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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俄手背抵住自己的眼睛,他不想自己的情緒被塞壬窺視到,她已經夠害怕了,不能再讓自己給她帶來更大的壓力。
撐着自己坐起來,眼前是完全的黑暗,心緒漸漸平靜下來,他才發覺自己剛剛有多失控,但真的沒辦法,一瞬間,塞壬和安普洛斯的臉重合在一起,安普洛斯至今躺在珊瑚的墳塋中,生命的特徵已經全部消失,只要想到塞壬也會變成那樣,他渾身都不可抑制的顫抖,空氣好像抽離開來,窒息的痛苦佔據了他的所有思緒。
其實塞壬對生離死別沒什麼概念,她在乎的全部是不老不死的神,離別這種事情,也都是她離開別人,別人從未離開過她,就算被迫分別,她也可以安慰自己,時間流逝,神祗不朽,早晚有一天他們會重聚,所以在知道自己要和愛人永久分別的時候,她的感覺也不是多麼刻骨銘心。
直到剛剛,她才終於明白自己究竟給狄俄帶來了多大的傷害和陰影,而不久之後,她又要再傷害他一次,削骨蝕心的死別之苦,她永遠也沒法體會,狄俄卻要體會兩次,次次剜心。
看到狄俄的動作,塞壬沒有上前,反而僵硬的退後一點,再退後一點。
她真的慌了,不管上前還是退後,好像狄俄只能更加痛苦,她的出現對狄俄來說就是劫難,她突然悔恨起來,為什麼要出現、為什麼要出來,留在寒氣逼人的冥界有什麼不好,至少沒人會像現在一樣難過!
塞壬緊緊的閉上眼睛,雙手抓着床上的羊毛床單,手指上有青筋浮現、漸漸發紫,那邊狄俄已經讓自己平靜的差不多了,甫一睜眼,看到的就是這個樣子,他不由大驚,立刻將塞壬的雙手握緊,放在心口。
塞壬睜開眼,和狄俄對視,他正專注灼灼的望着自己,塞壬想要開口,卻被他制止。
長長嘆一口氣,將塞壬擁入懷中,讓她聽着自己的心跳,沉悶的聲音隨着胸腔震動,「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幾千年的孤寂里,唯一讓我感覺到值得感謝、值得度過的,就是有你的日子。」
塞壬的手放在狄俄腰間,聞言,她的手指一點點收緊,狄俄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落到自己胸口,他讓塞壬和自己對視,捧着塞壬的臉頰,緊緊盯着她的雙眼,每個字都無比認真,「所以,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不管你去哪。」
這句話里暗含的意思讓塞壬睜大雙眼,狄俄還繼續說着,「如果你活着,我要你成為我的妻子,生同衾,如果你死了,我就將自己冰封深海,和你一同陷入沉睡,死同穴。」
這就是他為什麼說只有赫爾墨斯有風險,自己卻沒有的原因。赫爾墨斯會失去塞壬,他卻不會,如果塞壬離開了,他也不會讓自己還清醒的留在世界上,那樣痛苦的生活,真不好意思,他不想承受。
塞壬已經震驚的無以復加,眼淚滑下臉龐都不知道,她明白狄俄是認真的,這麼可怕的話,他竟然說的雲淡風輕。她一直都知道酒神是心悅自己,也知道酒神只心悅自己一人,但這樣轟轟烈烈又可怕至極的承諾,她從來沒想過他會為自己做到這個地步。
狄俄在等待的時候,已經想好了,不管塞壬說什麼、不管她是哭求還是怒罵,他都會堅持,塞壬能控制所有人,唯獨控制不了他,他也不擔心塞壬會不擇手段的阻止自己。
但出乎意料的,塞壬震驚的神色漸漸消去,微腫的眼睛怔怔,半響,塞壬張了張口,終於發出聲音。
「好。」
這下輪到狄俄怔住,塞壬努力扯出一個笑容,兩人相望無言,良久,塞壬主動攀上狄俄的脖頸,閉眼依偎在他懷中,長長的呼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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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的時間如白駒過隙,腓尼基換了一位新國王,亞馬孫的女王下嫁奧多羅,俄狄浦斯的孫子啟程環遊世界,村莊裏又迎來新的祭祀活動。
人類世界是那麼安詳有序,完全預料不到一場滅頂之災正醞釀在他們頭頂。
「去吧,去為我和更古老的神祗報仇!」
「普羅米修斯被禿鷹啄食心臟,提堤俄被虎狼啃食四肢,阿特拉斯跪在天涯的角落,背負了四千年蒼天!還有提坦神們,鐵籠、毒繩、黑暗冰冷的監獄,這就是暴君對待我們這些古老神祗的方式!我把我的身體送給你們當做武器,去為我們報仇!奪過暴君的權杖和閃電,佔據本來就屬於你們的海洋,將太陽神的韁繩扯斷,奪回我們的神壇!」
接下來就是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地母的一番說辭讓所有人都熱血沸騰,他們早就不甘心在陰暗的泥土裏生活,這次戰役也是他們最後的機會。
克洛諾斯一直旁觀着,蓋亞就是天生的領導者,她輕輕鬆鬆幾句話就能讓這些巨人為她赴湯蹈火。有人想要上前和這個曾經的神王說話,卻被他血紅的眼睛嚇回去了,克洛諾斯根本不在乎這些嘍囉,在他看來,只要讓他和其餘提坦神去就夠了。
克洛諾斯很厭煩現在的場景,他環視眾人,終於找到那個冰冷又孤傲的身影。
「等我們勝利之後,我會給你一切,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這是來自克洛諾斯的承諾,如果是別人,恐怕要高興的暈過去了,但墨涅塔連眼皮也不抬,也不想說話,克洛諾斯毫不氣餒,繼續說着,「還有宙斯,我也會把他交給你,任你處置。」
聽到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墨涅塔的神情終於鬆動了一些,她抬起眼睛,淡紫色的眼眸清透漠然,和繆斯、克莉奧幾乎如出一轍,不過比她們少了一分靈氣,多了三分空洞,遙遠空靈的聲音響起,克洛諾斯覺得心尖都顫抖了一下。
「多謝。」
克洛諾斯扯了下嘴角,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謝什麼,雖然我也恨他,但我還是覺得應該由你親手處決他,畢竟他謀害了你最愛的女兒們。」
墨涅塔的睫毛顫了顫,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起來,過了一會兒,又慢慢鬆開,依舊空靈的聲音裏帶着滔天的恨意,讓人聽了不禁覺得發冷,「是啊,他毀了我最愛的,我也要毀了他的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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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還沒到的時候,聖殿裏就已經坐滿了神。
塞壬從秘殿的暗窗往外看,到處都是她不認識的神祗,有的像精靈、有的像英雄,有的在交談,有的在眉頭緊鎖。
關上暗窗,塞壬走近議事殿,聽到裏面有細微的說話聲,但怎麼也聽不清裏面在說什麼,她垂下眸子,後退幾步,還是去了克莉奧的房間。
克莉奧不是獨身一人,繆斯也在這。
剛知道繆斯來了的時候,塞壬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繆斯兩千年沒有出過斯卡曼德巨川,說她是來參加戰爭的,打死塞壬也不信,想了半天,她只能想到一個理由,也許繆斯想看看她的母親和姐姐。
不過看着寂靜無聲的室內,塞壬又覺得自己可能想錯了。
克莉奧還是躺在床上,繆斯陪着她,看見女兒進來,對塞壬招手,「塞壬,過來。」
塞壬聽話的走過去,克莉奧閉眼靠在軟枕上,眼球還不斷轉動,塞壬奇怪的看着她,繆斯輕聲說道:「她在推算。」
塞壬瞭然的點點頭,剛一坐下,繆斯就開始細聲叮囑,「一會兒不管發生什麼,你都不准出去。」
塞壬應下。
「最遠只能到觀望台。」
塞壬又應下。
繆斯又想說什麼,就見一直沒睜眼的克莉奧開口,「再說話,你們兩個就出去。」
繆斯噤聲,對塞壬無可奈何的笑笑,塞壬低下頭默默吃驚,原來克莉奧比繆斯還威嚴,真是一山還比一山高。
凡是力量強大、地位高上的神祗,現在都在議事殿中,包括阿喀琉斯和她的父親,塞壬心裏有隱隱的興奮和慌亂,但她什麼也不敢說,她怕母親會擔心。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繆斯來了以後,看着塞壬的眼神總是有點不對勁,哪裏不對勁,塞壬自己也說不出來,每當她想探究的時候,繆斯的眼神就恢復如常了。
默了默,塞壬收起這些無用的心思,用口型說道:「母親,我出去看看。」
繆斯點頭,目送塞壬輕手輕腳的出去。
門剛關上,克莉奧就睜開了眼睛,用清冷的聲音說道:「你確定這麼做是對的?」
繆斯垂下眸子,對克莉奧突然的問話一點也不驚訝,「不確定,但你知道的,我喜歡孤注一擲。」
克莉奧當然知道她喜歡孤注一擲,當年孤身一人離開奧林匹斯,在那個神祗也不能和平的年代,幾乎離開奧林匹斯就是地獄,但她賭對了,她遇上了真心愛人,還和他組成了家庭,當年繆斯賭的是自己,現在賭的是女兒,這個女人還真可怕。
繆斯斜眼看克莉奧,嗤笑一聲,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墨涅塔的女兒們,哪一個不喜歡孤注一擲。
另一邊,塞壬出了秘殿,來到滿是神祗的前殿,快速在其中尋找着,終於鎖定那個身影的時候,塞壬抿着唇,小跑到他身後,輕拍一下他的肩膀。
厄洛斯叼着一塊糖,疑惑回頭,正好對上塞壬友好又心虛的笑容,厄洛斯一看就知道,這是要坑人的標準笑容,厄洛斯警惕的退後一步,護緊了手裏的糖塊,「你要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