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仙界。
三十三天外。
紫霄宮中。
只見一輪明月,懸在當空,散發出悠悠光芒,昏暗低沉。
自成道之後,這一輪明月,便是清原本身。
然而在明月之中,依然存有十二玉樓的虛影。
這虛影外人無法看見,哪怕真仙,也難以窺得真相。
然而,清原本身,怎能不知?
遙想當年,他本以為,玉樓僅有九重,待得這九步走過,再上一步,得道成仙,便能超脫玉樓之上,從此天高海闊,再無拘束。
然而,在他得道成仙之後,才知九重玉樓之上,那原先未曾看見全貌的朦朧迷霧之間,還有他以往所不識的第十重樓。
哪怕直到如今,已然成道,已然成聖,竟然也未跳出十二重樓的桎梏。
難怪紫霄大仙這等道祖,對於六月不淨觀,都難免有着幾分自傲。
「未曾超脫天地,怎脫這十二重樓的束縛?」
清原心有明悟,已然能知其中深意。
十二重樓,便是他本身的修行之法,也是他修行之上的天地。
超脫天地,超脫十二重樓。
或許,這是他今後的道路。
或許,他會有新的道路。
但無論如何,至少今時今日,世間還在變化,他便還須鎮守在這天地之間,避免這個因他這位道祖干涉從而誕生的天地,朝向了一個不該有的方向。
例如,魔祖所想的魔域。
正當清原意欲修行之時,心中忽動。
旋即便聽外邊傳來聲音,道:「天帝來訪。」
……
天帝為三界共主,舉世共尊。
原本諸聖超脫,三界六道,九天十地,盡以天帝為首。
然而清原鎮守下來,成為了當世唯一道祖。
道祖即是天地!
縱然是天庭帝君,三界之主,也不能輕慢道祖。
然而對於清原而言,也是如此,畢竟眼前這位,乃是三界之主,同樣不可輕慢。
「不知天帝駕臨,有何見教?」
清原坐於上位,然而身形虛幻,難見真實。
畢竟這只是外象而已。
成道之後,只有大道才是真身。
無論顯化什麼模樣相貌,也盡都是表象罷了。
天帝看着這位當年受了自己些許助益的後輩少年,如今的道祖人物,象徵着這方天地所顯化的真身,心中難免萬千感慨。
過了片刻,才聽天帝輕聲道:「朕為魔祖余患而來,煩請祖師解惑。」
清原平靜道:「自鹿食金蓮,阻礙封神大勢之後,黑蓮為之枯萎,魔祖已然消亡。」
天帝深深看了清原一眼,道:「祖師所言,朕都知曉,不僅如此……黑蓮之所以能夠讓此前諸聖看得迷茫,也是因為祖師當時下界,與黑蓮真身,有所接觸的緣故罷?」
封神之前,道祖無所不知。
自清原下界,便一無所知。
清原乃是天地的一線大道,而黑蓮雖然有蒙蔽天機的能耐,但瞞過道祖,又憑的是什麼?
憑的不過是最初與清原接觸,從而最先受到影響,最先讓道祖難以看透。
這所謂魔祖之患,實則也是源自於清原道祖之手。
「此言不假。」
清原平靜道:「不過,我已成道,化身天地,再非變數,而黑蓮枯萎,魔祖消亡,也斷了源頭。」
天帝嘆道:「源頭雖然斷絕,但禍患仍在。」
清原微微閉目,道:「是那魔域許多魂魄罷?」
天帝說道:「封神台上,積累了諸多魂靈,多是榜上有名之輩。但周天正神,其神位之數,不可逾越周天大數,因此,此前人間戰火紛飛,無數將士,無數百姓,魂靈俱都在人間等侯……」
封神之前,人死如燈滅,七日而消亡。
然而封神之後,一切世間生靈,便有了生死輪迴之變化。
死在封神期間的無數生靈,或是道行高深,或是氣運深重,從而榜上有名,得以封神……但更多的生靈,例如陣亡的百萬將士,例如遭受戰火磨難的億萬百姓,都不可安置在神位之上。
或許有些福緣深厚,能成天兵天將,或成幽冥府兵。
但另外許多,福緣不深,便是過了七日消亡的劫數,也只能飄散零落,等侯輪迴轉世。
只是,魔祖亂世之後,一切都已不同。
「因魔氣沾染,這許多魂魄,盡受所侵,哪怕經歷輪迴洗禮,也難洗淨。」
天帝躬身說道:「上冥陰天子來報,其中許多魂魄,因魔氣侵染,本性邪惡,哪怕投入輪迴,後世也必成惡人。」
「無上祖師造字時曾言,人之初,性本善。」
「但這些魂魄,性情本惡,無論來世受得怎樣教導,也終究是窮凶極惡。」
「敢問祖師,後世該當如何?」
此事關乎世間生靈之本性善惡,也是未來人間之根本,饒是天帝,在這等大事之上,也不由得十分凝重。
然而,道祖清原,神色依然,悠悠道:「幽冥地府之事,必有人來處置,你命陰天子騰出地府第十八層所在,靜候主事之人。」
天帝聞言,不禁錯愕,道:「此為何人?」
清原平靜道:「一位高僧。」
天帝略感訝然,問道:「佛門中人?此人該何時入地府?」
清原說道:「快了,你看。」
天帝隨着道祖所見,凝目看去。
只見人世之間,有一寺廟,香火鼎盛。
……
入夜。
寺廟之***奉着一尊佛像。
轟隆一聲,佛像陡然崩塌。
月光如水,皎潔明亮。
破碎的石像之中,月光之內,走出一人。
月白僧袍,面貌清俊,滿是茫然之色。
這是一個年輕僧人。
只是這僧人面色迷茫,皺着眉頭,細細思索,沉吟道:「我是誰?」
……
紫霄宮中。
道祖清原驀然開口。
「玄策。」
……
世俗之中。
年輕僧人心中頓生恍然。
他聽不到任何聲音。
他不知道有什麼提醒。
但就在剛才那一刻,他忽然明悟。
自家名為玄策。
「我是玄策。」
……
紫霄宮中。
天帝沉吟道:「這位便是未來執掌第十八層地府之人?」
清原微笑道:「正是這位玄策大法師。」
「地府的轉機,竟然是他?」
「一直是他。」
「那……」天帝沉吟。
「還不急。」
「不急?」
「讓他遊歷一番,自會領悟。」
……
十年後。
年輕僧人端坐石階前,嘆了一聲。
火焰熊熊。
烈火焚身。
只留一地灰燼。
他入了地府。
從此鎮守第十八層地獄。
……
地府。
第十八層地獄。
這裏是三界之中,最為底下的一層。
這裏也是最為污穢的一層。
玄策法師便鎮守在此,抵禦污穢,將一切打入十八層地獄的窮凶極惡之輩,逐一度化。
不知過了多久,佛門之中,忽有人來。
此人不是旁人,赫然是當年玄策度化之人。
靈溪七鎮的無生公子,後來的無生和尚。
玄策法師看他一眼,不禁笑道:「你着實是有慧根佛緣之人,一點即通,今入佛門,可喜可賀。」
無生和尚雙手合十,念聲佛號,道:「小僧當年奪走青蓮,去往西方,在佛祖超脫之前,曾得點化,此青蓮之神體,已經是一尊無垢真佛之體……你曾受佛祖點化,悟性極高,歷經多世輪迴,今已在此度化惡魂,得獲大功德,待你入得青蓮佛身,可歸返西方,成就佛位。」
「不。」
玄策微微搖頭,看向周邊,無數魂魄在他眼中浮現,哀嚎無盡,慘狀無窮,然而這些魂魄之中,依然藏有魔性,依然窮凶極惡。
一瞬之間,玄策眼中浮現出極為複雜的光彩。
「我這一生,只求普度眾生。」
「如今地府亂象紛呈,魂魄沾染惡念,歷經輪迴而不消,天生為惡,難以為善,已然眼中影響未來萬世,錯亂了人世輪迴,改變了天道轉換,致使三界不平,使得世人極苦。」
「若不能使地獄澄淨空澈,如何能安心歸返靈山,靜修佛法?」
無生菩薩見狀,欲言又止。
玄策雙手合十,道聲:「南無阿彌陀佛。」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一瞬之間,無窮佛光,在玄策身上,閃爍不定,光照萬千。
剎那之內,有成千上萬的惡魂,為之清照,漸消魔性。
無生和尚見狀,不知是喜是憂,只是嘆息了聲。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無生和尚低聲道:「這裏是陰曹地府,十八層地獄,曾經便是九幽的至深處,也是天地間最為污穢的地方……此外,這裏更是關押着天地間的大奸大惡之輩,這種種邪惡魔念,時時刻刻侵蝕着你,無論如何擦拭,也必受影響,待到今後,終究會蒙蔽你的佛性,造成無可逆轉的影響。」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玄策法師雙手合十,笑着道:「回去罷,十八層地獄,若一日不空,貧僧一日鎮守在此,絕不踏出半步。」
……
仙界之上。
天帝目光沉凝,有着幾分讚賞之色。
然而他見到了玄策近十年的過往,心中微動,卻也有了更深的念頭。
他看向了三十三重天之上,微微閉目,靜思良久。
……
紫霄宮中。
清原看着一切變化。
仙界的天庭。
人間的朝堂。
幽冥的地府。
一切變化,盡在眼中。
過去的,終究要過去。
未來的,終究要到來。
他想起了自身得道成仙之時。
他想起了那兩位談論過往的漁夫和樵子。
他想起了無數的過往。
過往終究是過往。
鯉魚終有上樓時。
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樓塌了。
人世一生,無論是精彩熱血,無論是平淡溫和,無論尊卑貴賤,無論喜樂,無論痛苦,都將在許多年後,盡數消亡,或許成為談資,經過更長一段時日,漸漸消亡。
唯有天地,依然永恆。
「道路。」
一瞬之間,清原勘破了所有,目光投向了諸天萬界。
世間過往來回,一切的一切。
天庭地府,人間朝堂,三界輪迴,六道變化。
生與死,盛與衰,朝代的更替,生命的繁衍,盡數在感悟當中。
「古今多少事,盡付笑談中。」
「新天地,新未來,新的一切,新的時代。」
「新的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