是更加辦不到了。我本來心中已亂想到這件事心下更加亂了。啞婆婆你瞧我怎麼辦才是?」令狐沖這才恍然:「她們如此日以繼夜的督促儀琳練劍
原來是盼她日後繼我之位接任恆山派掌門委實用心良苦可也是對我的一番厚意。」
儀琳幽幽的道:「啞婆婆我常跟你說我日裏想着令狐大哥夜裏想着令狐大哥
做夢也總是做着他。我想到他為了救我全不顧自己性命;想到他受傷之後我抱了他奔
逃;想到他跟我說笑要我說故事給他聽;想到在衡山縣那個甚麼群玉院中我我…
…跟他睡在一張床上蓋了同一條被子。啞婆婆我明知你聽不見因此跟你說這些話也
不害臊。我要是不說整天憋在心裏可真要瘋了。我跟你說一會話輕輕叫着令狐大
哥的名字心裏就有幾天舒服。」她頓了一頓輕輕叫道:「令狐大哥令狐大哥!」這
兩聲叫喚情致纏綿當真是蘊藏刻骨相思之意令狐沖不由得身子一震。他早知道這小師
妹對自己極好卻想不到她小小心靈中包藏着的深情竟如此驚心動魄心道:「她待我
這等情意令狐沖今生如何報答得來?」
儀琳輕輕嘆息說道:「啞婆婆爹爹不明白我儀和、儀清師姊她們也不明白我。
我想念令狐大哥只是忘不了他我明知道這是不應該的。我是身入空門的女尼怎可對
一個男人念念不忘的日思夜想何況他還是本門的掌門人?我日日求觀音菩薩救我請菩
薩保佑我忘了令狐大哥。今兒早晨念經念着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的名字我心中又在求
菩薩請菩薩保佑令狐大哥無災無難逢凶化吉保佑他和任家大小姐結成美滿良緣白
頭偕老一生一世都快快活活。我忽然想為甚麼我求菩薩這樣求菩薩那樣菩薩聽着
也該煩了。從今而後我只求菩薩保佑令狐大哥一世快樂逍遙。他最喜歡快樂逍遙無拘
無束但盼任大小姐將來不要管着他才好。」她出了一會神輕聲念道:「南無救苦救難
觀世音菩薩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她念了十幾聲抬頭望了望月亮道:「我得回去了你也回去罷。」從懷中取出兩
個饅頭塞在令狐沖手中道:「啞婆婆今天為甚麼你不瞧我你不舒服麼?」待了一
會見令狐沖不答自言自語:「你又聽不見我卻偏要問你可真是傻了。」慢慢轉身
去了。令狐沖坐在石上瞧着她的背影隱沒在黑暗之中她適才所說的那番話一句句在
心中流過想到迴腸盪氣之處當真難以自己一時不由得痴了。也不知坐了多少時候
無意中向溪水望了一眼不覺吃了一驚只見水中兩個倒影並肩坐在石上。他只道眼花
又道是水波晃動之故定睛一看明明是兩個倒影。霎時間背上出了一陣冷汗全身僵了
又怎敢回頭?
從溪水中的影子看來那人在身後不過二尺只須一出手立時便制了自己死命但他
竟嚇得呆了不知向前縱出。這人無聲無息來到身後自己全無知覺武功之高難以想
像登時便起了個念頭:「鬼!」想到是鬼心頭更湧起一股涼意呆了半晌才又向溪
水中瞧去。溪水流動那月下倒影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但見兩個影子一模一樣都是穿
着寬襟大袖的女子衣衫頭上梳髻也是殊無分別竟然便是自己的化身。令狐沖更加驚
駭惶怖似乎嚇得連心也停止了跳動突然之間也不知從哪裏來的一股勇氣猛地里轉
過頭來和那「鬼魅」面面相對。這一看清楚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眼見這人是個中年
女子認得便是懸空寺中那個又聾又啞的僕婦但她如何來到身後自己渾不覺察實在
奇怪之極。他懼意大消訝異之情卻絲毫不減說道:「啞婆婆原來原來是你這
可這可嚇了我一大跳。」但聽得自己的聲音顫又甚是嘶啞。只見那啞婆婆頭髻上
橫插一根荊釵穿一件淡灰色布衫竟和自己打扮全然相同。他定了定神強笑道:「你
別見怪。任大小姐記性真好記得你穿戴的模樣給我這一喬裝改扮便和你是雙胞姊妹
一般了。」
他見啞婆婆神色木然既無怒意亦無喜色不知心中在想些甚麼尋思:「這人古
怪得緊我扮成她的模樣給她看見了這地方不宜多耽。」當即站起身來向啞婆婆一
揖說道:「夜深了就此別過。」轉身向來路走去。只走出七八步突見迎面站着一人
攔住了去路便是那個啞婆婆卻不知她使甚麼身法這等無影無蹤、無聲無息的閃了
過來。東方不敗在對敵時身形猶如電閃快無倫但總尚有形跡可尋這個婆婆卻便如
是突然間從地下湧出來一般。她身法雖不及東方不敗的迅捷但如此無聲無息實不似活
人。令狐沖大駭之下知道今晚是遇到了高人自己甚麼人都不扮偏偏扮成了她的模樣
的確不免惹她生氣當下又深深一揖說道:「婆婆在下多有冒犯這就去改了裝束
再來懸空寺謝罪。」那啞婆婆仍是神色木然不露絲毫喜怒之色。令狐沖道:「啊是
了!你聽不到我說話。」俯身伸指在地上寫道:「對不起以後不敢。」站起身來見
她仍然呆呆站立對地下的字半眼也不瞧。令狐沖指着地下大字大聲道:「對不起以
後不敢!」那婆婆一動也不動。令狐沖連連作揖比劃手勢作解衣除之狀又抱拳示
歉那婆婆始終紋絲不動。令狐沖無計可施搔了搔頭皮道:「你不懂我可沒法子了。」側過身子從那婆婆身畔繞過。他左足一動那婆婆身子微晃已擋在他身前。令狐
沖暗吸一口氣說道:「得罪!」向右跨了一步突然間飛身而起向左側竄了出去。左
足剛落地那婆婆已擋在身前攔住了去路。他連竄數次越來越快那婆婆竟始終擋在
他面前。令狐沖急了伸出左手向她肩頭推去那婆婆右掌疾斬而落切向他手腕。令狐
沖急忙縮手他自知理虧不敢和她相鬥只盼及早脫身一低頭想從她身側閃過身
形甫動只覺掌風颯然那婆婆已一掌從頭頂劈到。令狐沖斜身閃讓可是這一掌來得好
快拍的一聲肩頭已然中掌。那婆婆身子也是一晃原來令狐沖體內的「吸星大法」生
出反應竟將這一掌之力吸了過去。那婆婆倏然左手伸出兩根雞爪般又瘦又尖的指尖向
他眼中插來。令狐沖大駭忙低頭避過這一來背心登時露出了老大破綻幸好那婆婆
也怕了他的「吸星大法」竟不敢乘隙擊下右手一彎向上勾起仍是挖他眼珠。顯然
她打定主意專門攻擊他眼珠不論他的「吸星大法」如何厲害手指入眼總是非瞎不
可柔軟的眼珠也決不會吸取旁人功力。令狐沖伸臂擋格那婆婆迴轉手掌五指成抓
抓向他左眼。令狐沖忙伸左手去格那婆婆右手飛指已抓向他的右耳。這幾下兔起鶻落
勢道快極每一招都是古里古怪似是鄉下潑婦與人打架一般可是既陰毒又快捷數招
之間已逼得令狐沖連連倒退。那婆婆的武功其實也不甚高所長者只是行走無聲偷襲
快捷真實功夫固然遠不及岳不群、左冷禪連盈盈也比她高明得多。但令狐沖拳腳功夫
甚差若不是那婆婆防着他的「吸星大法」不敢和他手腳相碰令狐沖早已接連中掌了。又拆數招令狐沖知道若不出劍今晚已難以脫身當即伸手入懷去拔短劍。他右手剛
碰到劍柄那婆婆出招快如閃電連攻了七八招令狐沖左擋右格更沒餘暇拔劍。那婆
婆出招越來越毒辣明明無怨無仇卻顯是硬要將他眼珠挖了出來。令狐沖大喝一聲左
掌遮住了自己雙眼右手再度入懷拔劍拚着給她打上一掌踢上一腳便可拔出短劍。
便在此時頭上一緊頭已給抓住跟着雙足離地隨即天旋地轉身子在半空中迅
轉動原來那婆婆抓着他頭將他甩得身子平飛急轉圈子越來越快。令狐沖大叫:
「喂喂你幹甚麼?」伸手亂抓亂打想去拿她手臂突然左右腋下一麻已給她點中
了穴道跟着後心、後腰、前胸、頭頸幾處穴道中都給她點中了全身麻軟再也動彈不
得。那婆婆兀自不肯停手將他身子不絕旋轉令狐沖只覺耳際呼呼風響心想:「我一
生遇到過無數奇事但像此刻這般倒霉變成了一個大陀螺給人玩弄卻也從所未有。」
那婆婆直轉得他滿天星斗幾欲昏暈這才停手拍的一聲將他重重摔在地下。
令狐沖本來自知理虧對那婆婆並無敵意但這時給她弄得半死不活自是大怒罵
道:「臭婆娘當真不知好歹我倘若一上來就拔劍早在你身上截了幾個透明窟窿。」
那婆婆冷冷的瞧着他臉上仍是木然全無喜怒之色。令狐衝心道:「打是打不來了
若不罵個爽快未免太也吃虧。但此刻給她制住如果她知我在罵人自然有苦頭給我
吃。」當即想到了一個主意笑嘻嘻地罵道:「賊婆娘臭婆娘老天爺知道你心地壞
因此將你造得天聾地啞既不會笑又不會哭像白痴一樣便是做豬做狗也勝過如你
這般。」他越罵越惡毒臉上也就越是笑得歡暢。他本來只是假笑好讓那婆婆不疑心自
己是在罵她但罵到後來見那婆婆全無反應此計已售不由得大為得意真的哈哈大
笑起來。那婆婆慢慢走到他身邊一把抓住他頭着地拖去。她漸行漸快令狐沖穴道
被點知覺不失身子在地下碰撞磨擦好不疼痛口中叫罵不停要笑卻是笑不出來了。那婆婆拖着他直往山上行去令狐沖側頭察看地形見她轉而向西竟是往懸空寺而去。令狐沖這時早已知道不戒和尚、田伯光、漠北雙熊、仇松年等人着了道兒多半都是
她做的手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突然將人擒住除了她如此古怪的身手旁人也真難以
做到只是自己曾來過懸空寺見了這聾啞婆婆竟一無所覺可說極笨。連方證大師、沖
虛道長、盈盈、上官雲這等大行家見了她也不起疑這啞婆婆的掩飾功夫實在做得極好。轉念又想:「這婆婆如也將我高高掛在通元谷的公孫樹上又在我身上掛一塊布條說
我是天下第一大淫棍之類我身為恆山派掌門又穿着這樣一身不倫不類的女人裝束這
個臉可丟得大了。幸好她是拖我去懸空寺讓她在寺中吊打一頓不致公然出醜也就罷
了。」想到今晚雖然倒霉但不致在恆山別院中高掛示眾倒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又想
:「不知她是否知曉我的身份莫非瞧在我恆山掌門的份上這才優待三分?」一路之上
山石將他撞得全身皮肉之傷不計其數好在臉孔向上還沒傷到五官。到得懸空寺那
婆婆將他直向飛閣上拖去直拖上左靈龜閣的最高層。令狐沖叫聲:「啊喲不好!」
靈龜閣外是座飛橋下臨萬丈深淵那婆婆只怕要將自己掛在飛橋之上。這懸空寺人跡罕
至十天半月中難得有人到來這婆婆若是將自己掛在那裏不免活生生的餓死這滋味
可大大不妙了。那婆婆將他在閣中一放徑自下閣去了。令狐沖躺在地下推想這惡婆娘
到底是甚麼來頭竟無半點頭緒料想必是恆山派的一位前輩名手便如是於嫂一般的人
物說不定當年是服侍定靜、定閒等人之師父的。想到此處心下略寬:「我既是恆山掌
門她總有些香火之情不會對我太過為難。」但轉念又想:「我扮成了這副模樣只怕
她認我不出。倘若她以為我也是張夫人之類故意扮成了她的樣子前來臥底意圖不利
於恆山不免對我『另眼相看』多給我些苦頭吃那可糟得很了。」也不聽見樓梯上腳
步響聲那婆婆又已上來手中拿了繩索將令狐沖手腳反縛了又從懷中取出一根黃布
條子掛在他頸中。令狐沖好奇心大起要想看看那布條上寫些甚麼可是便在此時雙
眼一黑已給她用黑布蒙住了雙眼。令狐衝心想:「這婆婆好生機靈明知我急欲看那布
條卻不讓看。」又想:「令狐沖是無行浪子天下知名這布條上自不會有甚麼好話
不用看也知道。」
只覺手腕腳踝上一緊身子騰空而起已給高高懸掛在橫樑之上。令狐沖怒氣衝天
又大罵起來他雖愛胡鬧卻也心細尋思:「我一味亂罵畢竟難以脫身須當慢慢運
氣打通穴道待得一劍在手便可將她也制住了。我也將她高高掛起再在她頭頸中掛
一根黃布條子那布條上寫甚麼字好?天下第一大惡婆!不好稱她天下第一說不定她
心中反而喜歡我寫『天下第十八惡婆』讓她想破了腦袋也猜不出排名在她之上的那
十七個惡婆究竟是些甚麼人。」側耳傾聽不聞呼吸之聲這婆婆已下閣去了。
掛了兩個時辰令狐沖已餓得肚中咕咕作聲但運氣之下穴道漸通心下正自暗喜
忽然間身子一晃砰的一聲重重摔在樓板之上竟是那婆婆放鬆了繩索。但她何時重
來自己渾沒半點知覺。那婆婆扯開了蒙住他眼上的黑布令狐沖頸中穴道未通無法低
頭看那布條只見到最底下一字是個「娘」字。他暗叫「不好!」心想她寫了這個「娘」
字定然當我是個女人她寫我是淫徒、浪子都沒甚麼將我當作女子那可大大的糟
糕。只見那婆婆從桌上取過一隻碗來心想:「她給我水喝還是喝湯?最好是喝酒!」
突然間頭上一陣滾熱大叫一聲:「啊喲!」這碗中盛的竟是熱水照頭淋在他頭頂。令
狐沖大罵:「賊婆娘你幹甚麼?」只見她從懷中取出一柄剃刀令狐沖吃了一驚但聽
得嗤嗤聲響頭皮微痛那婆婆竟在給他剎頭。令狐沖又驚又怒不知這瘋婆子是何用意
過不多時一頭頭已給剃得乾乾淨淨心想:「好啊令狐沖今日做了和尚。啊喲
不對我身穿女裝那是做了尼姑。」突然間心中一寒:「盈盈本來開玩笑說叫我扮作
尼姑這一語成讖只怕大事不妙。說不定這惡婆娘已知我是何人認為大男人做恆山派
掌門大大不妥不但剃了我頭還要還要將我閹了便似不可不戒一般教我無法穢
亂佛門清淨之地。這女人忠於恆山派起瘋來甚麼事都做得出。啊喲令狐沖今日要
遭大劫『武林稱雄引刀自宮』可別去練辟邪劍法。」那婆婆剃完了頭將地下的頭
掃得乾乾淨淨。令狐衝心想事勢緊急疾運內力猛衝被封的穴道正覺被封的幾處穴
道有些鬆動忽然背心、後腰、肩頭幾處穴道一麻又給她補了幾指。令狐沖長嘆一聲
連「惡婆娘」三字也不想罵了。
那婆婆取下他頸中的布條放在一旁令狐沖這才看見布條上寫道:「天下第一大
瞎子不男不女惡婆娘。」他登時暗暗叫苦:「原來這婆娘裝聾作啞她是聽得見說話的
否則不戒大師說我是天下第一大瞎子她又怎會知道?若不是不戒大師跟女兒說話時她
在旁偷聽便是儀琳跟我說話之時她在旁偷聽說不定兩次她都偷聽了。」當即大聲道
:「不用假扮了你不是聾子。」但那婆娘仍是不理徑自伸手來解他衣衫。令狐沖大驚
叫道:「你幹甚麼?」嗤的一聲響那婆婆將他身上女服撕成兩半扯了下來。
令狐沖驚叫:「你要是傷了我一根毫毛我將你斬成肉醬。」轉念一想:「她將我滿
頭頭都剃了豈只傷我毫毛而已?」那婆婆取過一塊小小磨刀石醮了些水將那剃刀
磨了又磨伸指一試覺得滿意了放在一旁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瓶上寫着「天香斷
續膠」五字。令狐沖數度受傷都曾用過恆山派的治傷靈藥一見到這瓷瓶不用看瓶上
的字也知是此傷藥另有一種「白雲熊膽丸」用以內服。果然那婆婆跟着又從懷中取
出一個瓷瓶赫然便是「白雲熊膽丸」。那婆婆再從懷裏取出了幾根白布條子出來乃是
裹傷用的繃帶。令狐沖舊傷已愈別無新傷那婆婆如此安排擺明是要在他身上新開一
兩個傷口了心下只暗暗叫苦。那婆婆安排已畢雙目凝視令狐沖隔了一會將他身子
提起放在板桌之上又是神色木然的瞧着他。令狐沖身經百戰縱然身受重傷為強敵
所困亦無所懼此刻面對着這樣一個老婆婆卻是說不出的害怕。那婆婆慢慢拿起剃刀
燭火映上剃刀光芒閃動令狐沖額頭的冷汗一滴滴的落在衣襟之上。突然之間他心
中閃過了一個念頭更不細思大聲道:「你是不戒和尚的老婆!」那婆婆身子一震退
了一步說道:「你——怎——麼——知——道?」聲音乾澀一字一頓便如是小兒初
學說話一般。令狐沖初說那句話時腦中未曾細思經她這麼一問才去想自己為甚麼知
道冷笑一聲道:「哼我自然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心下卻在迅推想:「我為甚
麼知道?我為甚麼知道?是了她掛在不戒大師頸中字條上寫『天下第一負心薄倖、好色
無厭之徒』。這「負心薄倖、好色無厭』八字評語除了不戒大師自己之外世上只有他
妻子方才知曉。」大聲道:「你心中還是念念不忘這個負心薄倖、好色無厭之徒否則他
去上吊為甚麼你要割斷他上吊的繩子?他要自刎為甚麼你要偷了他的刀子?這等負心
薄倖、好色無厭之徒讓他死了豈不乾淨?」那婆婆冷冷的道:「讓他——死得這等—
—爽快豈不——便宜了——他?」令狐沖道:「是啊讓他這十幾年中心急如焚從關
外找到藏邊從漠北找到西域到每一座尼姑庵去找你你卻躲在這裏享清福那才算沒
便宜了他!」那婆婆道:「他罪有——應得他娶我為妻為甚麼——調戲女子?」令狐
沖道:「誰說他調戲了?人家瞧你的女兒他也瞧了瞧人家又有甚麼不可以?」那婆婆
道:「娶了妻的再瞧女人不可以。」令狐沖覺得這女人無理可喻說道:「你是嫁過
人的女人為甚麼又瞧男人?」那婆婆怒道:「我幾時瞧男人?胡說八道!」令狐沖道:
「你現在不是正瞧着我嗎?難道我不是男人?不戒和尚只不過瞧了女人幾眼你卻拉過我
頭摸過我頭皮。我跟你說男女授受不親你只要碰一碰我身上的肌膚便是犯了清
規戒律。幸好你只碰到我頭皮沒摸到我臉否則觀音菩薩一定不會饒你。」他想這女人
少在外間走動不通世務須得嚇她一嚇免得她用剃刀在自己身上亂割亂劃。那婆婆道
:「我斬下你的手腳腦袋也不用碰到你身子。」令狐沖道:「要斬腦袋只管請便。」
那婆婆冷笑道:「要我殺你可也沒這般容易。現下有兩條路任你自擇。一條是你快快
娶儀琳為妻別害得她傷心而死。你如擺臭架子不答應我就閹了你叫你做個不男不女
的怪物。你不娶儀琳也就娶不得第二個不要臉的壞女人。」她十多年來裝聾作啞久不
說話口舌已極不靈便說了這會子話言語才流暢了些。令狐沖道:「儀琳固然是個好
姑娘難道世上除了她之外別的姑娘都是不要臉的壞女人?」那婆婆道:「差不多了
好也好不到哪裏去。你到底答不答應快快說來。」令狐沖道:「儀琳小師妹是我的好朋
友她如知道你如此逼我她可要生氣的。」那婆婆道:「你娶了她為妻她歡喜得很
甚麼氣都消了。」令狐沖道:「她是出家人過誓不能嫁人的。一動凡心菩薩便要責
怪。」那婆婆道:「倘若你做了和尚菩薩便不只怪她一人了。我給你剃頭難道是白剃
的麼?」令狐沖忍不住哈哈大笑說道:「原來你給我剃光了頭是要我做和尚以便娶
小尼姑為妻。你老公從前這樣干你就叫我學他的樣。」那婆婆道:「正是。」令狐沖笑
道:「天下光頭禿子多得很剃光了頭並不就是和尚。」那婆婆道:「那也容易我在
你腦門上燒幾個香疤便是。禿頭不一定是和尚禿頭而又燒香疤那總是和尚了。」說着
便要動手。令狐沖忙道:「慢來慢來。做和尚要人家心甘情願哪有強迫之理?」那婆
婆道:「你不做和尚便做太監。」
令狐衝心想:這婆婆瘋瘋顛顛只怕甚麼事都做得出須要先施緩兵之計說道:「
你叫我做太監之後忽然我回心轉意了想娶儀琳小師妹為妻那怎麼辦?不是害了我二
人一世嗎?」那婆婆怒道:「咱們學武之人做事爽爽快快一言而決又有甚麼三心兩
意、回心轉意的?和尚便和尚太監便太監!男子漢大丈夫怎可拖泥帶水?」令狐沖笑
道:「做了太監便不是男子漢大丈夫了。」那婆婆怒道:「咱們在談論正事誰跟你說
笑?」令狐衝心想:「儀琳小師妹溫柔美貌對我又是深情一片但我心早已屬於盈盈
豈可相負?這婆婆如此無理見逼大丈夫寧死不屈。」說道:「婆婆我問你一個男子
漢負心薄倖好色無厭好是不好?」那婆婆道:「那又何用多問?這種人比豬狗也不如
枉自為人。」令狐沖道:「是了。儀琳小師妹人既美貌對我又好為甚麼我不娶她為
妻?只因我早已與另一位姑娘有了婚姻之約。這位姑娘待我恩重如山令狐沖就算全身皮
肉都給你割爛了我也決不負她。倘若辜負了她豈不是變成了天下第一負心薄倖、好色
無厭之徒?不戒大師這個『天下第一』的稱號便讓我令狐沖給搶過來了。」那婆婆道:
「這位姑娘便是魔教的任大小姐那日魔教教眾在這裏將你圍住了便是她出手相救的
是不是?」令狐沖道:「正是這位任大小姐你是親眼見過的。」那婆婆道:「那容易
得很我叫任大小姐拋棄了你算是她對你負心薄倖不是你對她負心薄倖也就是了。」令狐沖道:「她決不會拋棄我的。她肯為我舍了性命我也肯為她舍了性命。我不會對
她負心她也決不會對我負心。」
那婆婆道:「只怕事到臨頭也由不得她。恆山別院中臭男人多得很隨便找一個來
做她丈夫就是了。」令狐沖大聲怒喝:「胡說八道!」
那婆婆道:「你說我辦不到嗎?」走出門去只聽得隔房開門之聲那婆婆重又回進
房來手中提着一個女子手足被縛正便是盈盈。令狐沖大吃一驚沒料到盈盈竟也已
落入這婆娘的手中見她身上並無受傷的模樣略略寬心叫道:「盈盈你也來了。」
盈盈微微一笑說道:「你們的說話我都聽見啦。你說決不對我負心薄倖我聽着很是
歡喜。」那婆婆喝道:「在我面前不許說這等不要臉的話。小姑娘你要和尚呢還是
要太監?」盈盈臉上一紅道:「你的話才真難聽。」那婆婆道:「我仔細想想要令狐
沖這小子拋了你另娶儀琳他是決計不肯的了。」令狐沖大聲喝采:「你開口說話以來
這句話最有道理。」那婆婆道:「那我老人家做做好事就讓一步便宜了令狐沖這小
子讓他娶了你們兩個。他做和尚兩個都娶;做太監一個也娶不成。只不過成親之後
你可不許欺侮我的乖女兒你們兩頭大不分大小。你年紀大着幾歲就讓儀琳叫你姊
姊好了。」
令狐沖道:「我」他只說了個「我」字啞穴上一麻已給她點得說不出話來。
那婆婆跟着又點了盈盈的啞穴說道:「我老人家決定了的事不許你們羅里羅唆的打岔。讓你這小和尚娶兩個如花如玉的老婆還有甚麼話好說?哼不戒這老賊禿有甚麼用?見到女兒害相思病空自干着急我老人家一出手就馬到成功。」說着飄身出房。
令狐沖和盈盈相對苦笑說話固不能說連手勢也不能打。令狐沖凝望着她其時朝
陽初升日光從窗外照射進來桌上的紅燭兀自未熄不住晃動輕煙的影子飄過盈盈皓
如白玉的臉更增麗色。只見她眼光射向拋在地下的剃刀轉向板凳上放着的藥瓶和繃帶
臉上露出嘲弄之意顯然在取笑他:「好險好險!」但立即眼光轉開低垂下來臉
上罩了一層紅暈知道這種事固然不能說連想也不能想。
令狐沖見到她嬌羞無邪似乎是做了一件大害羞事而給自己捉到一般不禁心中一盪
不由自禁的想:「倘若我此刻身得自由我要過去抱她一抱親她一親。」
只見她眼光慢慢轉將上來與令狐沖的眼光一觸趕快避開粉頰上紅暈本已漸消
突然間又是面紅過耳。令狐衝心想:「我對盈盈當然堅貞不二。那惡婆娘逼我和儀琳小師
妹成親為求脫身只好暫且敷衍待得她解了我穴道我手中有劍還怕她怎的?這惡
婆娘拳腳功夫雖好和左冷禪、任教主他們相比那還差得很遠。劍上功夫決計不是我敵
手。她勝在輕手輕腳來去無聲實施偷襲教人猝不及防。若是真打盈盈會勝她三分
不戒大師也比她強些。」他想得出神眼光一轉只見盈盈又在瞧着自己這一次她不
再害羞顯是沒再想到太監的事。見她眼光斜而向上嘴角含笑那是在笑自己的光頭
不想太監而在笑和尚了。令狐沖哈哈大笑可是沒能笑出聲來但見盈盈笑得更加歡喜了
忽見她眼珠轉了幾轉露出狡獪的神色左眼眨了一下又眨一下。令狐沖未明她的用
意只見她左眼又是眨了兩下心想:「連眨兩下那是甚麼意思?啊是了她在笑我
要娶兩個老婆。」當即左眼眨了一下收起笑容臉上神色甚是嚴肅意思說:「只娶你
一個決無二心。」盈盈微微搖頭左眼又眨了兩下意思似是說:「娶兩個就兩個好了!」令狐沖又搖了搖頭左眼眨了一眨。他想將頭搖得大力些以示堅決只是周身穴道
被點得太多難以出力臉上神氣卻是誠摯之極。盈盈微微點頭眼光又轉到剃刀上去
再緩緩搖了搖頭。令狐沖雙目凝視着她。盈盈的眼光慢慢移動和他相對。兩人相隔丈
許四目交視忽然間心意相通實已不必再說一句話反正於對方的情意全然明白。娶
不娶儀琳無關緊要是和尚是太監無關緊要。兩人死也好活也好既已有了兩心如一的
此刻便已心滿意足眼前這一刻便是天長地久縱然天崩地裂這一刻也已拿不去、銷
不掉了。兩人脈脈相對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得樓梯上腳步聲響有人走上閣來
兩人這才從情意纏綿、銷魂無限之境中醒了過來。只聽得一個少女清脆的聲音道:「啞婆
婆你帶我來幹甚麼?」正是儀琳的聲音。聽得她走進隔房坐了下來那婆婆顯然陪着
她在一起但聽不到她絲毫行動之聲。過了一會聽得那婆婆慢慢的道:「你別叫我啞婆
婆我不是啞的。」儀琳一聲尖叫極是驚訝顫聲說道:「你你你不不啞
了?你好了?」那婆婆道:「我從來就不是啞巴。」儀琳道:「那那麼你從前也不聾
聽聽得見我我的話?」語聲中顯出極大的驚恐。那婆婆道:「孩子你怕甚麼?我聽得見你的說話那可不更好麼?」令狐沖聽到她語氣慈和親切在跟親生女兒說話
時終於露出了愛憐之意。
但儀琳仍是十分驚惶顫聲道:「不不!我要去了!」那婆婆道:「你再坐一會
我有件很要緊的事跟你說。」儀琳道:「不我我不要聽。你騙我我只當你都聽不
見我我才跟你說那些話你騙我。」她語聲哽咽已是急得哭了出來。那婆婆輕拍
她的肩膀柔聲道:「好孩子別擔心。我不是騙你我怕你悶出病來讓你說了出來
心裏好過些。我來到恆山一直就扮作又聾又啞誰也不知道並不是故意騙你。」儀琳
抽抽噎噎的哭泣。那婆婆又柔聲道:「我有一件最好的事跟你說你聽了一定很歡喜的。」儀琳道:「是我爹爹的事嗎?」那婆婆道:「你爹爹哼我才不管他呢是你令狐大
哥的事。」儀琳顫聲道:「你別提別提他我我永遠不跟你提他了。我要去念經
啦!」那婆婆道:「不你耽一會聽我說完。你令狐大哥跟我說他心裏其實愛你得緊
比愛那個魔教任大小姐還要勝過十倍。」令狐沖向盈盈瞧了一眼心下暗罵:「臭婆
娘撒這漫天大謊!」儀琳嘆了口氣輕聲道:「你不用哄我。我初識得他時令狐大哥
只愛他小師妹一人愛得要命心裏便只一個小師妹。後來他小師妹對他不起嫁了別人
他就只愛任大小姐一人也是愛得要命心裏便只一個任大小姐。」令狐沖和盈盈目光
相接心頭均是甜蜜無限。那婆婆道:「其實他一直在偷偷喜歡你只不過你是出家人
他又是恆山派掌門不能露出這個意思來。現下他下了大決心許下大願心決意要娶你
因此先落做了和尚。」儀琳又是一聲驚呼道:「不不不會的不可以的
不能夠!你你叫他別做和尚。」那婆婆嘆道:「來不及啦他已經做了和尚。他說
不管怎麼一定要娶你為妻。倘若娶不成他就自盡要不然就去做太監。」
儀琳道:「做太監?我師父曾說這是粗話我們出家人不能說的。」那婆婆道:「
太監也不是粗話那是服侍皇帝、皇后的低三下四之人。」儀琳道:「令狐大哥最是心高
氣傲不願受人拘束他怎肯去服侍皇帝、皇后?我看他連皇帝也不願做別說去服侍皇
帝了。他當然不會做太監。」那婆婆道:「做太監也不是真的去服侍皇帝、皇后那只是
個比喻。做太監之人是不會生養兒女的。」儀琳道:「我可不信。令狐大哥日後和任大
小姐成親自然會生好幾個小寶寶。他二人都這麼好看生下來的兒女一定可愛得很。」
令狐沖斜眼相視但見盈盈雙頰暈紅嬌羞中喜悅不勝。那婆婆生氣了大聲道:「
我說他不會生兒子就是不會生。別說生兒子娶老婆也不能。他了毒誓非娶你不可。」儀琳道:「我知道他心中只有任大小姐一個。」
那婆婆道:「他任大小姐也娶你也娶。懂了嗎?一共娶兩個老婆。這世上的男人三
妻四妾都有別說娶兩個了。」儀琳道:「不會的。一個人心中愛了甚麼人他就只想到
這個人朝也想晚也想吃飯時候、睡覺時候也想怎能夠又去想第二個人?好像我爹
爹那樣自從我媽走了之後他走遍天涯海角到處去尋她。天下女子多得很如果可以
娶兩個女人我爹爹怎地又不另娶一個?」那婆婆默然良久嘆道:「他他從前做錯
了事後來心中懊悔也是有的。」
儀琳道:「我要去啦。婆婆你要是向旁人提到令狐大哥他他要娶我甚麼的我
可不能活了。」那婆婆道:「那又為甚麼?他說非娶你不可你難道不喜歡麼?」儀琳道
:「不不!我時時想着他時時向菩薩求告要菩薩保佑他逍遙快活只盼他無災無難
得如心中所願和任大小姐成親。婆婆我只是盼他心中歡喜。我從來沒盼望他來娶我。」那婆婆道:「他倘若娶不成你他就決不會快活連做人也沒有樂趣了。」儀琳道:
「都是我不好只道你聽不見向你說了這許多令狐大哥的話。他是當世的大英雄大豪
傑我只是個甚麼也不懂甚麼也不會的小尼姑。他說過的『一見尼姑逢賭必輸』
見了我都會倒霉怎會娶我?我皈依佛門該當心如止水再也不能想這種事。婆婆你
以後提也別提我我以後也決不見你了。」那婆婆急了道:「你這小丫頭莫名其妙。令狐沖已為你做了和尚他說非娶你不可倘若菩薩責怪那就只責怪他。」儀琳輕輕
嘆了口氣道:「他和我爹爹也一般想麼?一定不會的。我媽媽聰明美麗性子和順待
人再好不過是天下最好的女人。我爹爹為她做和尚那是應該的我我可連媽媽的
半分兒也及不上。」
令狐衝心下暗笑:「你這個媽媽聰明美麗固然不見得性子和順更是不必談起。和
你自己相比你媽媽才半分兒不及你呢。」那婆婆道:「你怎知道?」儀琳道:「我爹爹
每次見我總是說媽媽的好處說她溫柔斯文從來不罵人不脾氣一生之中連螞
蟻也沒踏死過一隻。天下所有最好的女人加在一起也及不上我媽媽。」那婆婆道:「他
他真的這樣說?只怕是是假的。」說這兩句話時聲音微顫顯是心中頗為激動。
儀琳道:「當然是真的。我是他女兒爹爹怎麼會騙我?」霎時之間靈龜閣中寂靜無聲
那婆婆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儀琳道:「啞婆婆我去了。我今後再也不見令狐大哥啦
我只是每天求觀世音菩薩保佑他。」只聽得腳步聲響她輕輕的走下樓去。過了良久良
久那婆婆似乎從睡夢中醒來低低的自言自語:「他說我是天下最好的女人?他走遍天
涯海角到處在找我?那麼他其實並不是負心薄倖、好色無厭之徒?」突然間提高嗓子
叫道:「儀琳儀琳你在哪裏?」但儀琳早已去得遠了。那婆婆又叫了兩聲不聞應
聲急搶下樓去。她趕得十分急促但腳步聲仍是細微如貓幾不可聞。
()
1秒記住品筆閣:www.pinbige.com。手機版閱讀網址:m.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