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虛……烏有……
沐嫣自從聽到凌月蓉的話,大腦就開始像用久了的機器,鏗鏘鏗鏘地卡殼,怎麼也轉不動,以致於張氏一行人走到面前也沒有察覺。
天色雖然暗淡,但有人像旗杆一樣杵在門口,引起了張氏的注意,上挑的鳳眸盈盈,清冽的視線落在沐嫣身上顯出幾分冷色,凌月蓉還在激動說着太子與大皇子長相有多麼多麼的出眾,言談舉止儒雅溫潤。
陳嬤嬤察覺到自家主子臉色陰沉,側目看向雙手攢緊掃把,一臉如臨大敵表情的小女孩,頗有恨鐵不成鋼之感,拔高嗓門訓斥道。「大膽!見到二夫人和三小姐還不趕快行禮!」
沐嫣被嚇了一跳,雙手一哆嗦,掃把直直地倒了下去,柄端恰好打在凌月蓉腳背上,嚇得小姑娘『啊』了一聲,跳出老遠。
陳嬤嬤眸光一怔,心下道完了,整個將軍府都知道三小姐最不好惹的主兒,這沐嫣竟然掃把扔到了小姐的繡花鞋上,可是吃不掉兜着走,快走上前,抬手過去就是一巴掌。
沐嫣反應極快,幾乎是陳嬤嬤抬手的瞬間,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身子抖得仿若受了驚的小鹿,聲音因為害怕顫巍巍的。「奴婢給夫人和小姐請安!夫人、小姐吉祥!」
沐嫣是刻意沒有在張氏的稱謂前加『二』的,畢竟這張氏也算是有才有德,只可惜是個庶出就得屈尊為偏房,若是說心中一點不甘也沒有是不可能的。
聞言,張氏多看了一眼沐嫣,小姑娘穿了一身極為普通的粗布長裙,身形瘦弱矮小,衣服顯得有些寬大,梳着兩個花苞髮髻,左額前垂下一縷青絲,頭髮、肩膀和裙擺上沾着灰塵,看起來說不出的狼狽,長相併不算出彩,包子臉上還帶着嬰兒肥,然卻有一雙極其水靈澄澈的大眼睛,平添幾分靈動與秀氣。
陳嬤嬤被氣壞了,以為沐嫣是被嚇傻了,竟然不求饒先行禮,狠狠朝小姑娘後背踢了一腳,厲聲道。「混賬東西!連個掃把都拿不住!驚擾了二夫人和三小姐!還不趕快請罪!」
沐嫣覺得自己的腰一定被踢腫了,疼得心中小人齜牙咧嘴,表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甚至連伸出手揉揉也不敢,身體抖得越發厲害,卻是抬起頭來怯怯地看了一眼張氏,急切地哭喊道。「夫人、小姐請息怒!奴婢出身卑微、見識短淺,正在清掃院子,聽到仙音自院外來,不禁好奇張望,夫人和小姐貌美傾城,奴婢以為是天上的仙子下凡,一時看得呆了,並未注意手中還拿着掃把,驚擾了夫人和小姐,實在罪不可恕!」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沐嫣的膝蓋跪過很多人,上到飛將凌奈,下到人販子夫婦,還是孤兒的那段時間裏,親眼見到早晨還和自己搶食物的小夥伴,中午時因為想要逃跑被人販子活活打死,屍體就被拋在林間小路的草叢中。
很多個日日夜夜,不是沒有想過輕生,但每回聽到林間傳來飛禽走獸的聲音,想到自己的屍體可能被咬碎,皮肉落入豺狼虎豹的肚子裏,那最後的一點點自尊便被扔掉。
活着,她想要活着,哪怕是跪着她也想要活着。遭到人販子的毒打唾罵,她都能笑着吃下窩窩頭,更別說只是說一些違心奉承的話。
陳嬤嬤還想繼續踢打沐嫣,張氏柳葉彎眉蹙起,抿唇不語,倒是凌月蓉先開口制止。「住手!住手!」
陳嬤嬤連忙收回蠢蠢欲動的腳,彎腰退到一旁,凌月蓉走過來,一雙好看乾淨的繡花鞋撞入沐嫣的視線,聲音清脆宛如夜鶯鳴叫般好聽。「抬起頭來,給本小姐瞧瞧。」
「奴、奴婢生得鄙陋,怕嚇着小姐。」沐嫣非但沒有抬頭,反而垂得更低,鼻尖差點貼在地上。
「怎麼那麼多話?讓你抬頭就抬頭!」凌月蓉秀氣的眉擰起,哼了一聲,嚇得沐嫣倉皇抬頭,水靈靈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清掃了一天的院子,沐嫣的臉上布着灰塵,很難看,凌月蓉不禁蹙眉,嫌棄地揮揮手捏住鼻子,聲音比方才要清細很多,語氣卻透着驚喜愉悅。「你方才說我長得和天上仙子一樣,可是真的?」
沐嫣微微一愣,點頭如搗蒜,凌月蓉清秀的臉上露出笑容,天真純淨,仿若桃花盛開,明眸轉動,轉身拉了拉張氏的衣袖,撒嬌道。「娘,她說我們是天仙呢,這回就饒了她吧。」
張氏看着女兒眉眼透着歡喜,嘴角拉長笑容清雅,撫了撫被拉出褶皺的衣袖,聲音雖然淡淡的卻滿是寵溺。「好了,別鬧了,就依你。」
說完,清冽的視線帶上一分探究看向沐嫣。她並非天真浪漫的小孩子,也早過了愛聽好話的年齡,小姑娘看起來恐懼害怕、戰戰兢兢,然一番話說得條理清晰、銜接自若,倒是機靈聰明的丫頭。
沐嫣沒想到囂張跋扈的凌月蓉會替她說話,這件事就這樣化險為夷,當時心頭着急並未注意腳下地面情況,這才感覺到似乎有尖銳的石子隔得膝蓋生疼,偷偷抬頭瞄了一眼走遠的張氏一行人,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先是扭了扭腰,用力揉了揉被踢疼的地方,再是捏了捏腿費力地撐着地面才站起身,撿起安靜躺在地上的掃把繼續清掃着院子。
只剩下最後一塊空地,再過個半個時辰應該就能幹完。
臨到拐角處,張氏偏頭看了一眼正在認真幹活的小姑娘,冷聲問道。「清掃院子這種事理應由男丁來做,今兒怎麼換成個小丫鬟?」
陳嬤嬤連忙上前,恭敬地回話。「二夫人,你可不知道沐嫣這丫頭鬼得很,戲耍同寢丫鬟,老奴才罰她乾重活。」
張氏睨了一眼陳嬤嬤,「凡事點到為止,沒有必要懲罰太重,別讓皇子們與別院的夫人看了笑話。」
陳嬤嬤腰彎的更低,擦擦額前的冷汗,「是是,二夫人教訓的是。」
陳嬤嬤是張氏的隨嫁嬤嬤,算是看着張氏長大,女子長相出眾,性格溫婉大方,總是淡淡的模樣卻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陳嬤嬤很怕她。
「你剛剛說那丫頭叫什麼?」行得遠了的凌月蓉一個箭步沖了回來。
「回三小姐的話,她叫沐嫣。」陳嬤嬤不敢怠慢,連忙回道。
「沐嫣?」凌月蓉水眸微動,終於把人與名字對上了號,嘟囔了一句『怪不得眼熟』,咧着嘴沖張氏諂媚的笑。「月蓉有一事相求,還請娘親務必答應。」
罰也罰了,餓也餓了,跪也跪了,沐嫣就要清掃乾淨院子,卻被男丁跑來通知說可以提前收工。
這怎麼行!有着強迫症晚期疾病的沐嫣硬是在男丁一臉『你有病』的表情下,把最後一點工作幹完,又跑去柴房將掃把放回原位,這才心滿意足地回到就寢廂房。
古代不像現代,有電有燈,更何況是身份卑微的三等丫鬟連蠟燭都用不起,喜兒與靈秀已經躺下在說着悄悄話,春桃坐在床上,袖口裏還藏着兩個包子,戰戰兢兢怕被發現,見沐嫣回來,連忙下床拉起她就往外跑,來到牆壁一角才停下,水靈的眸子四處瞟着,待確定沒人的情況下才把包子拿出來交予沐嫣。「喏,給你,一定餓壞了吧,快點吃了。」
沐嫣真的是餓極了,接過包子蹲在牆角,便開始狼吞虎咽,春桃看她兇猛的吃相,不但不覺得狼狽相反還很可愛,待女孩吃完,催促道。「身上這麼髒,快去打水洗洗,免得回來晚了,又要挨埋怨。」
沐嫣將最後一口麵皮吞下,點點頭感激地說道。「春桃姐姐,真的很謝謝你。」
春桃微笑着搖頭,沐嫣趕緊去打水,不想倒霉的事兒總會碰在一起,桃花苑的井口滑輪壞了,她的力氣又小別說半桶水了,就連木桶提出來都費力,可是一頭的灰塵,身上全是泥土味兒,不洗澡又怎麼睡得着。
咬了咬牙,提着水桶,與守在門口的男丁說明情況,死磨硬泡才被放出來,走過長廊來到地處偏僻、臨近芙蓉池的深井旁,先是眯眼探頭看了看井水,光線很暗根本看不清井有多深,只好攢緊麻繩一點一點地放下木桶,待感覺到木桶受力漂浮時才晃動麻繩,灌進半桶水時費力地上拉。
就在這時,池水旁的亭子內人影晃動,一個訓斥聲突然響起,把還在念叨着千萬別遇上水鬼的沐嫣嚇了一跳,手下力道一送,木桶咚咚地下滑,帶動着瘦小的身影前傾。
沐嫣只覺大腿撞上理石傳來疼痛感,眼前一陣天旋地轉,頭朝下腳朝上往井裏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