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悠冷着臉,把門打個了半開,許爸爸斜着身體進來了。
從去年的七月到今年的六月,父子倆差不多有一年未相見了。在這段時間裏,有唐夢的陪伴,許悠差不多已經忘記了他爸與他斷絕父子關係的事。他心中沒有恨,也沒有埋怨,偶爾想起來也是淡淡的。
因為唐夢讓他感覺到生活的美好,哪怕是讀書和寫作業,或是洗衣做飯這樣平淡瑣碎的事,他做起來都覺得很有意思。
他會認認真真去做每一件事,並且從這些事情中獲得快樂,他覺得這些快樂都是唐夢給的。如果沒有她,他覺得自己或許還是個內心充滿怨氣,會將每一天都過得枯燥無味的人。
有了唐夢,一切不積極向上的東西都被他無意識地給過濾掉了。他以為自己不會計較過去的事情,可是此時看見爸爸,他的臉不知為何還是會僵硬、會冷漠,他做不到給爸爸一個笑臉。
許爸爸殷切地看着兒子,但許悠只是疑問地看着他爸。是的,疑問很多。
他爸為什麼一年之間老得這麼快?一位不到五十歲的男人鬢邊竟然生了些許白髮,面容憔悴,頭髮也不像以前那樣被打理得清爽乾淨,他現在看上去就像一個遭受了重大打擊的落魄邋遢大叔。
更令許悠生疑的是,他爸怎麼知道他住在這裏?
許悠並沒有叫爸爸,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你怎麼找到這裏來的?」
許爸爸見到兒子很激動,艱難地開口道:「小悠,我的兒子,爸爸……對不起你。」
許悠偏過臉去,抑制自己不要發脾氣,頓了好一會兒,他才正過臉來,說:「許先生,我不是你兒子,你也不是我爸。你到底找我有什麼事,如果沒事希望你不要打擾我的生活,趕緊出去吧。」
許爸爸聽得面色灰白,說:「小悠,你要知道,我是你的爸爸,你是我的兒子,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許悠剛才心緒已經平復了,但許爸爸這一句話又挑起了許悠的怒氣,「你別說了!去年你說我不再是你的兒子,讓我立馬滾,現在你又來一句我是你的兒子誰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你當你是誰啊,我可不是一個由你招之即來、揮之即去能滾能爬的東西!」
許爸爸被兒子吼了一頓,自知理虧,小聲地說:「當時爸爸是在氣頭上,你可別當真。」
許悠苦笑一聲,「當初是你說此生我們不要再聯繫,連斷絕父子關係的錢都給了,市裏的房子你也讓人收回去了,現在卻叫我別當真?你都快五十歲的人了,難道要我把你說的那些話當成是幾歲小孩子說的?」
許爸爸被反駁得說不出話來,但他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許悠忽然心生懷疑,「你跟蹤我到這裏來的?」
許爸爸苦嘆一聲,「我連自己的兒子都找不到,還要靠跟蹤尋過來,這是何其悲摧啊。」
果然是跟蹤!許悠氣得無話可說。放學時,唐夢比他早十幾分鐘到家,一路上他都在認真地騎自行車,根本沒想到自己竟然被人跟蹤了。他擔心的是,他和唐夢都住在這裏的事,他爸應該不知道吧?
許爸爸不但沒有出去的意思,竟然還來到沙發上坐下了,雙眼環顧了一番,看似很關心地問:「這是你租的房子?一個月多少錢?」
唐夢在臥室里聽到許爸爸這麼問,放心了不少,看來許爸爸還不知情,他肯定是在學校門口守着許悠,然後跟蹤了過來,完全沒料到唐夢也住在這裏。
唐夢躺在床上看書,連一聲咳嗽都不敢。
許悠順着他爸的話,說:「是,租的,一個月五百。你到底有什麼事,有事快說。」
許爸爸從口袋裏掏出煙和打火機,點了一支煙,說:「我降職了,被人陷害的。」
許悠不想聽這些,直接把門打開,「這種事你應該去找你的組織與領導,找我有什麼用?我還要做飯吃呢,沒空陪你。」
許爸爸見兒子下逐客令了,又說:「是被秦一梅陷害的。」
許悠微驚,隨即又淡然了,根本沒有一絲同情,「她不是你老婆嗎,不是你孩子的媽嗎?她陷害你,你應該也覺得很榮幸才對。」
許爸爸又狠狠地抽了一口煙,眼角發紅,「小悠,你別恨爸爸,都怪爸爸眼瞎,被這個女人騙了。她現在不是我老婆了,更不是我孩子的媽,我和她已經離婚了。」許爸爸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本子,放在了茶几上。
許悠懶得看離婚證,但他實在料想不到,不到一年的時間,他爸和秦一梅之間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去年這個時候,他爸爸對秦一梅可謂是百依百順,把秦一梅當娘娘當太后供着。
到底具體發生了什麼事,許悠也不想知道,他正欲開口說不想聽這些,叫他爸爸趕緊走。
可許爸爸卻苦着一張臉,眼睛裏也濕潤了,說:「小悠啊,以前我對你媽媽管得太嚴,不要她和男同事練舞蹈參加比賽,最後害得她自殺了。所以……我不想在你後媽秦一梅身上犯同樣的錯誤,她的事我大都不管的,平時她和別的男人是否有來往我也不過問,可是誰能想到……她生的兒子……竟然不是我的……」
許悠聽得後背都僵直了,這意思是,去年他爸爸為了秦一梅肚子裏的孩子對他整天吼罵,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原來是為了他人的孩子對自己的兒子橫豎都看不順眼,直到把兒子趕出家門,現在得知了真相才知道後悔?
「她和我的下屬搞上了,懷上了他的孩子,她不但不知廉恥,還在我們父子倆頭上作威作福,虐待你、罵你,我真是瞎了眼啊瞎了眼……,要不是那孽種生病住院驗血型,我至今還蒙在鼓裏把孽種當心肝寶貝疼。」
許悠真的不想聽這些,可他爸卻沒完沒了,又接着說:「我要和她離婚,想要回存摺和房子,她就夥同我的下屬陷害我,監獄裏一個犯人其實是自殺的,結果卻成了我逼死了犯人。報應啊報應,肯定是你媽給我的報應,……」
許爸爸還在發泄地將自己心中的苦悶全都吐了出來,他一個人憋了這麼久,無處訴話,或許只有在自己兒子面前才能痛快地傾泄出來吧。
許悠喉嚨里不知被什麼堵住了,特別難受。當初他媽媽是那麼愛爸爸,可他爸爸卻不信任她,每天像管犯人一樣,不讓她和別的男人打交道也就算了,只不過是參加一個舞蹈比賽而已,他爸爸就差拿刀去殺人了,就這樣逼死了他媽媽。
可是,他對秦一梅這種只看中他的錢與房子的女人卻如此放縱。
許悠覺得爸爸真的很悲哀,逼死了真正愛他的女人,卻被不愛他的女人所害,這是活該嗎?
安靜了許久,誰也沒有說話,只能聽到許爸爸時不時哽咽一聲。
過了一會兒,許爸爸忽然發現茶几上放着一個女孩子的發卡,神情頓愕,「你帶女同學來過這裏?」
許悠心一揪,忙道:「沒有,是我……我同桌的發卡放在課桌上忘了拿走,我就先帶回來了,後天上學時再還給她。」
許爸爸不相信,起身將整個屋子打量了一圈,然後跑進衛生間,看見了兩副牙刷,還有一大排毛巾,這些或許還不算什麼,可他看到了一瓶面霜,還有女士洗髮水和沐浴露。
這樣一來,許悠剛才的話顯得是那麼蒼白,根本沒法叫人信服。許爸爸簡直不敢相信地看着兒子,「你……你和女生同居?你們……」
許悠冷道:「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們一個月只有幾天假,根本就沒有時間在一起,她只不過是偶爾過來玩。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你現在根本就沒有資格管我,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
臥室里的唐夢緊張得都快不會呼吸了,如果許爸爸突然來敲她的臥室門怎麼辦?她不能開,但又不能不開。如果她不開,不是正好表明裏面躲了人嗎?
許悠也擔心他爸爸會忽然想起去敲唐夢的門,心裏已經想好了,他爸再不出去,他就會推他爸出去,絕不手軟。
「她人呢?」許爸爸問。
「學校放兩天假,她回家了。」
「她叫什麼名字?」
許悠惱了,「我說過,這用不着你管,你也沒有資格管。我已經不再是你的兒子了,你也完全沒有必要回來找我,你還會結婚,還會有孩子,我難道還要當一回你和後媽的眼中釘嗎?」
許爸爸卻傷神地說:「小悠,此生……我只會有你一個兒子。我去醫院檢查過,醫生說我已經沒有了生育能力,可能是八年前騎摩托車摔下橋,受了重傷所致吧。」
在臥室里的唐夢聽了這些,心裏很不是滋味,許爸爸這話的意思是,他如果有生育能力,還能結婚生子,就不會再來找許悠了,之所以來找許悠,那是因為知道他這輩子只會有許悠這麼一個兒子,他現在才知道要珍惜。
唐夢聽了真的很生氣,許悠又何嘗不生氣呢,但他已經沒有這個心思生氣了,而是催他爸爸,「你快走吧,我不想聽這些。」
許悠說完就推他爸爸出門,許爸爸眼裏的淚珠滾了下來,「小悠,在這個世上,你只有我這麼一個爸爸,我也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我們是這世上最親的人,你知不知道?」
許悠繃着臉,回道:「我早知道,只不過是你知道的太晚了。」
許爸爸怔住了。
許悠力氣大,已經將他推到了門口。
許爸爸用手撐着牆,「小悠,你已經十八歲多了,再過四個多月就滿十九歲,也算是成年男人了,你和女生同居我也不說什麼。只是你要記住,平時要多留個心眼,不要被女孩子騙了,你可以和她上|床,可以給她一些零花錢,但是絕不要把那三萬塊錢全花在她身上,爸爸現在收入少了很多,你以後還要……」
許悠聽了氣血頓時湧上頭頂,吼道:「夠了!我不許你侮辱她!」
「小悠,你還小,不懂女人,她們……」
許悠不允許他爸再說下去,他用力將他爸爸推出門,然後「砰」的一聲將門關上了,再反鎖上。
許爸爸聽見兒子反鎖門的聲音,知道兒子是不會再讓他進去了。他並不着急,如果許悠是他的親兒子,這世上就沒有人能改變得了這個事實,時間一久,他再對兒子好一些,他相信許悠總有一天會理解他的。
許爸爸手裏捏了幾根短髮,是他從衛生間的梳子上拿來的,他小心翼翼地放進準備好的膠袋裏。在他看來,女人大多是不忠誠的,許悠是不是他的親兒子,他也得驗過後才能付之真心。
許悠來到唐夢的門前小聲敲門,「小夢,他走了,你開開門。」
許爸爸最後說的一番話讓唐夢心裏很不舒服,但她還是起身來開門了,這是許悠爸爸說的話,她不能怪到許悠頭上。
門一開,許悠就將唐夢摟在懷裏,「小夢,沒嚇着你吧,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讓他進來的。」
見唐夢沒說話,許悠以為她是生氣了,急道:「小夢,他剛才說的那些話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是我不好,我不該讓他進來,不該讓他說那麼多話,你別生氣好不好?你生氣我心裏會很難受的。」
唐夢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微微一笑,說:「我才不是那么小氣的人呢,這麼點事我還犯不着生氣,只是……他畢竟是你爸爸,難道你能一輩子都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