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澤宮出來,已近黃昏,洛洛餘暉,淌在宮牆。
沛菡被太后留在福澤宮,原因她自然知曉。
離開皇宮的路上,途徑一座梅園,微陽中花兒開的正艷。祖母愛梅花,到如痴如醉地步,府中上下種植都是梅樹。兒時,她常常爬到梅樹上,折了送給祖母,祖母又愛又憐。
猶記得,十歲那年,爬到梅樹上,不小心跌了下來,摔傷了腿。祖母知曉,又急又氣,抱着她哭了許久。她的祖母,永遠將她護在臂彎下的祖母。
「小姐,你瞧着這花多美!」
凌歌聲音響起,往昔幻影破滅,觸手是冰寒的梅枝。往事如煙,散於枝蔓,再無機會為祖母折梅。
不知不覺中,人已經到梅林,陣陣芳香撲鼻。清風拂過,揚起漫天花瓣,仿佛下了一場粉色的雨。伸出手接住一瓣,握在掌心,攤開看時,清風再起,花瓣飛起,悵然若失。
「美?」襯着晚霞,着實美得驚心動魄,美中卻帶着淒涼。眼中氤氳霧氣,在落地之前,消散在苦澀的風中。
身後的凌歌,沉浸在美景中,錯過了凌嵐失落的神色。
白衣飄飄,蹁躚裊娜,恍然若仙。
晚膳時分,宮道很少有人走動,離着御花園中的宮道就更是清淨,唯獨一紫衣男子閒適的晃蕩着,跟在他不遠處是兩個穿着灰衣服的侍衛。
司馬欽,聖上長子,十五歲從軍,戍守邊關三年,眾皇子中頗有作為。其母德妃,素來有賢淑良德之名,皇上還是太子時的側妃,那份尊容是任何人都想不來的。
御花園離瑤華宮最近,司馬欽剛剛從德妃處出來,晃晃悠悠的就來到梅林。
夕陽中,朵朵臘梅,嬌艷欲滴。
一個裹着白色狐裘的少女穿林而來,身姿輕盈,蓮步乍移,仿佛清風中搖曳的冰蓮。她沿着石子小道到最繁茂的梅樹下,指尖挑起一枝臘梅,俯身輕聞,臉上蕩漾着綿綿笑意,似乎沉浸在某種幻想中。
靜謐中,微風拂過,枝蔓顫動,花瓣片片飄落,旖旎妖嬈。她的狐裘被風吹起,裊娜的腰肢一覽無餘,花雨中她伸出細嫩的玉手,身姿隨之打轉。
在風帽遮掩下,看不清少女的面龐。此時,她踮着腳尖去摘高處的梅花,卻無論如何也夠不着。司馬欽看不過去,掠過迴廊,摘下一枝遞給她。
驚愕中抬眸,風帽滑落,露出一張瑩白如玉的小臉,烏溜溜大眼睛,粉嫩嫩的唇,色澤瑩潤。司馬欽呼吸一滯,天地間怎會有這樣可人的人兒?
素若,春梅綻雪;潔若,秋穗披霜;靜若,空谷幽蘭;艷若,霞映澄塘。
目光盯着梅花,卻不接,反而責問道:「梅花開在枝頭,輕柔嬌艷,惹人憐愛。如今被你折下來,怕是要凋零了!」他手中的那枝臘梅,是整個梅林中最為艷麗。
她的口氣中有些惋惜,司馬欽吃了一驚,難道她不是想要折梅花嗎?
瞧出他眼中的困惑,凌嵐搖了搖頭,她剛剛不過是想接落花,並非是想要折梅,恐怕他是誤解她的意思了。
斜暉中,男子雙眉如劍,目若寒星,唇角殷紅,透着異域妖冶,望着凌嵐的眼神,帶着濃濃的探究。
眼前的少女,她到底是何身份?說她她嬪妃,穿的着實寒磣些了,若說是宮娥,氣韻上又不像!
「欽唐突了,擾了姑娘的雅興!」
「無妨!」唇扉輕抿,垂眸不語。大秦國尚紫,按照尊卑下來,能穿上紫色的沒有幾個人。眼前之人一襲華美的紫袍,想來是那個尊貴的皇子。
天色愈加昏沉,凌歌拉着她的手,示意儘早離開,的確是該出宮了。
恰巧,梅林外響起脆脆腳步聲,微微俯身,轉身離去。
漸行漸遠的身影,司馬欽悵然若失,恍惚中,似乎丟失了什麼!
對着空氣,冷冷的說:「好好查查,她是那個宮的!」
回到宸王府,天色昏沉,漆黑如墨。
下了馬車,周通已經在門口等候,看到她出現,吁了一口氣。
周通宸王府的管家,年過三十,斯斯文文,素日裏穿着青色的裳子,很受府中眾人的愛戴。新婚當日,有過一面之緣。
在這王府中,周通和沛菡對她,算是最為恭敬。
「飯菜已經準備妥帖,王妃請去大堂用膳!」
大堂?司馬宸回府了?嫁入王府三日,除了梓桐苑,她哪裏也不曾去!今日,突然說去大堂吃飯,倒是讓她有幾分吃驚。
「王爺回府了麼?」凌歌開口,神采奕奕,失蹤三日的姑爺,今兒是回來了麼?若不然,怎麼會讓小姐去大堂吃飯呢?
「這——」周通支吾,頭垂的更低,「王爺不曾會王府!」今日王爺,理應回來。
凌歌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從他的神態中,她們已經得到答案了。
「飯菜撤去梓桐苑即可!」一隻腳邁入門檻,幽幽的說道。
周通頓了頓,落下了幾步,「王妃,如此恐怕不妥!」
「哦?」在凌嵐的目光下,周通的頭低的更低了,那份骨子裏透出的威壓,讓他很是畏懼。
「有何不妥?」神色有些不佳,一日的奔波,着實有些疲乏了。揉了揉額頭,懨懨倦怠。
猛然抬頭,目光在空中相遇,電光火石間,脖頸一陣通紅,連忙低下頭。那傾城絕世的容顏,多看一眼都是褻瀆。
「王妃不知?」凌嵐的困惑,他看的仔細。
一陣風吹過,將狐裘裹緊了幾分,三分困惑的問道:「什麼?」
「按照大秦國婚俗,女子嫁入夫家三日內,必定要見見府中眾人。如此,方能樹立主母威信!今日,已經是第三日了!」凌嵐清澈如冰的目光,周通一陣脊背發涼,聲音越來越小。
大秦國婚俗,出嫁女子,豈能不知曉?
這簡單的大秦國婚俗,竟無人告知她,抿了抿唇,一時無話。
「走吧!」
穿過迴廊,踏過一段青石路,大堂一片燈火通明,比梓桐的光線亮了十幾倍。明晃晃的燈光,晃得她忍不住伸手去擋。
畫棟雕檐,珠簾秀幕,檀香裊裊,大堂比梓桐苑,不知道奢華了多少倍。
進入大堂,黑壓壓跪了一地,一見她進來,齊齊的嚷道:「見過王妃!」
恭敬的話語,滿是敷衍。
周通抬眸,瞧了瞧凌嵐,眉目清淡,看不出喜憂。他以為,她會憤怒,會尷尬。可是,她什麼都沒有,只是靜靜的看着底下的眾人。幾個錯步,人已經到了座椅。
「府中的人都來了?」清冽的聲音,比冰涼的空氣,更是冷了幾分。前世為後,自有不怒自威的氣韻,底下人頭更低了幾分,只能看到凌嵐的純白裙擺。
新婚夜王爺離府,王府上下人盡皆知。既然王爺都不喜歡的女人,他們更沒有巴結的必要了。王府中做事的人,最會看臉色行事。
女子的威儀,來自她的夫君。
那個,她一面之緣的夫君將她的尊嚴踐踏,間接導致了府中人對她的態度。可是,她的尊嚴,豈是一個男子可以踐踏?那些臣服於她的人,陽奉陰違,她豈會不知!只是,她無心同他們周旋,那樣太累了!
周通掃了一眼四周,少了姬夫人和戚夫人院中的人。
「啟稟王妃,姬夫人和戚夫人,適才身體不適,已經先回院中了。」人群中,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打破了眼前的尷尬。尋着聲音望去,身着藍衣少女,唇紅齒白,嬌俏可人。
「身體不適?」凌嵐失笑,恐怕是故意為之吧!光影中凌嵐淺笑,惹得眾人紛紛抬眸,那驚世駭俗的容顏,不覺失神。
「既然病了,就請大夫好好醫治吧!仔細別落下病根了!近日也別出門了,外頭風大,少不得病情會加重!」
眾人一驚,詫異的瞧着她,難道王妃不知曉,兩位夫人是故意給她難堪的嗎?王妃居然還關心起兩位夫人的病情,王妃是過於大量,還是太遲鈍一些了?
眾人面面相覷。
唯獨周通,鎮定自若,用欽佩的眼神瞧着她。王妃的話滴水不漏,初聽以為是關心兩位夫人,仔細一聽,方才理解她話中的深意——恐怕這幾日,兩位夫人是不能出院門了。
一陣緘默。
「無事大家都散了吧!」滿桌的飯菜,着實提不起半點食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