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有一天,陸卯終於見到了那個聒噪的少年。
他比她想像之中還要漂亮許多。
尖尖的耳朵,纖細的骨架,那蒼白到幾乎透明的肌膚讓他愈發的惹人憐愛起來。
陸卯看着展開的書頁上虛幻的身影,覺得這一切都有點不真實。
她遇見了自己筆下的世界。
「我叫嘉陸。」
少年的尖耳動了動,咧着嘴朝着她笑,露出尖尖的兩個虎牙來。
「陸卯。」
她朝着嘉陸伸出了手。
小傢伙伸出細細的小手搭在她的指尖,笑容比三月的桃花還漂亮。
終於,見到你了啊。
從我有意識的那一刻,我就知曉着你的存在,更加期待着與你的相遇。
你是我的創造者,可我卻已經將你放在了心裏,哪怕剜也剜不下去。
波瀾不起的歲月似乎就要這麼繼續下去。
少年漸漸從那個只能夠在書頁間出現的虛幻身影變成了能夠站在陸卯身側的模樣。
陸卯似乎已經默認了嘉陸的存在,對於陸卯來說,嘉陸不算是朋友,不算是親人,更加不算是愛人。
像是陌生人,然而卻比陌生人親密了不知道多少。
陸卯並非看不懂嘉陸的那些情緒,然而她卻從未去正視過,畢竟嘉陸是她創造出來的世界,一個傀儡師去愛上一個傀儡,那怎麼可能?
從來只有傀儡眷戀着傀儡師的份。
或許嘉陸會把陸卯當成自己的性命,當成自己的心頭好,然而陸卯卻未曾將嘉陸放在同樣的位置之上。
從最開始,他們就不是一個對等的存在。
後來嘉陸死了。
陸卯以為,自己並不會有多麼傷心,可是心卻仿佛被剜了一塊一般,空洞的疼着。
原來早在那歲月之中,她就已經悄然的戀慕與他,而她卻從未正視過自己的心意,一直到他已經徹底的消失在這天地之間,她方才驚覺,原來對他,她早就深入骨髓。
這般深刻的愛意,早就該在歲月之中被銘記,然而她卻是發現的太晚了。
這個世界總是這樣,當你失去某樣東西並且再也不可能得回的時候,你才能夠發現這樣東西的可貴。
可是對於陸卯來說,一切卻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
因為她也即將迎來死亡。
和沉魈一樣,她對於自己的結局早就已經預料到了,她知道自己會死,更知道自己會死在誰的手中。
當她被那無常的命運選中之時,便已經註定了自己的未來。
如同她曾經所說,她同沈玉衡一樣,都是那般命途多舛的人。
命運給了她一個悽慘的背景,卻忘了給她一個逆襲的金手指。
怨嗎?恨嗎?
怎能不怨?
怎能不恨?
可是怨過恨過了,一切卻還是得順着命運的軌跡前行。
她也曾像沈玉衡那樣拼盡了全力的反抗,可是最後得來的結果卻只是更深的沉淪,反抗,下墜,繼續反抗,繼續下墜,就像是一個永遠沒有止境的輪迴一般。
她累了,也厭了,便甘願在那命運的漩渦之中沉浮。
她在潮水一般的喪屍之中等啊等啊等啊,就如同枯木等待着即將到來的大火一般。
將她整個人都燒的乾乾淨淨徹徹底底才好。
終於,那個她等待着的人來到了她的身邊。
不是破開雲霧的光,亦然不是帶她走向光明的神祇,而是引領她到達最後的地獄的惡魔。
或許當真是孤寂了太久了吧,所以只要見到一個人,就那樣迫不及待的將自己的一切都供奉給她。
她飲着嘉陸釀給她的酒,對着沈玉衡講那些支離破碎的過去,對着沈玉衡說那些年她所走過的,荊棘密佈的人生。
他們都是命途多舛的人,身後留下的都是一串血印子。
或許這本就是屬於他們的命運,而她無法逃離。
後來陸卯死了。
死的乾乾脆脆,死的清清白白。
就如同那個最純粹的姑娘來時的那般乾脆,來時的那般清白。
「我這一生未曾做過什麼好事。」
「卻也未曾做過一件壞事。」
「我甚至不曾知曉,為何我會受到那樣的對待。」
「他是我的生父,卻將我當成了牲口一般的打罵。」
「醉了也打,醒了還打。」
「或許醒了才更可怖一些。」
「那時我小,尚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麼,可是後來我知道了。」
「我知道那叫亂l。」
「或許他要的不是一個女兒,只是個洩慾的工具罷了。」
「所以後來他死了啊,至於是被房梁砸死的還是怎麼樣,誰會去在意呢?」
「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廢物罷了,或許到現在,都沒人曉得他死了吧。」
「我更加不知道,為什麼人能夠有那麼純粹的惡意。」
「我也曾忍氣吞聲,也曾想着息事寧人,然後和他們和平相處。」
「可是我不能——不,是他們不能。」
「他們瘋了一樣的詆毀我,不管他們說的那些話會給我帶來什麼樣的污名。」
「仿佛看見我墜入泥潭,他們便滿意了一般。」
「或許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負面情緒發泄的出口罷了,至於這個出口有沒有情緒,誰會去在意呢?」
「所以他們都死了啊,到最後沒有一個人活得下去的。」
「我會讓他們死的乾乾脆脆的。」
「你只是生不逢時罷了。」
那一身仙氣的女子摸着虛魂的頭頂,聲音縹緲無期。
「生不逢時?不,僅僅只是因為我是個人罷了。」
虛影自嘲的勾了勾嘴角。
或許她一生最大的錯誤,便是生而為人。
「我叫陸卯,過去,現在,以及即將死去的未來。」
虛影忽然之間消散,那女子撲了個空,最後還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陸卯雖說早就死了,只是那縷執念卻怎麼也不肯散去,而這縷執念怕是生生世世也散不去了。
生生世世都要在那人間徘徊,像是那些在夜裏啼哭的冤魂一樣。
「替你的份,一起活下去吧。」
女子揉了揉眼睛,覺得眼睛有些發乾,她的聲音在這虛空之中漸漸消散,最後連着女子的身影都徹底消失不見。
死了嗎?
不,他們都沒有死,只是回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