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樓妓院往來多文人墨客富家公子,文人多情,酒至酣處,情到濃時,就揮灑文字,吟詩作賦。題頭還不忘寫上為誰誰而作。
老鴇得了詞句,找人填上曲子,就開始讓名下的藝妓演唱。
因此,不管是文人還是妓女,都很容易走紅。
而光顧私娼寮子的都是些販夫走卒破皮無賴,燈一吹就動手動腳,激情上來「心肝寶貝」地亂叫,何曾知道夜裏是誰服侍過?
新帝浸淫此行多年,豈不知其中關竅,所以特地指名讓官家女子盡都入青樓,就是讓她們的名字傳揚出去以懾四方。
不少好人家的女兒因為受不住這種屈辱含恨而死。
據說,宋青艾剛開始也曾扭捏着不肯,裝腔作勢地鬧過哭過幾次,後來不知道為何就願意了。
而且,因為她既懂文又善琴,很快就如魚得水,極受恩客們的喜愛。
宋青葙知道林氏曾到翠微樓打聽過宋青艾的身家,準備砸鍋賣鐵也得把閨女贖出來。宋家也算是書香門第,出這麼個女兒真是丟人丟到老祖宗那裏去了。
翠微樓的老鴇為難地說:「這種官妓是在官府有案底的,你就是搬座金山過來,我們也不敢讓你贖身。她就是老到動不了了,也只能死在妓院裏。」
林氏一路哭着從翠微樓回了家。
本來她還指望着宋寧遠能夠考中進士重振門風,現在也別指望了,自古以來,哪朝哪代也不願意用個妹子是娼藉的官員。
林氏一面可憐宋青艾,一面又覺得她可恨,為什麼不狠狠心死了算了,也好給家裏留條活路。
關於宋青艾,宋青葙只知道這麼多,卻再想不出有什麼能讓大舅母說出那番話來。
大舅母喝了口茶,斟酌着說:「宋二娘被夫家休了,眼下住在濟南府你們的老宅子裏。」
宋青葙沒聽說這事,可想到肖家人也走得是科考舉仕的路,遂問:「是因為青艾?」
大舅母道:「若說因為宋青艾也沒那麼快,我們只聽說謀反的家眷有的為奴為的為娼,還真不知道宋青艾的下落……宋二娘說,是大姑爺到青州府肖家鬧騰了一回,差點把她家孩子摔死不算,還鼓搗着知州太太把她休了。」
宋青葙一聽就明白,定然是秦鎮假借看大舅母那次順道去了青州。
宋青蓴到現在都不明白,自己什麼都沒做錯,為何宋青葙要這樣對待自己。
在宋青蓴眼裏,她跟宋青葙、宋青艾順次差一歲,自小一同學識字學音律,相處得算是融洽。
自己不提,因為年紀稍長,常常會照顧忍讓着她們。
宋青艾要強好勝,處處想拔個尖兒,雖明里暗裏時常譏刺打壓她們,可並沒做過大奸大惡之事。
而宋青葙很聰明,也識大體,一向覺得宋家姐妹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在外人面前從來都是維護着姐妹們的情分。
七八歲那年,先生佈置畫一幅雪景,次日要評鑑。
宋青葙原本畫好了,可宋青艾覺得她畫得似乎比自己的強,於是偷偷把宋青葙的畫揉成一團扔了。
第二天,宋青葙卻怎麼也找不到自己的畫了。
宋青艾幸災樂禍地指着宋青葙面前的白紙問道:「三姐姐畫得是什麼?」
宋青葙答道:「雪景,剛下完雪,地上白茫茫一片。」
宋青艾見她狡辯,便往紙上滴了一滴墨,挑釁地看着她,「哎呀,不小心弄髒了三姐姐的畫。」
宋青葙笑了笑,沒有回答。
等先生問起來,宋青葙解釋道:「畫的是雪地里的一口井。」
先生給宋青葙的畫評價很低,對她的人卻甚是賞識。
宋青蓴清楚地記得,先生說宋青葙大度仁慈,與她交好的人都會因之得益。
宋青蓴也是這樣想。
那會付氏還在,逢年過節,付家舅舅都會給宋青葙很豐厚的禮品。好吃的,好玩的,還有時興樣子的布匹。
宋青葙很大方,只要她們看中了,就讓她們拿走。
宋青蓴記着宋青葙的好,所以付氏過世後,她對宋青葙也很關心與疼愛。
她以為她們的情分能夠維持一輩子,互相提攜互相扶持。
可讓她刮目相看的事卻一件接着一件。
先是,祖母頭七沒過,宋青葙就毫不留情地把大房趕出白家胡同。寒冬臘月,無論買房子還是賃房子都不容易,可她竟半點不通融。
而後,林氏因宋青艾的事求上門,她不見倒也罷了,還將林氏打了出去。宋青艾嫁到鄭家受苦是她自己不長腦子,她不幫忙也說得過去,可林氏畢竟是嫡親的伯母,好歹也照拂過她幾年,她竟一點情分不念?
再然後,宋青艾淪落青樓。照理說,都姓着同樣的姓,宋青艾被人嗤笑,難道她臉上就會好看?
自己是沒辦法,青州到京都路途遙遠,而且自己也不認識什麼貴人,沒法求情。
更重要的是,自己在肖家的地位非常尷尬,不但要敬着公婆,還得敬着三位妯娌,稍有不慎就被抓了把柄。
宋青蓴不想讓別人知道宋青艾的消息。
所以,她雖有心,卻是無能為力。
宋青葙卻不同。
秦家在天子腳下,清平侯又是朝中重臣,而且秦家是她當家。她稍微開口求個情,興許就把人給贖出來了。可她卻是不管不問,半點都不關心。
宋青蓴接到林氏的信時,肺幾乎都氣炸了。
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姐妹,曾經口口聲聲說相互扶持的人,關鍵時刻竟是這麼無情。
情急之下,便寫了那封信。
按照宋青蓴對宋青葙的了解,宋青葙定然會回信小心翼翼地解釋一番,然後宋青蓴再寫封信懇求她無論怎樣幫扶一把,宋青葙抹不開面子,自然會答應。
可她沒等來回信,等到的卻是秦鎮。
宋青蓴永遠也忘不了那刻——五大三粗的秦鎮拎着肖誡就像拎着只小雞仔,肖誡哭得滿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
宋青蓴的心都要碎了。
肖誡是她辛辛苦苦懷胎十月,又忍着劇痛才生下來的,這一年多,是捧在手心養大的。
就這麼個心肝寶貝,被秦鎮隨手往空中一扔,顫悠悠地掛在樹枝上……那一瞬間,宋青蓴恨不得把秦鎮千刀萬剮,幾乎想豁出去跟秦鎮同歸於盡,救出自己的兒子。
宋青蓴希望秦鎮下地獄,可秦鎮卻將自己打下了十八層地獄。
肖家待宋青蓴算是寬厚,沒有說明休妻的真相,而且,還派衙役連人帶嫁妝送到濟南府的老宅子。
宋青蓴接受不了再也見不到兒子的事實,腦子犯了癔症,每天站在大街上逢人就問,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宋青葙要這麼對待她?
濟南府地方不算大,事情很快傳到了大舅母耳邊。
大舅母便急三火四地來到了京都。
她來京都倒不是為了詢問宋青葙為何見死不救,而是想看看宋青葙早產之後有沒有落下毛病。
大表嫂多少聽說過內情,就跟大舅母說了,又說宋青葙瘦得厲害,走起路來都發飄。
大舅母恨得牙根疼,便有了前面的那句話——早應該把宋青艾送到個不知名的私娼寮子,人不知鬼不覺地,連林氏也打聽不到下落,也就沒了後頭這些口舌。
宋青葙聽大舅母講完事情的緣由,沉默片刻,問道:「她病得很嚴重,沒法治了嗎?」
大舅母嘆口氣,「不太清楚,反正天天都在大街上晃悠,餓了就到街邊攤上抓個包子吃,她身邊有個丫頭跟着付賬……能不能治好是一回事,關鍵是,宋老太爺的幾個叔伯子侄沒有人願意讓她治好,現在嫁妝單子都在你堂叔手裏,宋青蓴估計就攥着幾張銀票。」
宋青葙黯然神傷。
大舅母勸道:「你不用掛心,過不了幾天林氏他們就知道了,肯定趕回去索要嫁妝,給不給宋青蓴治病就讓他們操心便是。」話音一轉,談起秦鈺,「……懷的是個閨女,你大舅高興得不行,你表哥這輩合家一個閨女沒有,這會總算有了。」
因為大表嫂生得是兒子,大舅母已經有了孫子,所以秦鈺懷的這胎是男是女都無所謂,反倒因為付家女兒少,而顯得格外金貴些。
宋青葙很為秦鈺高興。
大舅母轉而問起宋青葙,「孩子是你餵着,夜裏也跟你睡?」
宋青葙點點頭。
大舅母心疼道:「這都百天了,不如你晚間這頓稍晚點喂,夜裏就不用起了,讓奶娘看着換尿布就行,這樣你能睡個囫圇覺。否則白天晚上連軸轉,鐵打的人也受不了。」
宋青葙笑笑,「尿布倒不用我換,是世子爺在干。我現在只管着餵奶,其餘都奶娘帶着,累倒不累,就是老覺得乏力。」
大舅母便道:「你婆婆不是懂藥理,她去貴州有些日子了吧,不如給她寫封信,讓她過些時候回來幫你調理調理,聽說吃藥配合着針灸最管用,見效快。」
宋青葙聽大舅母提及白香,猶豫了好半天才說道:「我估摸着婆婆不想回來了,這一年多,我每個月都寫信過去,婆婆一封都沒回。」
「不會,」大舅母搖頭,「這沒出閣的閨女心裏最重要的是爹娘,出閣之後生了孩子,那就是孩子第一,相公第二,然後才輪到爹娘。想必是貴州那邊有事纏住了,等事情一了,準保回來。」
宋青葙心道,難!白香心裏最牽掛得自然是秦鎮,這個毋庸置疑。
可清平侯,宋青葙想起除夕宴,白香整夜半眼都沒往清平侯身上瞧,就好像沒這個人似的。
白香會惦記着清平侯?
遠山貴州土家寨的白香根本沒有工夫也沒有心思去惦記着清平侯。
正如大舅母所預料的,白香確實是有事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