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今日並未穿官府,而是一身蜀錦長袍,面色略帶憔悴,卻依舊腰挺背直,走起路來穩健不虛,雙目微垂卻目不斜視,一身的正派。
「微臣徐文彬叩見皇上。」撩袍而跪,身正氣韻,自有一番風骨。
皇帝看了他一眼,暗贊自家阿姐眼光獨到,嘴裏卻道:「徐文彬,你可知罪。」
徐文彬叩首,敬而不卑,毫無驚慌之意道:「臣不知。」
皇帝還沒說話,一旁跪着的御史卻搶話指責道:「大膽徐文彬,你明明是罪臣莊成之子,竟敢欺瞞聖上,尚得公主,罪大惡極!」
徐文彬沒動,也言語。反而被搶了話的皇帝不悅的皺了皺眉頭。
革新派一個新晉的寒門子弟,到是抱拳而上,低頭道:「啟稟皇上,此事空口無憑,無非不過是某些跳樑小丑污衊我國之棟樑,不足為信。」
皇帝剛要點頭,保守派其中一人也走了出來,躬身抱拳道:「無風不起浪,再則徐家並不能證明徐文彬確係徐家子弟。」
「如今徐老病情嚴重,並不能來解釋原委。」皇上扶着龍椅,不咸不淡的說了一句。
「臣……臣有話要說。」似乎頗為猶豫,卻還是唯唯諾諾的站了出來。
皇帝拿眼一瞅,出來之人正是徐老的長子,現任大司農徐文誠,徐文彬的大哥,心下忽然有些同情起自己這個姐夫了。
「說吧!」
徐文誠腿腳有些軟,內心也很有一番掙扎,他知道出於同胞之情,他萬萬不可落井下石,可那日陳右相卻道,若是他不出面揭露此事,日後怕是會被徐文彬連累,畢竟窩藏罪臣之子,那可是滿門抄斬的大罪。但要是他此時出來指認徐文彬,再以不知者不怪為由,相信皇帝也會給幾分體面,再說陳右相也許給他不少好處。
徐文誠頓了下,狠了狠心,他要說的也不是假話,只不過將當年之事老實回話罷了,算不得虛偽小人。
「微臣是徐文彬養父之長子。」徐文誠說完這句,心有點虛,可還是硬着頭皮道:「原本微臣與家母並不知徐文彬不是徐家親子,直到最近家父病重,家父才將此事告知家母,以至於家母驚痛過度,現還在莊子上休養。」
徐家祖母至於是不是現在才知道徐文彬的身世,誰也不知道,就算她一口咬定現在才知情,別人也找不出破綻,到也是個摘清自己的好藉口,畢竟誰也不會特別去為難一個突然發覺自己次子早亡的老婦人。
「那……太子太傅有說駙馬正是莊成之子?」皇帝抬抬眼皮,面無表情的看向徐文誠。
徐文誠心猛地一跳,趕緊將頭壓的更低道:「這到不知,家母只說家父在病重之時,告知她,徐文彬並非徐家親子,而是徐家大姑送來的孩子。」
「啟稟皇上。」等着徐文誠說到此時,徐文彬才微微起身道:「徐家大姑張徐氏已在幾十年前就被一場大火燒死,這點洛陽張家皆可證明。」
在這點上,誰都可以篤定,張家絕對不會丟臉的承認,自家的媳婦沒燒死反而跟着別的男人跑了,若駙馬真是徐氏的兒子,那不就證明那死去的張家郎君,頭頂頂着綠油油的雲彩麼?
徐文誠當場憋紅了臉,雖然他說的都是母親交代的,可他此時才想起若是徐家大姑真的離棄夫家,還更名改姓與他人成婚,甚至未告知娘家,這不但讓徐家的門風讓人質疑,連日後徐家姑娘的婚事都會受此影響,這並不是他願意看到的。
「哦?那就是說,徐文誠你並不能證明當年將孩子送與徐老的就是徐老的姐姐?」皇帝被提上了精神,身子也坐直了幾分。
徐文誠說是也不是,說不是也不是,就僵着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陳右相暗暗鄙夷,接着輕瞟人群,裏頭立刻又站出一位,抱拳道:「回皇上,當年那徐氏確是趁着大火逃離了張家,並被沿途路過的洛陽寧家所救,後才會被當做寧家庶出的姑娘嫁與罪臣莊成。」
「可有證據?」皇帝挑眉問道。
那人嘴角暗提,顯然隱約有些得意,躬身道:「寧家有人可以作證。」
朝堂之上一片譁然,如徐海生那樣的小輩可能不太清楚,可年紀稍長一輩的大多都聽說過,直王孫簡死後沒多久,洛陽寧家被人血洗過一遍,這件事做的很隱秘,朝廷調查過許久都沒有結果,很多世家因此對當年之事避而不談,生怕被寧家牽連。如今竟然有人能尋到當年的寧家人,朝堂上那些還沒明白的,眼下都已經明白了,今日明擺着是保守派準備好,想要按死駙馬徐文彬的。
「人帶來了麼?」皇帝問道。
那人一笑,回答道:「人已在殿外。」
「宣吧。」
隨即身邊的總管太監,立刻用尖細的聲音喚道:「宣!寧家舊人覲見!」
沒過一會兒,外頭一個瘦小枯乾的婦人就從殿外走進殿內,眼神閃躲,畏畏縮縮,一看就不像是大家子出來的。朝堂之上的人頓時用懷疑的眼神看向剛剛那位官員。
「奴……奴婢賀氏……給……給皇上請安。」那婦人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行禮的模樣到還有點意思。
「你是何人啊?」皇帝瞧了眼陳右相,到沒急躁,不徐不緩的問道。
那婦人抖了抖肩膀道:「奴婢賀氏,曾是直王夫人寧氏的陪嫁嬤嬤。」
「你有何證據證明莊成之妻正是張徐氏?」皇帝又問道。
「奴……奴婢……」那婦人有些害怕的回頭看了看之前那位官員,在接觸到他的目光後,立刻叩首回道:「奴婢在直王夫人身邊當過嬤嬤,那張徐氏從莊子上逃難出來後,正是我家夫人歸寧時遇上的。」
「你是說,張徐氏是直王夫人救回的寧府?」皇帝壓低了聲音又問了一遍。
「是……是。」那婦人目光游移,緊張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啟稟皇上,且不說此人是否真的是直王夫人身邊的嬤嬤,畢竟當年西域死城一戰,直王與夫人雙雙殉難,她身邊即使有人也很難活着回到建康。」之前革新派那位恰到好處的開了口,既然是直王夫人身邊貼身的嬤嬤,那為何直王夫人身死,那嬤嬤卻還活着,自古忠僕忠僕,若是不忠,如何做仆,早就應該以死明志了。
很明顯,這句話一下刺入那婦人的心,她抖得越發厲害了。
「現在似乎不是談論此僕婦是否應該活着回來吧。」保守派十分不滿,又將話題拉了回來道:「只要此人能證明莊成的夫人正是前太子太傅徐老的親姐姐,那就可證明駙馬就是當年莊成之子!」
「笑話,就算這老婦可以證明莊成之妻就是徐氏,那也不能證明駙馬就是徐氏的孩子!」革新派一老臣即刻駁斥道。
「誰說不能證明。」陳右相終於還是站了出來,展袖拱手道:「啟稟陛下,前些日子有一自稱莊家前任管家的男子,偷偷與微臣門人有所交集,他曾因不滿莊成作為,自贖離府,可如今又憐惜老郎主莊成之父無孫繼承香火,便一路探訪,想知道當年徐氏所生之子,可還尚在人間,結果一番探查下來,就發現當年徐氏將那個孩子送給了自己的親弟弟撫養,而且……」
陳右相譏笑的看向徐文彬道:「連駙馬之子公子生與翁主都知曉此事,這下可做不得假了吧。」
朝堂之上沒參與的官員,完全不知道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連駙馬的兒女都知道此事,那是不是可以說,駙馬其實已知自己的身世,甚至想過法子壓蓋?
有時候人的腦補是無限的。
這下皇帝終究是露出了一絲愁容。
陳右相見了也不動聲色,而是看着太監將那莊家舊仆帶了進來。
這人一上來,很容易就讓人看出他身上一身的武藝,年紀雖然已長,可精神十足,而且舉手投足都看得出來,他曾經必定是一位身份不低的管家。像管家與嬤嬤之類的,並不是說隨便拉個人就可以做的,通常都是主家選好,或是上一任的舉薦,才可以跟在師傅或是有體面的管家嬤嬤後面學着,直到上一任榮養或是犯了事兒,才有機會頂上去,而且還要排斥掉有些壓根就是從低等管家做起,一步步做到總管的位置的。
這與剛剛那位嬤嬤相比,顯然他的出現更為突出,也更有信服力。
「草民莊昆,給皇上請安。」一語點題,剛剛那位嬤嬤如今還是奴身,可這位前任管家,卻已經脫籍成為平民了。
「右相說,你是莊成曾經的管家?」皇上的問話有些急促,身子也往前傾了一些。
那管事叩首道:「正是草民。」
「你可有證據?」
那管事即刻從懷裏掏出一物,讓太監承上後,他才道:「請陛下過目,這是莊家老郎主賜予草民的印鑑,原是用此印鑑支取賬目與調配人手的,可自從老郎主過世,此印鑑便取消不用了,改用了另一種印鑑,草民離府時,只許帶了這一種舊時印鑑作為念想。」
皇上看着托盤上的印鑑,那印鑑是塊青白和田玉,形若猛虎,身若彎弓,仿佛一隻正在呼嘯的獸中之王,仰面向天,極有氣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