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與犯罪分子交易,寧忌心中稍有緊張,在心中籌劃了不少預案。
但實際上的交易過程並不複雜,事後總結一番,得出來的不成熟的結論主要是自己是個天才。
時間是六月二十三的未時,下午開館後不久,名叫黃山的壯漢便出現在了場地邊,賊兮兮地發出「咻咻咻」的聲音吸引這邊的注意。寧忌照例面無表情地站起來,去到小休息室里拿出包裹,挎在肩上,朝着場外走去。
兩人在比武分場館側面的巷道間碰頭雖然是側面的街道,但實際上並不隱蔽,那黃山過來便有些猶豫:「龍小哥,怎麼不找個……」
「怎麼了?」寧忌蹙眉、不悅。
「這等事,不用找個隱蔽的地方……」
寧忌看着他:「這是我自己地方,有什麼好怕的。你帶錢了?」
他目光冷漠、表情疏離。雖然十餘年來實踐較多的本領是軍醫和戰場上的小隊廝殺,但他自幼接觸到的人也真是五花八門,對於談判交涉、給人下套這類事情,雖然做得少,但理論知識豐富。
父親當初給兄長授課時就曾經說過,跟人談判交涉,最重要的是以自己的步調帶着別人的步調跑,而跟人演戲之類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任何情況下都處變不驚,最好的角色是神經病、自大狂,只能聽到自己的話,不用管別人的想法,讓人步調大亂之後,你幹什麼都是對的。
兄長在這方面的造詣不高,常年扮演謙和君子,沒有突破。自己就不一樣了,心態平靜,一點不怕……他在心中安撫自己,當然實際上也不怎麼怕,主要是對面這壯漢武藝不高,砍死也用不了三刀。
他算是第一次理論結合實踐,不過那壯漢看他理所當然的神態,倒真的相信了,摸摸身上。
「錢……當然是帶了……」
「拿出來啊,等什麼呢?軍中是有巡邏放哨的,你越是心虛,人家越盯你,再磨蹭我走了。」
「吶,給你……」
壯漢從懷中掏出一塊銀錠,給寧忌補足剩下的六貫,還想說點什麼,寧忌順手接過,心中已然大定,忍住沒笑出來,揮起手中的包裹砸在對方身上。然後才掂掂手中的銀子,用衣袖擦了擦。
「值六貫嗎?」
「有多,我來時稱過,是……」
「行了,就算你六貫,你這婆婆媽媽的樣子,還武林高手,放軍隊裏是會被打死的!有什麼好怕的,華夏軍做這生意的又不止我一個……」
「啊?還有其它的……」
少年先前將犯紀律說得危險無比,連連加錢,此時才冒出這樣一句,這名叫黃山的漢子頓時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卻見名叫龍傲天的少年瞪他一眼。
「很奇怪嗎?幹嘛?我告訴你你找得到嗎?」他將銀子又在胸口擦了擦,揣進兜里落袋為安,「行了,你買了我龍傲天的東西,那就是朋友了,將來遇上事,可以來找我,我家當軍醫的,認識不少人。不過我警告你,別亂聲張,上頭查得嚴,有些事,只能私下裏做。」
他痞里痞氣兼不可一世地說完這些,恢復到當初的小小面癱臉轉身往回走,黃山跟了兩步,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華夏軍中……也這樣啊?」
寧忌停下來眨了眨眼睛,偏着頭看他:「你們那邊,沒這樣的?」
「那也不是……不過我是覺得……」
「憨批!走了。別跟着我。」
他雙手插兜,鎮定地返回會場,待轉到一旁的廁所里,方才呼呼呼的笑出來。
自己真是太厲害了,全程將那傻缺耍得團團轉。鄭七命叔叔還敢說自己不是天才!他在廁所當中平復一陣心情,回到面癱臉,又返回會場坐下。
他在心中盤算着接下來的步驟:只要傷藥在他們那邊,自己隨時隨地都能牽着狗找到他們,要不然今天晚上去偷聽他們的打算?不對,老小賤狗那邊也要行動,不能顧此失彼……如今發生在成都城中的刺殺預謀甚至是行動每天都有,軍中早有準備,不至於出事,而且,賤狗那邊沒有武藝,比較好偷聽,壞蛋這邊……難說有沒有高手,沒必要一個人冒這個險……
如此想了一陣子,眼睛的餘光瞥見一道身影從側面過來,還連連笑着跟人說「自己人自己人」,寧忌一張臉皺成了包子,待那人在旁邊陪着笑坐下,才咬牙切齒地低聲道:「你剛剛跟我買完東西,怕別人不知道是吧。」
「不是不是,龍小哥,不都是自己人了嗎,你看,那是我老大,我老大,記得吧?」
寧忌扭頭朝台上看,只見比武的兩人之中一人身材高大、頭髮半禿,正是初次見面那天遠遠看過一眼的禿子。當時只能憑藉對方走動和呼吸確定這人練過內家功,此時看起來,才能確認他腿功剛猛強橫,練過好幾家的路數,手上打的是「常氏破山手」,這是破山手的一支,與「摔碑手」的數招共通,寧忌熟悉得很,因為當中最顯眼的一招,就叫做「番天印」。
「這就是我老大,叫黃劍飛,江湖人送外號破山猿,看看這功夫,龍小哥覺得怎麼樣?」
這滿臉橫肉的禿子居然還起了個帥氣的名字……寧忌扶着臉,這傢伙修的內家功,因此韌性大、出力長久,外練的則都是偏剛猛的招數,看起來觀賞性是不錯的,但由於沒能剛柔並濟,內家功又過度的挖掘和透支精力,因此才半禿了頭。父親那邊練破六道,若不是有紅提姨……呸呸呸
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打斷腦中的思緒。這等禿子豈能跟父親相提並論,想一想便不舒服。一旁的黃山倒是有些疑惑:「怎、怎麼了?我大哥的武藝……」
「……武藝再高,將來受了傷,還不是得躺在地上看我。」
「不過我大哥武藝高強啊,龍小哥你常年在華夏軍中,見過的高手,不知有多少高過我大哥的……」
「你看我像是會武藝的樣子嗎?你大哥,一個禿子了不起啊?火槍我就會,火雷我也會,將來拿一杆過來,砰!一槍打死你大哥。然後拿個雷,咻!砰!炸死你你信不信。」
「呃……」黃山目瞪口呆。
寧忌左右瞧了瞧:「交易的時候婆婆媽媽,拖延時間,剛做了交易,就跑過來煩我,出了問題你擔得起嗎?我說你其實是軍法隊的吧?你不怕死啊,藥呢,在哪,拿回來不賣給你了……」
「龍小哥、龍小哥,我大意了……」那黃山這才明白過來,揮了揮手,「我不對、我不對,先走,你別生氣,我這就走……」如此連連說着,轉身走開,心中卻也安定下來。看這孩子的態度,指定不會是華夏軍下的套了,否則有這樣的機會還不拼命套話……
他雖然看來老實敦厚,但身在異地,基本的警惕自然是有的。多接觸了一次後,自覺對方毫無疑點,這才心下大定,出去會場與等在那邊一名瘦子同伴碰面,詳述了整個過程。過不多時,得了今日比武勝利的「破山猿」黃劍飛,與兩人商議一陣,這才踏上回去的道路。
黃姓眾人居住的乃是城池東面的一個院落,選在這邊的理由是因為距離城牆近,出了事情逃跑最快。他們乃是湖北保康附近一處大戶人家的家將說是家將,實際上也與家奴無異,這處縣城地處山區,位於神農架與武當山之間,全是山地,控制這邊的大地主名叫黃南中,說是書香門第,實際上與綠林也多有往來。
與本身就算苗疆土司的霸刀類似,生存在神農架、武當山交界的延綿山區上,沒有相對強大的私人武力本身就很難立足。黃家在這邊繁衍數代,平素便會將農民訓練成有一定武裝能力的民團,家中的看家護院亦是代代相傳,忠誠心上並沒有多大的問題,女真人殺過襄樊時,對於周邊的山區沒有太多騷擾的精力,也是因此,令黃家的實力得以保全。
這一次來到西南,黃家組成了一支五十餘人的商隊,由黃南中親自帶隊,挑選的也都是最值得信任的家人,說了無數慷慨激昂的話語才過來,指的便是做出一番驚世的功業來。他的五十餘人對上女真部隊,那是渣都不會剩的,然而過來西南,他卻有着遠比別人強大的優勢,那就是隊伍的純潔性。
到得現下這一刻,來到西南的所有聚義都可能被摻進沙子,但黃南中的隊伍不會他這邊也算是少數幾支擁有相對強大武裝力量的外來大族了,往日裏因為他呆在山中,所以名聲不彰,但今天在西南,一旦透出風聲,無數的人都會拉攏結交他。
他來到這邊,也有兩個想法。
若是華夏軍真的強大到找不到任何的破綻,他便當自己來到這裏,見識了一番。而今天下群雄並起,他回到家中,也能仿照這形式,真正擴大自己的力量。當然,為了見證這些事情,他讓手下的幾名好手前去參加了那天下第一比武大會,無論如何,能贏個名次,都是好的。
但這些只是最為消極的想法,他亦是儒者,亦明大義,若華夏軍真露出可趁的破綻,黃家這五十餘人會不吝自己的性命,對其發出驚天動地的一擊,將黃家的勇烈之名、大義之舉,永遠地刻在未來的歷史上,讓千千萬萬人銘記住這一光輝。
黃南中等人來到這邊已有數日,私下裏與人交往不多,只是極為謹慎地選擇了數名過去有交往的、人品信得過的大儒做交流,這中間的線,其實又有戴夢微一系的牽連。黃南中暫時還不確定何時有可能動手,這一日黃劍飛、黃山等人回來,倒是轉告了他,傷藥已經買到了。
這東西他們原本攜帶了也有,但為了避免引起懷疑,帶的不算多,眼下提前籌備也更能免受注意,倒是黃山等人隨即跟他轉述了買藥的過程,令他感了興趣,那黃山嘆道:「想不到華夏軍中,也有這些門道……」也不知是嘆息還是喜悅。
坐在廳內太師椅上的家主黃南中端起茶平靜地吹了吹:「只要是有人的地方,都大同小異,哪裏都不會是鐵板一塊,問題只是這門道該如何找而已……黃葉,你跟過這叫做龍傲天的小子了?倒是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好名字……」
那名叫黃葉的瘦子便是早兩天跟着寧忌回家的跟蹤者,此時笑着點頭:「沒錯,前日跟他到家,還進過他的宅子。此人沒有武藝,一個人住,破院子挺大的,地方在……今日聽山哥的話,應當沒有可疑,就是這脾氣可夠差的……」
黃南中道:「年幼失牯,缺了教養,是常事,不怕他脾氣差,怕他水潑不進。如今這買賣既然有了第一次,便可以有第二次,接下來就由不得他說不了……當然,暫時莫要驚醒了他,他這住的地方,也記清楚,關鍵的時候,便有大用。看這少年自視甚高,這無意的買藥之舉,倒是真的將關係伸到華夏軍內部里去了,這是今日最大的收穫,黃山與葉子都要記上一功。」
兩名家將都躬身道謝,黃南中隨後又詢問了黃劍飛比武的感受,多聊了幾句。待到這日天黑,他才從院子裏出去,悄然去拜訪此時正居住城中的一名大儒朗國興,這位大儒如今在城內的名氣算是排在前列的,黃南中過來之後,他便給對方引薦了另一位大名鼎鼎的老人楊鐵淮這位老人被人尊稱為「淮公」,前些日子,因在街頭與成都的愚夫愚婦論辯,被市井之徒扔出石頭砸破了頭,如今在成都城內,名氣極大。
郎國興是戴夢微的堅定盟友,算是知道黃南中的底細,但為了保密,在楊鐵淮面前也只是引薦而並不透底。三人隨後一番坐而論道,詳細推測寧魔頭的想法,黃南中便捎帶着說起了他已然在華夏軍中打通一條線索的事,對具體的名字加以隱藏,將給錢辦事的事情做出了透露。其餘兩人對武朝貪腐之事自然清楚,稍稍一點就明白過來。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絕不可能是鐵板一塊,如我先前所說,一定有空子可以鑽。」
「……毫不出奇,毫不出奇。」
兩名大儒神色淡然,如此的評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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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錯了,我顯然是個天才!
同樣的夜色中,寧忌一面嘩嘩的在水裏游,一面興奮地想來想去。
要不然,我將來到武朝做個間諜算了,也挺有意思的,嘿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