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牌望着神官唇角那朵難得的微笑,有些恍惚,他默默的轉過頭重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神官瞥了他一眼,在心底默默呼喚主神大人趕緊來拯救自己於深坑。可惜失去了神力的神官,根本沒有主動聯絡的能力。
另外戰鬥中的主神大人很忙,一時也顧及不到自己下屬為啥遲遲未歸的問題。
在一次又一次的嘗試無果後,神官索性把期望自己的老大忽然出現的想法放到一邊,專心致志的面對目前的困境
——其實說是打發無聊的時間更貼切些。
「您要去哪?」攤牌看着神官示意他推開坑頂的石蓋,一邊幫手一邊小心翼翼的問。
神官瞥了他一眼,心底默想,關你什麼事?
但是作為一個高貴的神官,她還是很有涵養的忍了。
攤牌看懂了她不耐煩的眼神,垂下眼不再發問,只握緊自己的武器跟在她身後。
神官從坑底鑽出來,瀟瀟灑灑的拂拂身上沾染的塵土,心裏盤算着:首先離開這個老鼠洞,然後在勉強能入眼的地方找個遮風避雨的住處,等待恢復。
她抬腳便走,攤牌沉默的跟在她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翻山越嶺,如同兩隻小小的甲蟲在一片荒涼中跋涉。
其間遭遇了幾股前來追擊的囚徒,神官冷漠淡然的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筆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風儀。
囚徒們一時拿不清她的深淺,躊躇半晌,終究畏懼於她往日的雷霆手段和種種恐怖傳說,僵持一陣後便狼狽不堪的四散而去。
這些沒膽的玩意!站在原地給你們殺,連試試都不敢!神官望着那些倉惶逃竄的背影惆悵的想!
雖然說出來很,但她真的是想尋戰死以求回程的!
惋惜了好久之後繼續上路。攤牌仍然跟在她身後,沉默而固執。
絕望之地,顧名思義,一片窮山惡水,其實哪兒都差不多,但作為長期的管理者,她非常熟悉地形,能從不好中挑出相較而言的好來。
穿過荒漠和死寂火山,在鹽鹼荒漠靠近黑冰崖的地方有一汪甜水泉,以前神官曾在那處駐足欣賞過,將它擴充成湖,並隨手灑下一把樹種,施予庇護,現在看來,那個小小的休憩地能派上用場了。
雖然身體狀態不甚理想,但能名正言順借受傷之名,滯留在外順帶渡個假也不錯。
說實話,荒蕪主神那反覆無常,喜怒不定的脾氣她真的是受夠了。
神官摸摸懷裏那份複製的羊皮卷,心想,閒了還可以閱讀下別人的故事愉悅心情,怎麼看也算是段愉快的休息日子。
其它的,到主神大人想起自己來再說吧。
至於攤牌……她看看身邊這個精靈有些頭疼,最後索性決定:
愛跟他就跟着好啦,反正他也不討厭。
待到真的在綠洲旁邊住下來,神官才發覺自己這個決定無比正確。因為失去神力的她,約等於廢物,除了有些力氣外幾乎什麼都不會做。
作為對照組的攤牌,卻有一雙巧手,他不但會鑄造,還擅長木工。各種或精美或簡約的器物,在他手下能迅速成型。
第一天,他在湖邊勘探了一圈。
第二天,他在湖心那顆古老的橡木樹上用合歡木搭了個簡易的平板,鋪上柔軟細滑的長絲草。神官終於睡了第一個好覺。
第三天,他用堅韌的藤蘿巧心編織了一片屋頂,遮擋晚間不期而至的細雨。
第四天,他借着那棵橡木的枝杈,鋪上木板擴出一片堅實的平台。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一個樹屋成型,碧綠的屋頂,光潔的地板,簡單的小木幾,木几上甚至還有隻植物外殼做的花盆,裏面種着一株姿態嫻雅含苞待放的不知名植物。
神官看着這一切,帶着茫然和不可思議的神情問攤牌:「再給你點時間,你還會徒手造出什麼樣的奇蹟?」
攤牌溫和的笑笑並不答話,只忙碌的擺弄着手裏的植物長莖:
他從水邊植物的芯杆里剝出的纖維,反覆捶打後用一個奇怪的長木器細密的將它們編織在一起。
神官好奇的觀摩了整個複雜的織造過程,隔不了多久,她就收到一塊柔軟的長氈作禮物:
既可以當披風又能夠做床單十分實用。
可是這東西對於神力逐漸在恢復的神官來說,並沒有什麼意義。只要她想,隨手一個物質變幻,就足以做出最柔軟順滑的美麗織物。全盛時期,她甚至能把泉水或者火焰幻化為一身堅固的戰甲。
哪用得着從植物中提取纖維再編織那麼麻煩!
至於她為什麼還穿着那身染血破洞的破外袍沒換,是因為她不想在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上浪費寶貴的神力,她要積攢起能打開空間之門的能量。
也許攤牌誤會了,才急急忙忙的替她造了這麼一件簡陋的外衫。
神官托着攤牌的禮物,沉默了一瞬,就沖這份虔誠的心意,她決定滿足攤牌一個願望,只要這個願望不過份。
「你祈求什麼?」神官很慎重的問。
攤牌楞了一下,垂下眼帘遮蓋了眼中的失落,「一定要祈求什麼才能給你禮物嗎?」
接着他微笑起來,「不過我一直想知道你的名字。」
就這樣?神官不解的看向他:「你其實可以要求更多的。珍惜這次機會。」
「神官大人,」攤牌搖了搖頭,溫和的神情里有着精靈獨有的驕傲:「我只是送給你一件禮物,不是獻上祭品。如果你堅持,我也不想要別的回報,請告訴我你的名字。讓我在你離去後,可以在心裏默念它,思念你的身影。」
囚犯會對獄卒思念?
神官臉上淡漠的面具有些崩裂,她既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驚訝於攤牌的大膽,但是她什麼都沒說,只淡淡的告訴他:
「西格瑪。」
神官的名字叫西格瑪。
她是荒蕪主神的造物,活過了悠久的歲月,性格平淡、手段血腥、她常年奔波在荒蕪主神的各處領地處理繁瑣的事宜,其餘時間皆在神殿忍氣吞聲的侍奉那位各種不靠譜的主神大人。
這麼多年來,攤牌是第一個不問緣由不計報酬送她禮物的生物,雖然禮物毫不起眼,卑微得可笑,但其中帶着的誠懇之意,讓她心中也有着感動。
所以她覺得他有知道她名字的資格。
接下來攤牌的行為並沒有什麼改變,除了稱呼,他不再叫她神官大人,而是直呼她的名字。
神官開始有些不習慣,還真沒誰這樣叫過她,雖然主神偶爾會叫她的正名,但大多數時候,他總是以「你」或者「餵」取代了她的名稱,生氣的時候叫她「混賬」也不在少數。
但是神官慢慢也就釋然了,名字不就是給人叫的嗎?偶爾聽聽也是滿新鮮的。
她一邊想一邊愉快的展開懷中的羊皮卷,就着樹屋屋廊下清涼的風,閱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