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老於沙場的張須陀並不是注意到孟海城一帶水源稀少這個問題,只可惜是術業有專攻,所以…………
準確來說張須陀是被迫察覺這個問題的,花了不少力氣好不容易填平了孟海城的護城壕溝後,張須陀迫不及待的發起了一次正面強攻,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齊郡隋軍將士也賭咒發誓要一戰拿下孟海城,於掉戰術下作的孟海公給犧牲同伴報仇。還有梁郡和濟陰郡的官軍,也被張須陀派上了戰場,讓梁郡隊伍佯攻孟海城北城,濟陰郡隊伍則負責取葫蘆河水道攻擊孟海城的南北連接部,最大限度的分散守軍兵力,也嘗試切斷孟海城的南北聯繫。
儘管隋軍隊伍為了此戰準備了大量的攻城武器,也做好了苦戰惡戰的心理準備,但直到攻城戰真正開始後,張須陀才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孟海公賊軍的守城能力,也高估了勇氣鬥志在攻城戰中能夠發揮的作用。
仿佛是當初洛陽攻防戰的翻版,隋軍隊伍各種各樣的攻城武器都遭到了孟海公賊軍的巧妙克制,衝擊城門的撞城車被穿着鐵鏈的磨盤青石砸得粉碎,高大笨重的雲梯車被火箭重點關照,再往近點還有燕尾炬熱情招待,扛着飛梯衝鋒攀登的齊郡將士,基本上還沒爬到一半就已經被冰雹雨點一般砸下的羊頭石與灰瓶檑木砸得頭破血流,接連摔下半空。而當羅士信麾下的精銳死士捨命蟻附時,眼看數十架飛梯上都已經爬滿士兵、即將有希望登城時,城牆上卻又落下幾面巨大的火幔,帶着烈火落到隋軍將士身上,讓這些勇猛的隋軍將士不是被活生生燒死,就是被燒成輕傷重傷,不甘的吼叫着紛紛摔下城頭,最有希望的一次進攻也被就此打退。
看到這樣的畫面,張須陀當然是心如刀絞,同時也萬分的納悶,搞不懂鄉下土財主出身的孟海公怎麼會如此精通守城戰術,能夠幾乎不給自己一點破城機會?
更加讓張須陀覺得不可思議的還在後面,孟海公賊軍竟然還不甘心只是被動挨打,竟然還敢抓住戰機發起反擊,組織了兩百餘名精銳死士,突然用繩索從北城的西面城牆下城,突襲正乘船筏攻打葫蘆河水道的濟陰郡隋軍,濟陰隋軍也是早就被孟海公打怕了的,遭到突襲頓時大亂,紛紛向沒有賊軍的葫蘆河南岸逃命,還被越河追擊的賊軍砍殺着直接逃回了隋軍主力陣中,結果這麼一來,張須陀大怒下連斬濟陰數將不說,隋軍主力隊伍的攻城銳氣也不可避免的遭到了沉重打擊,士氣為之一衰。
久攻不下,傷亡還開始擴大,大型攻城武器也損壞大半,到了下午時,張須陀一度考慮過下令鳴金,只是有些不太甘心,遲疑間沒有及時輪換攻城隊伍,不小心暴露了猶豫不決的心思。見此情景,張須陀的命中克星李密當機立斷,立即建議孟海公輪換生力軍上城,同時下令弓手射出早已備好的青蒿箭,這種用蒿木削成的箭威力很小,一般只有命中臉部軟弱部才能收到效果,同時也輕飄飄的射不遠,對裝備精良的隋軍隊伍幾乎沒有任何殺傷力,射出去後沒有收到任何的殺敵效果然而……
然而卻收到了難以想像的誘敵效果,發現城上賊軍射出的已經是蒿箭後,正在第一線指揮攻城的賀延玉立即認定是賊軍已經缺箭,同時將消息飛報到了張須陀面前,正在猶豫是否鳴金的張須陀也立即中計,不僅當即放棄了鳴金打算,還下擂鼓繼續進攻,一口氣派出了木蘭和羅士信的兩支軍隊加入戰場,投入剩餘的所有攻城武器,以密集隊形向孟海城發起強攻。
齊郡隋軍的繼續強攻當然遭到了孟海城賊軍的迎頭痛擊,孟海公一聲令下,守城物資正值最充足狀態的賊軍隊伍亂箭齊發,已經趕造出了五架的投石機也盡情拋擲亂石,隊列密集的隋軍隊伍頓時死傷慘重,再勉強靠近城牆時,又遭到了滾石擂木和金汁灰瓶的猛烈打擊,無數在野戰中驍勇無敵的齊郡將士橫屍城下,笨重遲緩的大型武器也在屍骸雜物遍地的城下行動更加緩慢,成為賊軍士兵縱火焚燒的最好靶子,變成一個接一個的巨大火團,隋軍將士在火光濃煙中放聲怒吼,卻還是拿聳立的高大城牆毫無辦法。
隋軍將士在城下委屈的怒吼,賊軍隊伍在城上城內放聲狂笑,張須陀大呼上當中計,李密則在城牆上得意洋洋的對孟海公夫妻解釋,「在下料那張須陀勇而無謀,見我軍射出蒿箭,當人認為我軍箭鏃已然用盡,為了不讓我軍有趕製羽箭補充的時間,必然不惜代價繼續強攻。而他的隊伍強攻堅城不下,銳氣墮盡,體力也已受到影響,我軍再以生力軍乘機猛烈反擊,重創他的隊伍自然是輕而易舉,且此戰一過,張須陀攻城武器消耗殆盡,定然需要時日重新趕造,我軍不僅可以贏得喘息機會,他的隊伍也會因此銳氣更挫,軍心更加沮喪,長此以往,我軍必勝,張須陀必敗」
「法主高明高明」孟海公夫妻一起大笑,對李密更加信任依賴,李密又建議待隋軍退兵時,突然從北門出兵奇襲北面的梁郡官軍,繼續擴大戰果和打擊隋軍士氣,孟海公夫妻也毫不猶豫的接受,立即着手安排佈置。
李密對敵人心理的掌握與戰術的運用確實這個世上扳指頭數得着的主,當張須陀無可奈何的下令鳴金後,在北城擔任佯攻任務的梁郡隋軍也隨之撤軍,而當他們回到葫蘆河旁邊,準備從橋上過河時,楊積善親自率領三百精兵從北門突然殺出,猛擊梁郡隋軍的背後,梁郡隋軍士氣已墮,又正在渡河前後不能呼應,心理處於脆弱期,被身先士卒的楊積善殺得大敗,紛紛跳水過河,無心戀戰,楊積善斬獲頗豐,然後又趕在了齊郡隋軍的反擊前退回城內。張須陀此戰中唯一靠得住的友軍梁郡隋軍也因此士氣大挫,眾多將士無心再戰,只盼着早些結束這場戰事,而不關心勝敗,軍心沮喪無比。
在李密層出不窮的各種戰術面前,張須陀是徹底的束手無策了,也不得不考慮改變正面強攻的戰術,以巧力破城。也是湊巧,當隋軍隊伍收兵回營時,張須陀突然發現了一個並不算太特殊的情況——許多齊郡將士剛回到大營,馬上就飛奔向了旁邊的馬坑河。張須陀細問其故,這才得知是天氣炎熱,出營攻城的隋軍將士早早就把隨身水袋喝光,在孟海城戰場上又找不到水源補充,所以才一回營就去河邊喝水。
無意中發現了這一小細節,張須陀當然是立即想起孟海城周邊溪流稀少,只有葫蘆河與馬坑河這兩條河流可以提供水源,燃起了一線希望後,張須陀立即命令斥候嚴密監視孟海城的取水情況,還有就是勘測葫蘆河的上游情況,看看是否能將葫蘆河切斷。
斥候偵察的情況讓張須陀十分沮喪,派出去的斥候第二天在孟海城旁邊監視了一個白天,發現賊軍隊伍只有五次在連通南北兩城的葫蘆河橋上汲水,並且數量都不多,每次都是打走十來桶水了事,足以證明城中飲水十分充足。同時偵察上游地形的斥候也回報說,葫蘆河上游的地勢都比較開闊,並沒有理想的斷流蓄水空間,張須陀聞報更是失望,也就徹底放棄了切斷葫蘆河的打算。
就這樣,戰鬥力原本十分強悍的齊郡隋軍就被迫陷入了絕對被動之中,正面是堅固難下的孟海城,後方是多如牛毛的小股亂賊興風作浪,繼續攻打沒把握破城,還註定會大傷元氣;撤退的話會讓孟海公賊勢更加囂張,同時也無法向朝廷交代;僵持對耗,耗時耗糧又傷士氣,還肯定會給其他亂賊乘機坐大的機會。進退兩難之下,束手無策的張須陀突然發現,陳應良當初拒絕自己的出兵邀請,很可能就是預感到了會出現這一局面,所以才死活不肯來孟海城戰場找罪受。
「如果真是這個原因,陳應良這小鬼,還真是料事如神啊。」
暗嘆過後,張須陀搖了搖頭,繼續仔細回憶自己當初跟着史萬歲和楊素平時的攻城過程,思索破城之策,然而就在這時候,楊汪卻突然來到了中軍大帳求見,說是要大事向張須陀稟報,張須陀點頭同意接見。接着很快的,楊汪就進到了帳中,也沒和張須陀客套,直接就拱手說道:「大使,下官是來向稟報一事,應下官的邀請,譙郡通守陳應良已經答應出兵北上,前來此地幫助下官攻打孟海城。而且他已經出了兵,算路程順利的話,四天之內就可以抵達此地
張須陀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一拍面前案幾吼道:「誰叫你向他求援的?老夫有下過這樣的命令嗎?」
「大使恕罪,你是沒有下過這樣的命令,但按照朝廷法典,這件事下官用不着徵得你同意。」楊汪平靜答道:「孟海公的賊城,有一半是在梁郡境內,下官身為梁郡通守,肩負剿滅全郡境內亂賊的重任,在力有不及的情況下,有權向鄰郡求援,並不需要徵得任何人的同意。」
張須陀啞口無言,半晌才冷哼道:「楊通守真不愧是前任國子監祭酒,書讀得多,鑽起朝廷法令的空子來,果然厲害」
「大使說笑了。」楊汪也不在意張須陀的諷刺,只是微笑說道:「下官不是鑽空子,只是盡職盡責而已。」
「好一個盡職盡責」張須陀又冷哼了一聲,這才說道:「既然是你邀請他來的,那你就負責接待吧。還有,譙郡軍隊是你請來的,他們的糧草軍需,由你梁郡一力承擔,別想指望老夫調撥其他十一郡的錢糧給你養他」
「下官明白。」楊汪苦笑着點頭,又小心翼翼的說道:「張大使,關於這件事,下官只有一個小小請求,譙郡軍隊到來後,萬望你看在軍國大事的份上,對晚輩寬容一些,也適當聽取一下晚輩的意見,論語裏尚且說過,三人行,必有我師。廣納良策,從善如流,才是用兵正道。」
張須陀臉色更難看了,過了片刻才說道:「楊通守,不論官職,只比較年齡資歷,你好象也沒這個資格教訓丨我吧?再說了,老夫是那樣心胸狹窄的人嗎?」
「既然如此,那下官就告退了。」楊汪拱手告辭,張須陀則沒好氣的一揮手,半點好臉色都不給的打發楊汪離開
儘管沒給私自邀請陳應良北上助拳的楊汪什麼好臉色,但齊郡眾將還是覺得有一些奇怪,那就是下午安排值夜差使時,這些天來一直情緒不佳的張須陀突然變得神情輕鬆了許多,還十分難得的把巡夜任務交託給了部下,說道:「今天晚上的三更巡營,秦瓊、賀延玉你們二人代替老夫仔細巡查,老夫感覺很累,想好生睡一覺,沒有大事別打擾我
聽到張須陀這道命令,面面相覷之餘,秦瓊和賀延玉還是歡天喜地的接過了命令——因為他們都知道,張須陀這段時間差不多是夜夜不能安睡,寢帳里基本上燈火就沒有滅過,累得眼窩深陷,整個人明顯消瘦了許多,還誰勸都不聽,這會張須陀主動提出想要好生休息,發自內心尊敬張須陀的秦瓊與賀延玉當然是求之不得。
是夜,張須陀的寢帳還真的是早早就熄了燈火,但勞碌命就是勞碌命,到了四更過半的時候,負責值夜的秦瓊與賀延玉卻只能是硬着頭皮叫醒了鼾聲大作的張須陀,結果正在沉睡的張須陀也被嚇了一跳,趕緊起身問道:「出什麼事了?敵人劫營?沒聽到喊殺聲啊?」
「稟大帥,不是劫營,是我們又被賊軍耍了。」秦瓊哭喪着臉答道:「二更過半時,屯兵城下,負責監視敵城動靜的斥候突然發現城上異動,看到有許多的賊軍士兵用繩索下城,好象是要偷襲我們的營地,末將等見你好不容易睡熟,就沒敢打擾你,賀延玉留下繼續守營,末將率軍出營,組織弓弩手亂射,誰知……,誰知道……,誰知後來才發現,那些賊軍士兵全都是草人,末將射出去的上好羽箭,全都插到草人上,被敵人拉上了城牆,損失相當大。」
「原來是這樣。」張須陀放下心來,重新坐回床上,打着呵欠說道:「沒事,你們這也是忠於職守,不慎中計那是因為敵人太狡猾,下次注意些,發現敵人下城,不要急着放箭,先探清楚再說。」
「可敵人如果真的下城怎麼辦?」秦瓊擔心的說道:「如果敵人十假之中突來一真,真的放下一些精銳死士突襲我們的陣地,我們豈不是要吃大虧?」
「三個晚上。」張須陀躺回了床上,一邊挽起被子,一邊打着呵欠說道:「再小心警惕三個晚上,過了這三個晚上就沒事了,到時候就不是孟海公這個奸賊陰我們了,該輪到我們陰孟海公奸賊了。」
「三個晚上後,就輪到我們陰孟海公奸賊了?」秦瓊與賀延玉面面相覷,聽不懂張須陀這話什麼意思,再想細問時,卻發現張須陀已經重新鼾聲大作的昏昏睡去。
和秦瓊擔心的一樣,接下來的三個晚上里,孟海城賊軍果然是每天夜裏都放下草人虛張聲勢,隋軍將士雖然沒敢再中計胡亂放箭,卻每一次都被迫出營戒備,被賊軍的驚擾得十分疲憊。但脾氣急噪的張須陀這一次卻再沒有被孟海公賊軍的小動作激怒,貿然發起攻城,只是冷笑以對,任由敵人攪風搞雨,不做絲毫理會,弄得齊郡眾將都懷疑張須陀象是突然變了個人,被什麼鬼魂奪舍附身,為此也沒少在私下裏悄悄議論。
齊郡眾將在議論紛紛的時候,孟海公夫妻等賊軍頭目卻是在孟海城裏哈哈大笑,不斷誇獎李密的妙計如神,弄了幾百個草人竟然騙得上萬支官軍專用的上好利箭,也順便把最難纏的齊郡隊伍攪得疲憊不堪。為了表彰李密的辛苦功勞,確認隋軍仍然沒有攻城動作後,第四天的上午,孟海公夫妻還擺下了酒宴款待李密,李密道謝,又乘機建議道:「錄事,差不多了,在下認為今天晚上就可以動手了,組織五百死士下城,突襲官軍營地。」
「法主,太急了吧?」馬賽飛有些不放心的說道:「我們的斥候發現,張須陀那條老狗每次都讓軍隊輪流出營戒備,是不是再耍官軍幾天?」
「嬸娘放心,不必了。」李密微笑說道:「我也沒說去突襲張須陀老狗的營地,這幾天我一直都是讓草人在二更過半時下虛張聲勢,官軍基本上也習慣了在這個時候戒備,今天晚上我們二更就讓五百精兵下城,乘夜去偷襲梁郡的營地,必獲大勝」
「妙計」孟海公大喜,趕緊舉杯說道:「來,賢侄婿,於了這杯,預祝我們今夜奇襲成功」
「謝錄事。」李密笑着舉杯,又補充道:「但在下還沒把話說完,那五百精兵,今夜必須讓他們穿上官軍的衣服
「哈哈哈哈」孟海公放聲大笑得更加開心,舉杯道:「好就這麼辦,來,賢侄婿,於」
「於。」
李密微笑着舉杯,然而就在李密把酒杯放到唇邊時,孟海公的從弟孟啖鬼卻從外面急匆匆的進來,大叫道:「兄長,不好了,我們的眼線探到,譙郡陳應良那個奸賊也帶着他的兵馬來了,估計今天下午就能抵達孟海城。」
「哐當」一聲,李密手裏的酒杯落地,酒水頓時灑滿了一身,孟海公也是驚得跳起來,趕緊問道:「有多少兵馬
「十個團,兩千來人。」孟啖鬼如實答道。
「操嚇老子一跳」孟海公罵了一句髒話鬆了口氣,大模大樣的揮手說道:「沒事,兩千來人,用不着擔心,他要是敢攻城,老子的賢侄婿法主一仗就能把他滅光」
「孟叔父,我沒這個信心。」李密的聲音突然顫抖了起來,哭喪着臉說道:「還有,今天晚上的偷襲行動,也必須取消了。」
「為什麼?」孟海公夫妻和孟啖鬼都是一楞。
「因為陳應良那個奸賊,肯定會馬上派人冒充我們的人,來城下詐城。」李密哭喪着臉答道:「到時候我們在黑夜裏敵我難辨,不開城的話,出城的將士肯定得被殲滅,開城的話,那個奸賊說不定就會乘機殺進城來這種混水摸魚坑蒙拐騙的事,陳小賊比我玩得溜多了」
與此同時,齊郡隋軍的營地中,一個驚人的消息,也迅速在齊郡隊伍中傳開——卑鄙的小賊、無恥的典型、賭錢出千、打仗下毒、收買離間、行賄受賄、除了好事以外什麼都於的陰險鼠輩陳應良,帶着那群到處坑蒙拐騙扮神棍的幫凶走狗,又來孟海城搶功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