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的意思是,我不尊重你?」孫大爺挑眉微笑,夏金桂搖頭:「你那確實不是尊重,只是憐惜。你是男人,在這個地方,是會被當做頂天立地的人來看待的。然而女子在這個地方,是會被當做很弱的,低於男性的存在。所以有三從四德,她們從來不是她們自己,而是某人的女兒,某人的妻子,某人的母親。由此得到尊重。而我想要得到的,是因為我是我,才得到尊重。」
這番話說的很繞口,聽起來也有些難懂,孫大爺的眉皺的越來越緊。夏金桂深吸一口氣:「當然,我也不會把我自己當成一個弱者,需要依靠你,什麼都要你來做主。我是我,我會有能力撐起一片天。」
縱然再艱難,也要做到,纏繞許久的鬱悶消散之後,夏金桂的臉上,再次露出孫大爺很喜歡的那種果決的,可以掌握住天下的神情。這樣的神情讓孫大爺有些着迷,想把這樣的神情抓在手中,再也不發。
夏金桂的眼眨了眨,再次開口:「不過,我也曉得,等出了這宅子大門,我就還是孫大奶奶,還是要去和女人們在一起摻乎,聽她們說那些閒話,真是……」
「你們那地方的女人,難道可以和男子自由說話?」孫大爺的話讓夏金桂點頭:「當然,當然可以和男子自由說話,什麼男女大防?真要出個軌,就算你用籠子把人給罩起來,他照樣能從籠子縫隙鑽進來。」
「出軌?」孫大爺疑惑地問,夏金桂手一揮:「就是男人在外面有外心,當然男女都不論。」
實在是……孫大爺的臉色有些黑,聽起來那是個道德淪喪的地兒啊?夏金桂見孫大爺臉色有些黑了,雙手攤開:「什麼道德淪喪?難道說你們把女人都關在宅子裏,不許人出門,就算上學也只許學什么女四書,不許讀那些經史子集,再就是不許女人去爭取這世界,還口口聲聲只有男子才算傳後人,致使天下多有溺死女嬰的,還說女人天生比男人命賤?這樣就對了?就很合乎道德了?」
「可是,男女大防,也是禮樂……」孫大爺還想繼續辯一下,夏金桂已經哧一聲笑了:「禮還不下庶人呢。要按了上古的標準,你這樣的商人,也不過是禮不下的人罷了。好意思說什麼禮崩樂壞。」
夏金桂話里着實透出輕蔑來,孫大爺又想辯解幾句,夏金桂猛然發現自己說的太快,也許打擊了孫大爺的自尊心,輕咳一聲就道:「好了,也不用再多說了,以後我會慢慢地和你說。這會兒我餓了,瞧着也快吃晚飯了,讓他們送晚飯來。我也好拿了這家的賬本和名冊,看看這家到底有些什麼家底,免得被你騙了。」
見夏金桂回嗔作喜,孫大爺也收起那瞬間的失落,對夏金桂笑着道:「我怎會騙你呢,我娶了妻子,就是要好好對待的。」
夏金桂搖頭:「是啊,你是會好好對待的,可若是我不幸,沒有上了夏家這位的身,而是落在香菱身上,或者寶釵身上,這會兒還不知怎麼呢。」
「薛家現在那位大奶奶,已經生了兒子,想來不會被薄待。」孫大爺的話讓夏金桂又嘆一聲,若是正主夏金桂,只怕在知道香菱換了個殼子的時候就主張把香菱給賣掉了,至於賣到什麼人的手上,那位是不會管的。只要拔了眼中釘,肉中刺,就好。
不過現在不要去想別人的事,也許孫大爺說的對,等把孫大爺的完全教成一個知道平等尊重別人的人的時候,自己就可以回到現代,重新醒來。那時候,一定會查出是誰在背後動的手。那個夢境又在夏金桂腦中出現,從電話來看,他也不知道這件事,難道說不是他,還是只是一次偶然,一次巧合?
春梅已經帶着人把晚飯送來,夏金桂也收起思緒,坐下吃飯,還是先把面前的事給解決了,再去想別的事。孫大爺坐在夏金桂對面,春梅盛一碗飯,先送到孫大爺面前,孫大爺已經對春梅笑着道:「不用送到我跟前,以後凡這些,都以你奶奶為先?」
春梅有些驚訝地看向夏金桂,夏金桂已經笑眯眯地去接那碗飯,對孫大爺道:「只這些還不夠啊!」
孫大爺夾一筷子魚布到夏金桂碗裏:「總要先慢慢來。」
春梅的眼在夏金桂和孫大爺之間看來看去,勉強賠笑:「大爺和大奶奶打的什麼啞謎,我不曉得呢。」
「不管打的什麼啞謎,這家裏啊,你奶奶說了算。」孫大爺再次重複。春梅這才哦了一聲回神過來,給孫大爺盛一碗飯,夏金桂已經吃了一口飯,見孫大爺這才動筷子,夏金桂不由抿唇一笑,不管真假,先這樣吧。
吃完晚飯,梳洗過夏金桂坐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月亮雖然缺了一個角,不過還是很亮。孫大爺披着外衣走到夏金桂身邊:「你也不怕被風吹了,這樣的天,感冒了不是耍的。」
「我在看月亮,來這裏好久了,竟沒有好好地看過月亮。」夏金桂趴在窗前,姿勢稱不上雅觀,屋內除了他們兩人並沒有別人,孫大爺坐在她身後:「難道你們那邊的月亮就沒這麼好看,不過是一輪月亮,從古到今都是這樣的。」
「心情不同,看月亮就不一樣。」說着夏金桂回頭看孫大爺:「我們那邊,要是談戀愛了,就會說,抱着你肩膀,一起看月亮,還有一起看月亮看星星,從詩詞歌賦談到……」
「胡扯,月亮很好的晚上,能看到幾顆星星?」孫大爺的話讓夏金桂推他一下:「你這人,好不浪漫。」
「我曉得,女子家總是會有這樣那樣的念頭,可是要看月亮,就看不到多少星星。」孫大爺也抬頭望月,月色皎潔,天邊只有寥寥幾顆星星在不遠處閃閃發亮。
「那個抱着你肩膀,一起看月亮的人是誰?」孫大爺突然問出這麼一句,夏金桂的眉一挑,接着微笑:「抱着我肩膀,一起看過月亮的人多了。」
孫大爺再次被噎住,看着夏金桂說不出話來。夏金桂望着孫大爺:「怎麼,你還以為,我只有過一個男人?」
孫大爺決定不就這個問題問下去,就算理智上知道這具身體和夏月娥不是一具,可心理上孫大爺還是覺得有些難以接受。
「直男癌就是直男癌,一說到這個問題就露陷了。」夏金桂嘀咕一句,決定繼續觀賞月亮,不為這件事煩心。橫豎時間還有的是,總要把他的腦子給洗過來。
「什麼直男,什麼癌?聽起來,這個詞似乎一點也不好。」孫大爺刨根問底,夏金桂看他一眼:「真要知道?別怪我不提醒你,要照我們那地方的習慣,你們這地方的男人全都是重度直男癌,女人全都是……」
那個詞有些不大好聽,夏金桂決定不說,孫大爺的臉又黑了下,還是決定問下去:「那要照了我們這地方的風俗,去看你們那地方呢?」
「禮崩樂壞,姦夫淫|婦,道德淪喪,老天爺啊,為什麼不來一個雷把這群人都給劈死?」夏金桂的語氣讓孫大爺噗嗤一聲笑出來:「哪有這樣的誇張,再說……」
「就是這樣的,女人可以和男人一樣,可以上學可以工作可以做生意可以出入公共場合,不需要得到男人的允許。她們可以不用在後宅之中,算計着男人的榮寵,想着要把小狐狸精給掐死。」
「這。簡直是……天子難道……」孫大爺所受衝擊更大,語氣也變的不那麼肯定了。
「沒有皇帝,沒有了這些法律上規定的妻子必須只能屬於丈夫,女子無私財,父在,子不得無私財。每個成年男女,他們的財產都可以自己處置。」夏金桂的語氣輕描淡寫,但孫大爺卻從她的語氣中判斷出來,她說的這一切都是真的。
「怎麼會有這樣的地方?」孫大爺喃喃自語,夏金桂沒有理他繼續看着月亮:「你看,我習以為常的一切,在你看來是那樣的驚心動魄,同樣,你習以為常的一切,在我看來,是那樣的禁錮人生。我們是不一樣的。」
「所以你才那樣說?」孫大爺撫上夏金桂的肩,夏金桂的語氣一點沒變:「是啊,我們之間,太不相同了。」
「我想讓你接受我。」孫大爺的話讓夏金桂抬頭看他,俏皮一笑:「果真他們說的有句話是對的,先愛上的人,總是先輸。」孫大爺還在琢磨這句話的意思,夏金桂就站起身:「好了,你有許多時間慢慢改變。」
說着夏金桂握拳看着天上月亮,似乎在發誓:「就算落在地獄之中,我也會努力走出一條路來,如此才不辜負我所受過的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