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就是來找陳應良收保護費的,苗海潮當然不會拒絕陳應良的見面邀請,錢向民去交涉後沒過多少時間,二十幾個變民軍騎兵便簇擁着苗海潮來到了城下,只是害怕城牆上用弓箭偷襲,不敢過於靠近護城壕,在距離城牆還有一百二十步左右的位置就勒住了戰馬。見此情景,陳應良便在城牆上大喊道:「苗海潮,苗大哥,請放心過來說話,我身邊沒有弓箭手,我也不是那種暗箭傷人的卑鄙小人」
苗海潮一行人猶豫了片刻,經過商量後才重新催馬上前,到了永縣小城的護城壕旁邊才勒住馬頭,陳應良也站出城頭表示誠意,同時大聲吼道:「傳我命令,所有人放下弓箭,誰敢暗箭偷襲,立斬不赦」陳應良的親兵隊整齊唱諾,幫着陳應良讓城下的苗海潮等人安心。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陳應良才算是勉強看清楚了苗海潮的模樣,二十六七歲的年紀,因為出身於富豪之家,膚色明顯比旁邊的變民軍士兵白淨,顯得較為斯文,然後陳應良也沒有遲疑,向苗海潮拱手說禮,大聲說道:「苗大哥,久違了,兩年不見,兄長風采依舊,並且還已經是名動天下,可喜可賀。」
苗海潮當然也在仔細打量陳應良,驚於陳應良的年輕俊秀之餘,苗海潮又被陳應良的客套話弄得一楞,用了點時間才想起,自己確實在外人面前說過與陳應良熟識的話,出於某些原因,苗海潮默認了陳應良的客套,還在馬上向陳應良還禮道:「陳兄弟客氣,說到名動天下,陳兄弟你才當之無愧。」
「城下肯定有杜伏威的眼線」陳應良心中一喜,知道苗海潮既然默認之前的胡說八道關係,身邊就一定有杜伏威的人監視,不然用不着這麼費事。確認了這一點,陳應良忙又大聲說道:「苗大哥過獎,客套話我們留着以後再說,開門見山吧,苗大哥,你可是來討要那些錢糧的?」
「正是」苗海潮點頭,大聲說道:「陳通守,我們杜伏威杜大王說了,只要你交出一萬石糧食,五千匹布,五千貫錢,我們就退兵改道,不再深入譙郡就糧,這事你已經知道了。現在我奉杜大王之命前來問你,這筆錢糧你可願交出?」
「我當然願意交出這筆錢糧」陳應良的回答讓眾人都是一楞,然後陳應良又向苗海潮大聲問道:「可是苗大哥,你覺得這小小永城之內,能否拿得出這麼多錢糧?」
苗海潮也被陳應良的第一句話弄得楞了一楞,聽了陳應良的第二句問話了,苗海潮又沉默了一下,這才說道:「這與我無關,我只是來問你,你是交錢糧?還是刀槍說話?」
「苗大哥,這事和你有關」陳應良大聲回答,又理直氣壯的說道:「苗大哥,你和杜伏威那個亂賊不同,杜伏威是天生的本性不良,好逸惡勞,好亂樂禍,喜歡殺人放火就當了土匪,到處殺害無辜,殘害百姓你卻不同,你是因為貪官污吏欺壓百姓,為了幫助鄉親父老這才毅然起兵,義薄雲天,殺官造反情有可言,所以這事不僅和你有關,還和你有莫大關係」
苗海潮的臉色變了,還偷偷看了一眼身旁不遠處的一個騎士,那戴着寬沿氈帽的騎士則微垂着頭,看不到神情與反應,更不知道心裏到底做何想。
「苗大哥,我的信使已經把原因說得很清楚了。」陳應良又理直氣壯的說道:「我向你們求和,不因為我害怕你們攻打城池,也不是擔心守譙郡七城,我僅僅只是因為沒有把握擋住你們深入譙郡腹地,傷害譙郡的無辜百姓,這才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向你們遣使求和,答應用錢糧換取你們改道退兵我的良苦用心,杜伏威不懂,你卻能懂苗大哥,為了譙郡的無辜百姓,也為了你麾下那些忠誠勇敢的下邳義士,這件事你不能袖手旁觀,你必須挺身而出,與杜伏威正面抗爭,爭取一個更合理的解決辦法既不用你麾下的將士白白犧牲,也不必讓譙郡的百姓無辜受害」
又偷看了一眼那氈帽騎士,見他扭過頭向自己點點頭,苗海潮這才向陳應良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別讓杜伏威敲詐勒索」陳應良大聲說道:「苗大哥,你出身於書香門第,與天天打家劫舍的杜伏威不同,知道民間疾苦,也知道一座小小縣城能有多少錢糧為了不讓永縣城裏的無辜百姓不至於活活餓死凍死,那就別再無理敲詐,橫蠻勒索五千石糧食,兩千貫錢與兩千布,這是永城所能拿出的最多錢糧杜伏威如果願意,我就給他這筆錢糧,他如果不願意,我就只好和他刀劍說話,他仗着人多勢眾想啃譙郡這根骨肉,我就算擋不住他,起碼也得讓他崩下幾顆牙齒」
苗海潮又去看那氈帽騎士,見他點頭說可以,只要陳應良馬上拿出來就行,苗海潮這才又轉向陳應良說道:「好吧,陳兄弟,既然你如此通情達理,那愚兄就替杜大王做這個主,只要你現在拿出這筆錢糧,我們就馬上退兵,立即離開譙郡」
「多謝苗兄成全」陳應良大喜,向苗海潮抱拳深深鞠了一躬,又道:「但是苗大哥,你必須再等一天,明天早上我才能把這筆錢糧交給你」
「為什麼?」苗海潮有些發火了,心說為了你這破事,老子和杜伏威起了多少衝突,臨了你又來涮我是不是?
「因為我還沒準備好。」陳應良滿臉歉意的拱手,大聲說道:「昨天我的信使把杜伏威的答覆帶回來後,因為杜伏威要求的錢糧永城絕對拿不出來,我就停止了向民間征糧募錢,全力備戰,所以這會暫時還沒準備好這麼多的錢糧。不過苗大哥你放心,明天早上,明天早上你再來這裏,我馬上就把錢糧交給你。」
又與那氈帽騎士低聲商量了幾句,苗海潮這才大聲說道:「好,我答應你,再給你一天的時間準備不過陳兄弟,我可把難聽話說在了前面,明天早上我再來這裏時,你如果不交出這筆錢糧,或者耍什麼花樣,可就別怪我翻臉無情了到時候不僅你城外的軍營碼頭保不住,就是這小小永城,我們的三萬大軍也要把它踏成齏粉」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陳應良趕緊拱手答謝,鄭重說道:「多謝苗兄成全,也請苗兄放心,小弟雖然不敢說什麼言出法隨,卻也可以保證做到一諾千金,請苗兄安心再等一天,明天早上,錢糧必然送到你的面前」
鄭重其事的把承諾說完,然後不等苗海潮提出告辭,陳應良突然又大聲說道:「苗大哥,還有件事,我想順便向你介紹一個人」
苗海潮驚奇抬頭時,卻見陳應良的身旁站出了一個錦衣華服的小老頭,頭髮花白穿着價值不菲的狐皮裘衣,外表模樣甚是尊貴。陳應良又指着那老頭說道:「苗大哥,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雲定興雲前輩,現在官居少府少卿,是朝廷重臣,也是我們的長輩。」
「給我介紹他於什麼?」苗海潮心中納悶,但是出於禮貌,少年時接受過良好教育的苗海潮還是向雲大少卿拱手行禮,禮貌說道:「晚輩苗海潮,見過雲前輩。」
「苗壯士客氣了,不必多禮。」雲大少卿笑吟吟的還了一禮,又笑着說道:「苗壯士,你的鼎鼎大名,老夫可是大興和洛陽就早有耳聞了,今日得見,果然儀表非凡,義薄雲天,老夫痴長數十年,象苗壯士你這樣俠肝義膽的少年英雄,老夫還真是沒有見過幾個。」
「我有這麼好嗎?」苗海潮心中納悶,也更納悶陳應良為什麼要把雲大少卿引見給自己。
「苗大哥,我把雲少卿引見給你,是想告訴你這位雲少卿的另一個身份。」仿佛看出了苗海潮心中的疑惑,陳應良又大聲說道:「苗大哥,你可能還不知道,這位雲少卿,還是廢太子楊勇的岳丈大人」
「什麼?」苗海潮面露震驚了,他可是多少耳聞過隋煬帝和他親哥哥廢太子楊勇之間的惡劣關係的。
「苗大哥,你一定很奇怪吧?」陳應良大聲說道:「廢太子房陵王楊勇,已經被先皇遺詔賜死了,他的岳丈雲前輩為什麼重新為官,位居重臣?答案很簡單我大隋當今天子寬宏大度,任人惟賢,用人任事從不計較臣子以前的過錯不足,唯才是舉不拘一格,那怕是之前有再大再多的不對,只要有才有德能夠誠心悔改,聖明神武的當今天子就會破格起用,給他機會將功贖罪,繼而賞以高官,賜予厚爵雲定興雲前輩,就是這活生生的例子」
苗海潮呆住了,也完全明白了陳應良的弦外之音,還一度有些微微動心。而那氈帽騎士卻是臉色大變,看向苗海潮的目光中也不再只是微微疑惑,而是充滿了狐疑
「苗壯士,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雲大少卿的人品很抱歉,腦袋卻半點不笨,沒用陳應良的指點就已經笑吟吟的大聲說道:「你是有才有德之人,老夫的事你也知道了,想想吧,好好想想吧」
苗海潮這會如果立即破口大罵,或者馬上拉弓放箭來射陳應良和雲大少卿這對老小不良,那麼情況或許還不至於繼續惡化下去,然而苗海潮卻在這關鍵時刻遲疑猶豫了,這一遲疑猶豫不要緊,那氈帽騎士立即就掉轉了馬頭,打馬來路沖了回去,苗海潮身邊的其他變民軍也一下子就走了一半。
「這傢伙?該不會就是杜伏威吧?」早就悄悄留心到那氈帽騎士的陳應良萬分狐疑,差點就想派人馬上出城追殺,但稍一考慮了一下後,陳應良卻放棄了這個打算,暗道:「沒把握追上了,小不忍則亂大謀,讓他走吧。如果他真是杜伏威,象這麼有趣的敵人,留下多玩玩也不錯。」
迅速做出了抉擇後,陳應良又向苗海潮大聲說道:「苗大哥,我知道事關重大,你現在也未必馬上就相信我,你回去仔細想想吧,想通了隨時可以來找我,我隨時恭候」
看到杜伏威已經快馬離去,苗海潮心中叫苦之餘,也早已是心亂如麻,那裏還有心思和陳應良繼續曖昧鬼扯,抱拳說了一句告辭,也就趕緊領了自己的人匆匆返回隊伍。然而苗海潮剛剛回到自己的隊伍之中時,卻馬上無比愕然的看到——位居後方的杜伏威隊伍五千餘人,竟然已經開始了臨陣大退兵,迅速向着來路退卻
震驚之下,苗海潮趕緊向留守本隊的副手張窯柱問道:「杜大王可曾命令我們也退兵。」
「沒有。」張窯柱搖頭,說道:「杜大王遠遠的繞開了我們的隊伍,直接回了他的隊伍,然後就馬上退兵了,但沒有叫我們也跟着退兵。」
「糟了」苗海潮大聲叫苦,知道自己與杜伏威之間的裂痕只會越深越大了。
這時,一直緊閉着的永城西門忽然打開了一些,幾個差役趕着一群羊和推着兩輛車出來,接着城門關上,吊橋放下,那些差役又把羊群和裝着酒罈的車帶過了橋,徑直向苗海潮的隊伍而來,同時不等苗海潮下令,他隊伍里早有人上去迎住了羊群和酒車。再然後很快的,士兵就歡天喜地的來向苗海潮報告了,「大王,是陳應良送給我們的酒和羊,說是答謝你的,請你一定要收下」
「把羊全殺了酒罈全砸了」
正在心煩意亂的苗海潮大怒咆哮,可惜昨天就沒能順利收下禮物的苗部將士不於了,紛紛反問苗海潮為什麼要這麼做,副手張窯柱也勸道:「苗大哥,我知道你是擔心杜伏威懷疑,可是杜伏威連招呼都不打就帶着軍隊走了,說明他早就懷疑我們得不能再懷疑了,現在再怎麼殺羊砸酒也沒用,與其讓弟兄們失望,不如大大方方的把酒帶回去,杜伏威想懷疑隨便他懷疑,大不了就是分家,有什麼了不起?」
「是啊。」之前陪伴苗海潮到城下答話的士兵也說道:「大王,小的雖然沒讀過書,可也聽得出來,剛才那兩個大官對很喜歡你,你將來也說不定會求着他們,現在殺了他們送的羊,砸了他們的酒,不是打他們的臉麼?」
苗海潮沉默了,看看陳應良誠心城意送來的酒肉,又看看遠處的永城城頭,再想想杜伏威這幾天與自己的衝突矛盾,臨陣退卻的懷疑與猜忌,苗海潮終於下定了決心,吼道:「把羊酒帶回去,讓弟兄們好生享用隨便他杜伏威怎麼想,大不了就是分家過日子」
苗部將士歡聲如雷,歡天喜地的帶着羊酒退兵回營了,苗海潮走在隊伍中間,心中思緒萬千,時而愁眉苦臉,時而咬牙切齒,還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雲大少卿剛才的話……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站在城牆上居高臨下,杜伏威隊伍扔下苗海潮先行撤退的這個情況,陳應良當然看得是一清二楚,再看到苗海潮的隊伍收下了自己禮物後,陳應良頓時笑了,還笑得無比開心,知道自己抄襲的李二間突厥妙計基本上已經成功了。歡喜之下,陳應良立即向旁邊的董由吩咐道:「董縣令,立即給我着手準備夜戰,火把和於糧給我備足,再把咱們上次在芒碭山和嵇山繳獲到的土匪衣服翻出來,送進新軍營地備用。」
董由恭敬答應,立即下去安排準備,雲大少卿則疑惑的向陳應良問道:「應良賢侄,你今天晚上就打算動手了?是不是急了些?老叔覺得,我們應該先探清亂賊回營後的具體情況,然後再見機行事吧?」
「用不着,這場大戰,我們已經贏定了,剩下的已經只是戰果多少的問題。」陳應良自信的回答,又微笑說道:「老叔,等着看好戲吧,明天清晨之前,我保管讓杜伏威的三萬亂賊土崩瓦解,煙消雲散」
「真的?」雲大少卿還是有些將信將疑,見陳應良神情自信,對陳應良打仗用兵頗有信心的雲大少卿便點了點頭,道:「好,老叔就等着看賢侄你大展神威了。不過賢侄,等仗打完了,你可一定要告訴我,你這場大戰究竟是怎麼佈置怎麼安排的,老叔我全都想學。」
自信滿滿的陳應良確實用不着見機行事了,當苗海潮的隊伍撤回營地時,首先看到的就是已經全面戒備的杜伏威隊伍,還有同樣已經風聲鶴唳的其他亂賊隊伍,全都在用警惕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下邳隊伍,同時苗海潮留守營地的隊伍也已經進入了戒備狀態,各營之間甚至連遊蕩來往的士兵都沒有一個,互相之間已經不再象友軍隊伍,而是劍拔弩張,如同防範仇寇,氣氛空前緊張。
見此情景,苗海潮當然是心下憂慮,趕緊派了幾個部下把十隻羊和十壇酒送往杜伏威營地,順便向杜伏威報告事情經過,結果杜伏威雖然收了苗海潮主動分出的一半酒羊,還給苗海潮送來了兩頭肥豬的回禮,卻沒有讓軍隊解除戒備狀態,僅只是說讓苗海潮好生休息,明天一早再出動所有軍隊到永城接收錢糧。
事情到了這一步,苗海潮還敢安心休息那才叫怪了,除了命令軍隊繼續全面戒備之外,苗海潮又召集一於下邳心腹舊部到中軍議事,討論與杜伏威的分家事宜,再緊接着,苗海潮又低聲對副手張窯柱吩咐道:「馬上去安排人手,時刻盯住杜伏威隊伍和其他營地的動靜,一有異常,就立即敲銅鑼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