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上午八/九點鐘,日光將會議室里照射得明淨敞亮。簡瑤依舊坐在角落裏,看着薄靳言一身筆挺如刀裁的黑西裝,俊臉淡漠的走上前台。
幾乎所有警力都外出了,只留下刑警隊的幾個骨幹。他們聽完薄靳言的二次簡報,就會帶隊其他警察,做更加精準的搜捕。
薄靳言環顧一周,淡淡開口:
「兇手是典型的『有組織能力罪犯』。這是相對於『無組織能力罪犯』而言。後者通常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行為混亂、缺少計劃性。而我們的罪犯,頭腦清醒、精心策劃,目標明確。但這跟『高智商罪犯』不是一個概念,他就是個普通人。
他讓青少年成為殺人機器的犧牲品,幻想掌控他人生死。目前還不知道他的幻想如何形成,但他生活在這樣一個城市裏,這種幻想明顯脫離現實。當你們找到他的家時,也許會搜查出大量暴力影視書籍。
變態不是一天形成。擁有這種幻想,卻不能付諸實施,會令他長期飽受折磨。所以儘管在誘拐過程中他會展現自己的口才,但生活中他反而會表現得沉默寡言,幾乎沒有朋友,更加不會有戀人。因為他的離群索居,工作也不會很順利——這些反過來會加重他的心理問題。
我相信他在開始殺人前,有過『實驗』和嘗試。對象是流浪狗貓,或者鄰居家的寵物。在他家附近,你們也許會找到相關線索和蹤跡。
他在去年1月突然開始作案,應當是受了特定刺激。譬如工作或生活上的嚴重挫折。由於過去一年他表現出持續、穩定的作案水平,我更傾向是生活中的災難,譬如親人關係惡化、離世等,令他走出這一步。
搜捕過程中請留意,他比較機靈,鑑於他的暴力幻想,可能會有一定的反偵察意識和能力。
……」
——
會議非常簡短就結束了。
警察們全走了,會議室里變得空蕩蕩的。簡瑤收拾好東西,問:「現在做什麼?」
薄靳言穿好外套,俊秀的眉目間,倒透出幾分神清氣爽:「休息。」
兩人剛走出警局大門,就見簡萱站在幾米外,笑容甜美:「姐!……大神!」
簡瑤笑着問:「你來幹什麼?」
簡萱答:「你幾天沒回家了,媽派我來視察。」
兩人說話間,薄靳言安靜立在一旁。簡瑤餘光瞥見,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他西裝革履、白皙英俊,今天雖然沒戴口罩,站在小城的街頭,反而引人側目。
簡萱也偷偷瞄了他幾眼,同時對簡瑤說:「吃早飯沒?」
簡瑤答:「還沒呢。」
就在這時,身旁傳來薄靳言的聲音:「走了。」
簡瑤和簡萱同時轉頭,看着他邁着長腿走向另一個方向,高挑的身影像棵孤直的樹。
簡瑤:「一起吃早飯吧,魚肉餛飩。」
——
巷子口的早點攤,生意興旺、煙氣裊裊。
三人坐在角落的一張桌子。點餐小妹看到薄靳言,平時爽辣的聲音都變得客氣了幾分:「你們……要點什麼?」
早餐端上來,薄靳言拿起筷子就吃,斯文又專注。簡瑤和簡萱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他似乎也沒什麼興趣閒聊。
等簡瑤一回神,卻發覺他面前的碗已經空了。而那清俊冷冽的眉眼裏,也浮現笑意。
簡瑤遲疑:「你還要嗎?」
「謝謝。」
很快他就吃了兩大碗,優雅的用紙巾擦了擦嘴,繼續西裝筆挺的坐着,喝簡瑤給的礦泉水。
簡萱偷偷用手機編輯短訊,遞給簡瑤看:「姐,這條裙子漂亮不?」
簡瑤一看,寫着:大神原來是吃貨!
簡瑤神色自若將手機還給她,說:「你的眼光一向好。」
簡萱笑眯眯收起手機,抬頭問薄靳言:「大神啊,可不可以問個問題?」
「嗯。」
「我差不多一年多前,有一次經過你家,好像還看到個很瘦很瘦的男人,長得有點嚇人。那是誰啊?」
簡瑤聞言也看着薄靳言。
他的神色沒什麼變化:「是我。」
姐們倆都是一怔。
——
吃完早點,薄靳言徑自回別墅了。姐妹倆回到家裏,簡瑤一身疲憊去洗澡。
等從浴室出來,就見簡萱正大刺刺躺在她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神。簡瑤在她旁邊躺下,閉上眼,舒服的嘆了口氣。
簡萱立刻轉身看着她:「姐……」
「嗯?」
「你說……」簡萱的聲音難得的透着小心,「薄靳言是不是吸毒啊?」
簡瑤睜開眼,與她對視:「你怎麼會這麼想?他以前也許是生病了。」
簡萱說:「那得多重的病啊!你是沒看到他以前的樣子,雖然我只匆忙看到一眼,但是真的瘦骨嶙峋——肯定是吸毒。雖然我對大神還是很崇敬,但現在想想,他這種天才,太高端太另類,整天跟殺人犯接觸,孤獨又寂寞,還長着張花花公子的臉,說不定內在腐朽偏激得很……」
簡瑤聽得眉頭微蹙,簡萱又說:「姐,你還是跟他保持距離,小心為上。」
簡瑤看着妹妹警惕而擔憂的眼神,愣住了。腦海中電光火石閃過薄靳言那張英俊又傲慢的臉,還有桀驁含笑的眼睛。
簡萱說得對,他的確是另類的、孤獨的。包括剛剛三人在警局門口,其他警察路過看到薄靳言,眼神中有敬畏、有好奇,但從無人靠近,而薄靳言也是目不斜視、神色淡漠。
大神來到小城,也許所有人都覺得,他跟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不過這顯然是因為旁人不了解他,包括簡萱也是。如果他們跟她一樣,看到他一臉卒郁,穿個睡袍光着腳,身邊還趴着只烏龜……的樣子,約莫就不會覺得他有多神秘遙遠了。
簡瑤沒有去否定簡萱的猜測,而是看着窗外碧藍清透的天,說:「我覺得和人相處,不要想得太複雜,要信自己的直覺。
一輩子會遇到很多人,他這樣的萬中無一。雖然古怪了點,但你真的就能感覺到,他就是那種很光輝的人——不是因為外貌,而是思想。我現在還能跟他一起挽救別人的生命,這種經歷一輩子也不會有第二次。我覺得很好。雖然一共只有幾天時間,但對我的人生很有意義。這就夠了。」
簡萱看着她溫和平靜的臉色,想了想,點點頭。
——
簡瑤在家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又去了別墅。
警方還沒傳來消息,自然也就無事可做。別墅里一如既往靜悄悄的,也不知道薄靳言起來沒有。
她打開電腦,把之前的翻譯工作收尾。
剛工作了一小會兒,面前忽然伸過來一隻白皙修長的大手,摁下筆記本屏幕。
蹙眉抬頭,就見薄靳言高高大大杵在跟前,襯衣西褲筆挺修長,漂亮的眉目微微揚起:「你有別的工作。」
簡瑤心一緊:「你說。」
薄靳言:「魚沒有了。」
簡瑤:「……這樣。」
打開冰箱一看,果然沒有了庫存。
簡瑤逐層翻看的時候,薄靳言就站在旁邊的流理台前悠閒的喝牛奶。
簡瑤想了想說:「要不今天我教你釣魚吧。從做魚餌到選魚鈎到拉竿技巧,這樣你以後自己……」
「不可能。」薄靳言打斷了她,「我不喜歡釣魚,怎麼可能在這上面浪費時間?」
簡瑤:「……那這樣吧,我回b市前,到附近江邊找個漁民,讓他經常給你送魚來。」
簡瑤以為他肯定會同意,誰知他淡然自若的答:「不需要。快去釣。」
——
冬日陽光溫潤,簡瑤還是一個人坐到了水邊,替薄靳言補充短期庫存。
她想,薄靳言拒絕了漁民的提議,也許是不喜歡讓陌生人踏進別墅。不過她也不會替他多操心,萬事還有傅子遇呢。
她是很喜歡釣魚的,不知不覺就釣到了下午。看着滿滿兩個魚簍,她收拾好漁具,給薄靳言打電話:「自己過來搬。」
他倒是來得快,看到魚,他薄唇微彎,看她的目光似乎也多了幾分親近。
夕陽斜沉,兩人沿着林間狹窄的小路往回走。他一手提着簍魚,走得平穩有力。從背後望去,越發顯得肩寬腰窄腿長。
當然,也略有些削瘦。
簡瑤開口:「以前你為什麼會那麼瘦?好奇就問你了,不講沒關係。」
「病了。」他的聲音依舊低沉醇厚,似乎沒什麼起伏。
「哦。那現在好了嗎?」
薄靳言答得很快:「廢話。如果沒好,你現在看到的就是一具屍體。」
簡瑤微微一愣——看來是很嚴重的病。
她下意識鬆了口氣——所幸康復了。
走了一段,簡瑤又問:「沉默為什麼叫沉默?」
這次薄靳言沒有馬上回答。走了幾步,才答:「不知道,不是我取的名。」
簡瑤一怔:「哦。」不再問了,卻聽他又淡淡的說:「是我母親。」
簡瑤明白了。不過這不是什麼輕鬆的話題,她聽說過,她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死了。難怪他這麼孤僻的人,還會養烏龜。
簡瑤也是自幼喪父,靜默片刻,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問:「你預計他們多久能抓到兇手?」
這回薄靳言聲音里有了笑意,但是傲慢的笑意:「不知道。不過如果明天還抓不到,我只能說,他們的速度令人驚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