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公,好像廣義哥哥有心事。」柯楚楚隨口一問。
七叔公說別管他,他肯定是又丟了東西。就算丟一紋錢,他都得愁眉苦臉大半月。偏偏他還不長記性,總是丟三落四,不是宣紙少了就是狼毫沒了,再不然就算是發現書院今天給的雞肉少了一塊,他都得慪上大半日。小家子氣,改不了。
芳姨娘聽得兩個眼珠鼓成了算盤珠子,竟有這樣的人,比倪洵那商戶還摳。
「叔公,今天您別下廚了。讓我姨娘做,她的手藝不比您差。」
「好,那我就享享侄子姨娘的福。」
芳姨娘羞赧,她雖然做了一年的小妾,但從沒外人這樣稱呼過她。
柯楚楚望着她走遠,轉頭告訴七叔公說打算讓芳姨娘再嫁,讓他給打聽着,有沒有願意去奉州的孤家男子。
「啥,你還要回奉州?」七叔公的失望之色讓人不忍。
「叔公,我二姑姑並三個子女都在奉州啊。」
柯秉誠本欲說還呆在那做甚?全都回來吧。後來想到柯蓉兒已經嫁了人,怎麼能說走就走,只能遺憾作罷。
......
尋常男子見到美麗的姑娘都會往前湊,可這梁廣義真是個另類。在家三天,他除了吃飯,就沒出過房門。可能七叔公沒有誇張,他確實很小家子氣。家裏來了生人,再熱鬧的氛圍也化不開他濃濃的憂傷。
在他走的那一天,芳姨娘來告訴柯楚楚,讓她猜梁廣義丟了什麼東西那麼難過。
柯楚楚哪能猜得到,芳姨娘捂着肚子先把自己笑了好一會兒才說:他丟了一個棉布制的褡褳,裏面一紋錢也沒有。
「天啦。」柯楚楚驚訝捂嘴:「怎地會如此?一個荷包而已。姨娘,咱送他一個吧。」
「我送了,他不要,他說是自家人的,要了跟沒要一樣。」
這個……柯楚楚不懂了,他的意思是別人的才要?不過想到他雖然一直在房裏,與她們都沒有多餘交談,卻在心裏把她們當成一家人。而她跟芳姨娘,根本沒有這種覺悟,頓時感到有點羞愧。
「姨娘,你附耳過來……」
芳姨娘邊聽邊揚眉,頻頻點頭:「好,這個主意好。還是交給七叔公去做吧,村上的路我不熟。」
七叔公接過芳姨娘放了十枚銅錢的絲綢褡褳,搖頭失笑:「慣得他。」
於是,梁廣義在回書院的途中就撿到了那個褡褳,當真是喜不自勝。搖着裏面有響動,更是笑得咧開了嘴。
「哈哈,失得好,失得好,蒼天有眼。」也沒管這跟早上芳姨娘要送他的那個有無區別。
......
柯楚楚那天只用一句話就試出柯秉貴與她的祖父果然有過節,看似乖乖呆在七叔公家,但她的心思卻沒關住。七叔公留有三畝菜地自己種,芳姨娘十歲前賣身的家是農戶,簡單的農活她多少能做點。每天早上都跟七叔公上菜地里忙活一陣,順便採摘當日要吃的小菜。
芳姨娘人雖然老實,但並不木訥,三言兩語就能跟村中婦人攀談上,她就是柯楚楚的耳目。
柯氏是大族,雖有敗落,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十里八村的人對柯姓都是巴結狀。何況村中人都知道芳姨娘是縣令家的小妾,是頂頂有福氣又有文采的官家娘子。所以她沒費什麼力氣,就能替小姐打聽到柯秉貴的情況。
之所以不直接問七叔公,是因為七叔公人雖然在村里,但村人都說他脾氣古怪,他也樂得兩耳不聞窗外事。問他是沒用的,若是有用,他也不會講出讓柯楚楚好好跟柯秉貴說話,人家就會同意遷墳的話來。
穎川是風調雨順,奉州剛收了穀子,田裏已是密密匝匝的裂紋。旱啊,整整兩個月沒下一滴雨了。除了當初收下柯楚楚頭花的老人家那個村,以及這村附近的三五個村子有挖深井,勉強能過,其他村子的人已經開始從深山裏的峽谷去背水了。
奉州城的飲用水更是吃緊,李知州派出鄉兵上百里外的黑谷河一車車調水,這個時候若是西北部的蠻子打過來,奉州絕對是無一兵卒應戰,全都拉水去了。
秦王趙蘊已經回到了京城,他得知奉州旱情,盯着手中的大榮輿圖久久沒有移開……
邱世立的嫡子邱子明,從京城趕回來施美男計也沒施成,倒是有了別的用處,比如四處尋名醫醫治他的妹妹邱子珊。
是的,邱子珊還沒醒過來,就只胸口有一團熱呼氣兒,連呼吸都不容易聽到,而李知州卻以這個由頭退了婚。當然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更重要的是上面有人在查邱世立,只要是查,就落不着好。李家未雨綢繆,不敢涉險。
京城的倪光譽被關了起來,不止是他,所有參加鄉考的兩千學子全都被軟禁。此次鄉考被人揭發有舞弊行為,正忙着為明年會考出題的禮部是相當震怒。這可是東榮開國以來首例舞弊案,為了震懾,着重處罰全部重考。啟用了鐵血手段,凡是有背景的考生成了重點堪察對象,正二八經的貧苦學子,比如倪光譽這樣的,反而高枕無憂。
督管此事的是腿腳不便的秦王趙蘊,他的腿經過太醫院眾醫會診,最後下了定論,廢了。一個廢人,接手這件甚得聖意,卻有名無實還得罪人的燙手山芋再好不過。
秦王的傷腿上放着一摞考卷,都是奉州藉學子的,倪光譽的也在內,而且正拿在秦王的手上……
二姑奶奶柯蓉兒現在閒啊,掰着手指頭數柯楚楚歸家的日子。她算是「攀」上了知州夫人,倪洵現在說話也不敢大聲。倪光茹在備嫁了,倪光秀也在說媒,只是這個不滿意那個不滿意,挑三揀四惹人煩。
柯蓉兒是個閒不住的人,她也開始搞炊餅生意了,命家裏的婆子挑着擔子走街竄巷賠本賺吆喝,不為賺錢,就為噁心何寡婦。當然何寡婦也不是吃素的,轉頭就招了個一窮二白,卻頗為精壯年輕,比她小十歲的後生入贅,成日裏出雙入對。反倒讓柯蓉兒覺得沒意思起來。
柯蓉兒這麼一來,倪洵現在想再胡亂勾搭就沒以前那麼容易了。如今倪洵出門都得倚着牆根兒疾步走,好多人都知道他意圖殺妻另娶,是個人面獸心的混帳。
柯楚楚看了姑姑的信忍不住笑出聲,小庚在旁邊使勁甩尾巴。姑姑是閒得無聊,她可是身閒心不閒。她忙,忙着佈局。
好久沒有幹過這種事了,手有些生。大榮現在已無玄學道人,為何柯秉貴能找人布出「富貴吊珠陣」?
富貴吊珠陣處於陰宅之中就不是富貴了,其義為招魂陣。處在陰宅內招的當然是死人的魂。常言道活人頭上三朵火,死人腳下踩魂燈。前為明火,後為冥火。吊珠,即是聚魂的引珠。倘若擺在陽宅,運作得好可聚活人的財氣喜氣,使家主富貴。擺在陰宅里,聚的就是死人的死氣。
而且這是對下不對上,就像陽宅聚喜氣以受禮之為人重。晚輩要向長輩行禮,長輩為尊。陰宅也一樣,它妨不到陣中主人的兄弟姐妹和父母,卻能妨死自己的子孫後代。
佈陣之人似懂非懂只是個半吊子,但他知道靈活運用,把用在陽宅之處的陣法反悖到陰宅來布,一樣能達到所求結果。只是較慢,而且常有疏漏。如果命硬或者如七叔公這種心胸豁達,愛行俠仗義的單身漢,就無法克制。若是換得柯楚楚,她真想要所恨之人絕嗣外加禍事連連,有兩種狠毒風水陣可以布。
一為饕鬄環飼,二為惡狼嬉雀。
前者會用墳主後人的精陽之氣飼養饕鬄,三五年便油盡燈枯病入膏盲,一個也跑不掉。後者名字好聽,實則更為兇猛,卻又不讓無辜之人枉死,相較起來,這個陣法更為人道。
雀在此處指斬斷了翅膀的野雞,狼見了雞如同惡虎撲食,騰騰騰逮住有狼性的墳主後人一嘴一個全部吞進去。
柯秉貴家哪些人有狼性,很快就能知道了。
想當初西榮玄術鼎盛之時,哪家不把自己的祖墳看得堪比性命,對玄門中人也是尊敬有佳。後來附馬造反之事一出,懂玄術的成了走到哪都令人「聞風喪膽」的瘟疫。前朝皇帝一聲令下:殺!
凡是懂一點的,哪怕只會算個天氣,也是殺。玄學書籍:燒!
柯楚楚知道那殺他父親的惡皇帝不甘心,不甘心他的天下竟然有他所不能掌控之人。恨國師,恨玄學,恨所有能未卜先知的人。可是哪裏殺得完燒得盡,只是把有真本事的人和震世的著作殺完燒完罷了。要是真殺完了,這個吊珠陣又怎麼解釋?當她說出《融氏算經》時,芳姨娘沒有疑惑,柯蓉兒也沒有多問,很明顯此類書籍東榮肯定存在。
毀了傳承,留下的惡果更深。光顧着內耗,羅韃國舉兵南下的時候,泱泱大榮竟無還手之力。若是留得一兩個高手在,昌盛上千年的玄術也能派上點用場,不至於叫羅韃蠻子強佔中原兩百餘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