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與疼痛傾巢而入,像潮水一樣淹沒的微弱的意識,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四周是茫茫的黑暗,濃烈得如同古硯上的潑墨。
空氣帶着令人嗆鼻的潮味,和鮮血濃烈的血腥味,腦海里還遙遙傳開野獸的怒號,不眠不休,在整條神經線里遊走着。她記不太清之前的事了,只記得最後一刻夏凡把她拋到一個黝黑的山洞裏,在她驚恐的視線中,那麼兇狠的豹子,撲在夏凡的背後,口中鮮血淋漓,嚇得她不得不從昏迷中醒來。不知道她被扔下來後,他們會不會也跟着跳下來了,畢竟幻音魔豹的速度那麼快,距離又那麼近。
想到這裏,離央捂着腦袋一陣發痛,下意識去叫一個絕對和她一起逃了的東西,「珞塞特……你在嗎?」黑貓珞塞特,是她的精神依附生物,也是她的魔寵,在遇到無法處理的危險的時候,它一般會躲回她的精神世界裏去,所以她在這裏,那麼珞塞特應該也在。
但是離央等了許久,黑暗裏也沒有人應答自己,她又不甘心地喊了一下,「珞塞特?回答我,為什麼不出來?」她的聲音在洞裏傳開,一直傳進洞的深處,帶着虛弱和沙啞的口氣。這時,終於有聲音回復她了,離央仔細一聽,卻發現不是珞塞特的聲音,而是一種虛弱的呻呤和掙扎,聲音的主人好像在說:「媽……媽,你醒了就快從我身上起來……壓,壓死我了……」
這個稱呼,估計離央躺在棺木里聽到都會被氣得跳起來,自然的,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誰了。離央沒好氣的低頭一看,隨着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她稍微看清了自己身下的人的身形,她正大刺刺地坐在對方身上,壓着他可憐的肚子,由於對方全身上下穿着黑衣服,離央只能從他的發色和瞳色發現他的存在。「夏凡?」
「起來先……」離央見他皺眉很痛苦的樣子,只好跳了起來,把夏凡從地上扶起來,「你怎麼在我身下?我不是被你扔進來的嗎?」提到這個她想揍他!居然一個招呼都不打,直接甩手把她扔進未知的黑洞裏,那時的恐懼,就像多年前被他狠狠扔在這個陌生世界不管不顧一樣。「怕你摔着,我也跳了。」夏凡摸摸鼻子說道。
這山洞少說也有幾十米,離央受着傷,傷口一旦撞裂,鮮血涌流,所以他在奮力扔她下去的時候,自己也朝着山洞衝進來了,只是當時離央眼前已經一片黑暗,看不見少年奮不顧身的模樣。他的背後也被魔豹冷不防撓了一爪子,但束縛衣把攻擊力降到了最低,所以幻音魔豹對他最猛烈的一擊,只是不甚刮破了他的衣服。
「其他人呢?列威先生和法利呢?」離央問道。「哦,你伸右腳往旁邊踢一下。」夏凡不動聲色地用手指指了指黑暗之處。
離央白了他一眼,轉身看向自己身邊,果然在不遠處發現了摔相不雅的呤游詩人,以他那個倒插蔥的姿勢,不用說也知道是賢者大人手腳狠辣把他也拋下來的了,至於列威,奄奄一息地靠在一個石壁上,昏迷時還喘着粗氣,看起來氣色不大好,隨時掛掉。
「你怎麼躲開那隻豹子的攻擊的?居然還有時間把他們也救下來。」離央一邊扶好法利讓他靠在石壁上,一邊問道。
「遲緩術。」夏凡簡潔地說。
離央一拍腦袋,她都忘了夏凡是個魔法師,魔法師的話,讓時間停止什麼的,讓生物的速度變慢什麼的,根本是易如反掌的事,不過離央也知道,六階的遲緩術對九階的魔獸,也就只有幾分鐘的作用,所以夏凡沒有逞能地回頭試圖殺死魔豹,而是爭取時間逃跑。離央沒再說話,走到列威身邊檢查一下他的傷口,然後不可多見地揚了揚眉,倒吸了口氣。
心想這個男人居然能活着?他身上的骨頭沒幾根是完好的了,有一些地方的骨頭被打碎陷進了肉里,觸發了神經線路,估計這種痛楚能把一頭犀牛都痛死,而且他外部還留着血,傷口混着泥土都開始化膿了,血液還在不安分地向外流淌着,但是因為泥土堵塞,倒是緩慢了很多。離央也檢查了一下列威的頭部,發現這個男人頭骨都被震出了一絲裂痕,她涼涼地抽着冷氣,低頭盯着男人紫青的臉,男人還在劇烈喘息着,求生的本能在他的身上發揮得淋漓盡致。
「你要救他嗎?」夏凡站在她身後問道。
離央點點頭,又搖搖頭,苦笑了一下,「恐怖力不從心。」她是有辦法緩解一下他的痛苦,但是那也只是緩解而已,別說治本了,她這麻醉的方法連治標都不算。她可沒有忘記自己是個還沒考核魔藥師資格的低級魔藥師。
「他快死了。」夏凡沒有隱瞞,直接開口。
「我知道,你這風涼話說得也太涼了。」離央對夏凡的心如磐石很是無奈。這廝一向都是「風雨不動安如山」的淡定樣。
「既然救不活了,那我們走吧,讓他在這裏。」夏凡面無表情,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離央扶額。少年你心好狠!
「要救活他不是沒有辦法。」她出聲止住了夏凡,夏凡回過頭疑惑地看着她,這時候法利也醒過來了,一臉茫然。
離央坐在地上,在儲納袋裏掏出那本硬皮的神隱之書,撫了撫它堅硬冰冷的封面。夏凡目光一閃,不知道她接下來要幹嘛,法利的眼睛在看到這本書時,莫名地一獰。墨菲帕爾斯,神隱之書。在她手上?離央不知道自己拿出一本書引起了他人多少猜想,她翻開書面,拿起那支鮮艷多彩的羽毛筆,又緩緩翻到無字的書頁,看着那一張空白的紙,她的腦袋裏也是一陣空白。到底要不要下筆呢?雖然寫幾個字看起來只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但是寫在這本書上,就絕對不簡單了!開國皇帝所有的能力都是向這本書乞求得到的,這一點在她後來細細分析了希布在前一頁寫下的那些願望就知道了。所以她可以斷定,這本書真的就像傳說中的「阿拉丁神燈」一樣,可以實現筆者的願望,但是……凡是便宜之物,必然伴隨着不可遏制的隱患。
能夠實現任何願望的書,能夠讓一個人類在短短几年內風生水起最後建立起一個極其龐大的帝國,更是以自己的名字為整片大陸命名,這是何等的殊榮和光耀。能夠帶來這般奇遇的書,豈是落筆就可以了?一定還有代價的吧?要付出慘痛的代價吧?詛咒什麼的,獻祭什麼的,禁忌什麼的,都是有可能的。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就是,這本書涉及着一個至今為止大陸人都無法接受的種族的秘密,這是被神殿禁忌的秘密,別說是打開這本書的人了,就是碰一下,那個人也要被帶到獻祭台去當眾烤死,絲毫不留情面。
她現在不僅碰了,還打開了,還看了秘密,現在又要動用這本書上神奇的力量,如此算來,她真的是死一千次都不夠死啊。
想着想着,離央就惆悵了。夏凡看她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了很久,淡漠地開口道,「你再不救,那傢伙就真的死了。」聞言,離央抬頭看了看列威,此時他的呼吸已經漸微了,氣若遊絲,吐納深沉,一張英氣十足的臉此時白的沒有血色。離央似乎看到他的生命正在流逝,像螢火之光一樣正茫茫黯淡下去。「夏凡,你覺得,為了一個人,和整個世界站在對立面,值得嗎?」離央不知為何,突然問了一句。
夏凡愣住了。
角落裏的法利也猛然愣住了。
站在世界的對立面?這是要和整個世界為敵的意思嗎?為了一個人,和整個世界為敵?這可能嗎?「世界不喜歡我。」離央低着頭專注地看着書本,不知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突然下筆了。夏凡看到筆尖落下,心裏不知道為什麼抽了一陣,他想開口阻止,但是筆墨已經在白紙上暈開了。「所以,值得。」少女沉竛的聲音靜靜在黑暗的山洞之中盤旋,仿佛是怕驚擾了什麼恐怖的東西一樣,她低着眉眼,琥珀色的瞳孔在某一瞬間變得空洞,隨即驟然湧出了血色般的猩紅色彩,她的身體裏有什麼東西正在變化,從血液,到骨頭,到靈魂,在筆尖落下的時候,她整個人都變了。
夏凡和法利都不敢置信地愣住了,此時在他們面前的女孩,身影有些恍惚,似乎下一刻就會消失在這濃稠的黑暗裏。
意識到這一個驚人的變化,夏凡急得衝到離央面前,離央似乎已經恢復了正常,正要合上書本,夏凡只瞥見書本里的白紙,沒有看到字。
「你寫了什麼?這是怎麼回事?」什麼站在世界對面?他並沒有完全聽明白。
「等我查明白了,再同你說,畢竟關乎你重要的身份,所以輕易猜想不得。」離央說着,把書放回儲納袋裏,然後站了起來。
等她走過去再次查看列威的身體時,目光閃過意料之中的光芒。速度太快了,效果也杆杆的!這本神奇的書,大概創造者是神吧?不!是神就不會出現那兩個字眼了,那是神的禁忌啊!離央心想。
此時,列威全身的傷都不見了,骨頭移位什麼的,前一秒還在,如今像夢一樣消失了,身上的血痕也沒了,整個人好像重生了一樣,只是意識可能還沒有恢復,還陷在沉沉的睡眠里。
法利瞪着眼睛看着這變化,簡直不敢相信,「你做了什麼?為什麼……」能把將死之人從地獄裏拉回來,這種事,是逆天之道啊!
「哦,你醒了?」離央現在才察覺到法利已經醒了,朝他淺淺一笑,「我沒有做什麼啊,就是寫下願望朝萬能的女神祈禱了一下,女神大概是看在列威先生英俊不凡,又義氣誠實的份上,就伸以援手救了他咯。」光明女神要是聽到她這番話,估計能氣得跳腳。如今她已經沒有資格得到那什麼勞什子光明女神的庇護了,因為她已經無法回頭地踏上進化成一個種族的道路上了。
那個種族,叫魔族。
法利一臉將信將疑,抿着嘴看着她,不再說話。
躲在洞裏的人們此時不知道,外界的世界天雷滾滾,大陸各地再一次發生了十五年前的天災之象。
帝都里的老人們都一臉凝重的看着鐵灰色的天空。
「出事了。」恩格勒輕嘆道。
「出大事了。」教宗里昂附議道。
恩勒斯瞥了教宗一眼,後者則是風輕雲淡地迎上眼神,絲毫沒有在別人的院子裏做客的賓客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