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姑奶奶,還真和原先不一樣了。管家又想瞧眼夏金桂,夏金桂已經轉身扶了夏太太進屋。管家對着夏金桂的背影作個揖,也就追上夏三走了。
「你在外面和管家說什麼呢?」夏太太見夏金桂和管家說了半天,進屋後不免要問一問。
「沒說什麼,不過就是說要賃一個好一點的宅子。」夏金桂敷衍了一句,夏太太就皺眉:「這會兒也沒什麼下人了,要不然這樣的話,哪用你去吩咐?」夏太太果然是才聽夏金桂說以後家業復原如何如何,這會兒心裏就想着要過上十分排場的生活。夏金桂當然不會把這吐槽說出來,只對夏太太笑着道:「這會兒家裏人手少,再說了,這市井婦人,一天也不曉得要見多少陌生男子。」
「你也曉得那是市井婦人?」夏太太很不贊同地說,夏金桂微微一笑沒有再就這個話題說下去,見婆子把東西搬進來了,夏金桂和夏太太把這些東西清點一下,還有夏二太太帶給薛姨媽的東西,夏金桂也一一點好,瞧着時候也不早了,夏金桂讓婆子去薛家通報一聲,就說自己要回去了,讓車來接。
薛姨媽正在和寶釵打點着薛蝌成親時候要用的東西,聽到有人來報,說夏金桂要回來,讓派車。薛姨媽就嘆氣:「我們家這婆婆和媳婦,算是顛倒了。」
「媽媽,您前幾天還說,說只要嫂嫂安靜下來就好,這會兒又想着別的,豈不是得隴望蜀?」寶釵曉得自己這位嫂子,是不能求她賢良淑德了,能少些麻煩就少些麻煩,笑着對薛姨媽說了一句。
薛姨媽搖頭:「罷了,我也不過說說。」寶釵讓人趕着車去接夏金桂,拿起一匹錦來:「媽媽來瞧瞧,這個花色好不好?我想着,邢妹妹是個愛素淡的,不過這新婚,怎麼也要穿幾身鮮亮的。」
薛姨媽曉得這是女兒故意來逗自己開心,對着料子點頭:「不錯,邢丫頭是個恬靜性子,這顏色雖鮮亮,穿上卻也壓得住。」
「等邢妹妹過了門,媽媽您啊,就享媳婦福了。」寶釵說話時候香菱手裏抱着一堆針線走進,聽到這話就點頭:「姑娘說的是。太太,您待人好,以後這福氣,一定是享不完的。」
「連你也跟着你姑娘取笑我。」薛姨媽說了一句,自己也笑了,寶釵接過香菱手裏的針線,對香菱道:「不是說了,菱姐姐只用養好身子,不用再做這些針線,這會兒又來做,倒是……」
「我這些天天天吃藥,又走動走動,覺着身子比原先好了許多。」香菱還是那樣性子,寶釵只淺淺一笑,就聽外面丫鬟說,夏金桂回來了。
香菱聽到夏金桂回來,原本是坐着的,急忙就站起來,面上神色也蒼白許多。寶釵伸手拍拍香菱的肩,剛要安慰就見丫鬟打起帘子,夏金桂低頭走進。這倒是稀奇,以往夏金桂回來,都是以自己身子乏了的理由打發丫鬟來說一聲,從不肯自己過來的。寶釵和薛姨媽心中都在嘀咕,寶釵已經不由自主地把身子擋在香菱面前,免得夏金桂又來找晦氣。
夏金桂走進屋裏,就感到面前三人都是如臨大敵的模樣。這一時半會只怕改不了,不過夏金桂也不在意,只往香菱那邊瞧了眼,就對薛姨媽微笑:「媳婦在娘家住了兩晚,這會兒回來了。」
「回來就好,只怕你乏了,下去歇着吧。」薛姨媽恨不得兒媳趕緊出去,多待一刻就會多危險一點的口氣讓夏金桂笑了。特別是夏金桂瞧見香菱縮在寶釵身後,臉上努力保持平靜的神色。夏金桂望向香菱:「香菱,你這些日子,身體也養好了?」
這一句讓寶釵有些疑惑夏金桂是不是知道了要把香菱送去服侍薛蟠的事兒?於是寶釵望向薛姨媽,薛姨媽全神貫注地對着夏金桂,並沒回應女兒。寶釵的眉皺起來,夏金桂原本想出去,可是今兒本來就是要來捅破這層窗戶紙,好讓他們知道自己已經知道香菱要去服侍薛蟠,免得他們在自己面前做事,總是遮遮掩掩,讓人氣悶。
因此夏金桂自顧自坐下,把寶蟾叫進來,指着寶蟾手裏的東西:「我昨兒回了一趟莊裏,這是我二嬸吩咐給太太您送來的。」薛姨媽也不去瞧那些東西到底是些什麼東西,對夏金桂道:「替我多謝你二嬸。」
「我二嬸還說,原先見到太太您,總是要叫嫂子,這會兒就要改口叫親家太太了,想來還真是有趣。」說着夏金桂就笑了,薛姨媽急忙賠笑,寶釵如坐針氈,見夏金桂只說話不出去,心中的疑惑更深。
香菱想悄悄離開,可是這要離開就要從夏金桂面前過,香菱可不敢再去惹夏金桂。香菱的手心都出了汗,在那悄悄攪着帕子。
夏金桂雖然在那和薛姨媽說話,可是這顆心還有一半是在香菱身上,見香菱站在那低頭小可憐似的,夏金桂心中不由嘆氣,原本香菱,也該是千金小姐一樣長大。因此夏金桂故意道:「對了,還有件事兒,太太只怕不知道。」
說着夏金桂轉向香菱:「我在娘家時候,聽說了香菱的身世,我想着,這會兒大爺也在牢裏,倒不如尋到香菱的親人,讓香菱回去家鄉,也算沒有耽誤了她。」
其餘幾人都覺得十二萬分奇怪,薛姨媽愣在那裏不曉得說什麼,寶釵已經對夏金桂道:「嫂子您有所不知,當初……」
「當初香菱也是好人家女兒,不過是被拐子拐了,那個拐子,可不是她爹。」夏金桂的話讓香菱的淚頓時湧出,尋到親人?自己的爹雲遊了,娘依附外公過日子,就算尋到親人又如何,同樣是無根浮萍,到處飄零。香菱要努力控制,才能讓自己不發出哭聲。
寶釵的眉皺緊:「嫂子,怎麼說……」
「怎麼說也是當官判的,可那也是薛家勢大。」夏金桂一句話讓寶釵無法再說別的,寶釵看向香菱,見她滿臉淚水,寶釵微一思索就輕聲問香菱:「既然大嫂這樣說,香菱,你願不願意回鄉,去尋你親人?」
香菱覺得自己的腿腳都不是自己的,只木然地跪下,尋到了又如何,尋不到又如何,不過是物是人非,一切都不一樣。
薛姨媽聽寶釵這樣說就急了:「寶釵,這話可不能這樣說,說好了的,香菱去牢裏伺候你哥哥,若是能生下一兒半女來,也好讓我有個安慰。」
「媽媽。」寶釵見薛姨媽把實話說出,急忙要阻止,夏金桂只瞧着香菱,雖然知道香菱回不了鄉,但這會兒夏金桂心中泛起的悲傷和嘆息是真真切切的,這個無根浮萍一樣的少女,走,留,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寶釵只記得阻止薛姨媽,沒注意夏金桂瞧着香菱的眼漸漸變的悲傷。薛姨媽說完話聽到寶釵阻止自己,也曉得自己說錯了,對夏金桂賠笑道:「大奶奶,這件事你遲早是要知道的,等香菱生下孩子,你是嫡母,自然是你抱去撫養。香菱是個乖巧的,你們以後……」
嫡母?夏金桂冷笑一聲,抬頭瞧着薛姨媽:「香菱她,不是個物件啊。」
這話讓寶釵和薛姨媽都愣住了,香菱已經哭倒在地上,這一句徹底讓香菱撐不住了,從被拐那天起,就不是個人,而是個物件,誰喜歡就可以買了自己。連一點微不足道的希望,都不留給自己。什麼爭寵,什麼爭鬥,香菱從不在意,也不去關心。物件和物件之間,就算再爭,也可以輕易被人拋棄。
夏金桂說完那句,就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怎麼和一群古人講人身權利,這可是主奴合法的時代,這也是階級劃分的時代。良賤之別,如同溝壑。夏金桂沉默了許久,才把眼從香菱身上收回來:「香菱要去服侍大爺,那就去,要能生下一男半女,那就生,只是別說什麼我是嫡母,也別說什麼要我撫養孩子的話。我沒生這個孩子,也不想撫養。」
說着夏金桂站起身,寶釵勉強開口:「大嫂,您本就是嫡母,況且規矩……」
「別和我說什麼規矩不規矩的事。」夏金桂站在那裏,看向寶釵,聲音有些惱怒:「規矩,也不是給我立的。」說完夏金桂掀起帘子就往外走。
薛姨媽這才拍拍心口,對寶釵道:「你瞧,她又……」
話沒說完,帘子重新被掀起,夏金桂站在門口看向裏面的人:「還有,以後你們要做什麼,就堂堂正正地說,藏頭露尾的,看着噁心。」說完夏金桂就把帘子一甩,揚長而去。薛姨媽小心翼翼開口問女兒:「你說,你大嫂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