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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後,喧囂沸騰了一天的開封城漸漸平靜下來。連續十幾年的安定祥和歲月,開封城空前繁榮起來,客戶雲集,商賈絡繹,酒肆、茶館、店鋪、歌樓鱗次櫛比,一
街兩側都是。平日間天一放明,人們都涌到了街頭巷尾,大男小女,摩肩接踵,人流如潮,天天都如同集市一般。來自在宋各地的各類商人,行醫的、賣藝的、相面的、算卦的、耍把戲的,各色人等,操着不同的口音,高聲叫賣,大聲喧譁,就像開了鍋一樣。直吵到紅曰西墜,玉兔東升,才一下子安靜下來。
現在,皎月當空,冷風習習,滿天的繁星在一閃一閃地眨巴着眼睛,窺視着這個喧囂、亢奮了一整天,顯得有些疲憊的古老的都市。
街面上行人絕少,偶爾有幾個賣夜宵的小販,挑着食盒,提着風燈,懶洋洋地有一搭無一搭地喊着:「賣炊餅啦,芝麻夾餡香噴噴熱騰騰的炊餅。」喊罷又慢騰騰地往前轉悠。
這時候,一乘藍布小轎,由四個人抬着,急匆匆地向開封府尹趙光義的府邸走來。晉王府坐落在御街東首大街北側,大門巍峨高敞,丙個大石獅子齜牙咧嘴,威風凜凜地蹲伏在兩側。七步石階上邊,是兩扇朱紅的大門,一顆顆像瓶蓋大小的橙黃的圓銅釘,在搖搖晃晃的大紅燈籠的照耀下,粼粼閃光。
小轎在門前落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等轎簾一掀,健步走了出來。他白巾華衫,身材頎長,方頷下三縷美髯,在夜風中輕輕飄拂。
他拾級而上,在朱紅大門上輕輕拍了一下。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名老管家似是早等在那裏,連忙將他接進去,沿着迴廊七繞八拐,直送到客廳。
客廳里燭火輝煌,正北一張八仙桌兩邊擺着兩把圓背大椅,一概是用昂貴的紅木精心打制的,被擦拭得油光閃亮。再往東是一個紫檀木花架,上面擺放着一個碩大的古瓷花瓶,一束春日便已開的紫色異花傲然挺立在花瓶里,搖曳生姿。
來人走進客廳,見開封府尹————晉王趙光義正坐在大椅上閉目養神,忙上前行禮請安。
趙光義霍然睜開眼睛,急忙起身,雙手扶住來人道:「盧學士何須如此拘禮,快請坐。」
來人便是翰林學士盧多遜,這幾天他常來晉王府走動,已是晉王府上的常客。
趙光義為了掃平他變天大事的一大障礙,決心扳倒趙普,這些天與趙普兩敗俱傷,認識到自己不能再親自出面,便選擇了盧多遜作為他的左膀右臂,因此三日兩頭地和盧多遜在他府上秘密會面,共商「倒普」大計。
趙光義選盧多跡作為他「倒普」幫手的最佳人選,自然是有一定道理的。
盧多遜出身世代大儒的書香門第。其父盧億在後晉時曾任著作郎,到後周時又任主客度支郎中兼弘文館直學士。
盧多遜本人在周世宗顯德年間進士及第,至宋朝初年官至中書舍人。他曾在乾德二年和乾德四年兩度出任知貢舉,也就是主持大考舉子的首席主考官。乾德六年又加官史館修撰、判館事,專修時記。
盧多遜乃學富五車、名滿天下的當朝鴻儒,《宋史》介紹他:「博涉經史,聰明強力,文辭敏給,好任數,有謀略,發多奇中。」盧多遜在主持史館事務時,宋帝趙匡胤經常派人來取書讀,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便召盧多遜前去,垂問於他。盧多遜是個極精明、極善迎合人主的人,每次趙匡胤取的是什麼書,他都要悄悄地記下書目,回家後通宵閱讀。因此,每次趙匡胤有什麼疑問,他都能對答如流,且頗有見地,常令朝中群臣瞠目結舌,為之折服。
盧多遜常被趙匡胤召於宮中問對,皇上的許多詔令也常由他起草,從某種程度上說,趙匡胤是常常把盧多遜當作師友來敬重的。
因而,盧多遜對於讀書不多、只精於玩弄權術的趙普一向看不在眼裏。見趙普十幾年穩坐相位,又不知收斂,嗜權專橫,頤指氣使,貪污受賄,便十分憎惡。趙光義正是看準了這一點,又見他在皇上面前說話很有分量,因此才選中了他。
當下盧多遜坐下,趙光義命人擺上菜餚果脯,屏退左右,二人一面慢慢地品酌,一面商量着那件事。
趙光義舉起酒杯與盧多遜一碰,二人各抿一口,趙光義說道:「趙普反擊如此兇險激烈,本王事前是有些輕敵了。事到如今,本王與他都是兩敗俱傷,若是繼續互潑髒水,就算能夠將趙普扳倒,本王在陛下那裏恐怕也會失去信任。所以互潑髒水之事本王決定暫停,以本王對趙普的了解,只要我們這邊一停,趙普也自會停下。」
盧多遜點頭道:「王爺言之有理,下官也正要說此事。我們這邊的確是有些操之過急了。」
趙光義心中嘆了口氣,心想等潘美將南唐打下,大軍便會各歸建制,到那個時候要想成事,就只能鋌而走險,成算下降不少,能不急嗎?這樣想着,他面上卻不會流露出絲毫,盧多遜只是被他拉攏過來的盟友,還算不上真正的心腹,變天大事自然是不能說的。
不等趙光義說什麼,盧多遜又說道:「今天陛下將下官叫入宮中探討《春秋》經義,下官從陛下那裏探得一些口風,其實陛下已經有了罷免趙普宰相之位的心思,只是陛下向來重情,趙普畢竟擁有從龍之功,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亦臣亦友,陛下只是拉不下這個臉面,缺的只是一個契機而已。」
趙光義表示深以為然,微微頷首道:「學士言之有理啊!只是這個契機卻是一定要精妙且必須是陛下極為看重之事,否則有可能會弄巧成拙。」
盧多遜說道:「王爺所言極是。」
就在這時,晉王府管家來報,說是南唐副使徐鉉求見。
趙光義和盧多遜互視一眼,有些疑惑,但並沒有猶豫多長時間,趙光義便說道:「將他帶到此處?」
管家恭敬領命而去,盧多遜說道:「下官到屏風後面先迴避一下。」
趙光義說道:「也好,學士便在屏風後面稍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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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徐鉉便被管家領到此處。
互相見過禮之後,趙光義說道:「徐大人來見本王不知有何貴幹?」
徐鉉說道:「徐鉉知道王爺這段時間想要將趙普扳倒,徐鉉這裏有一個趙普的把柄,或許能夠幫到王爺。」
趙光義聞言,頓時眼睛一亮,深深看了一眼徐鉉,說道:「徐鉉,你想要本王幫你做什麼?」
徐鉉說道:「南唐必然會被大宋所滅,徐鉉只求南唐被滅之後,王爺能夠幫徐鉉在宋國謀個好位置。」
趙光義毫不猶豫便說道:「好!本王答應你,只要你所說趙普把柄屬實,且能夠被本王所用。南唐被我大宋所滅之後,只要你主動投誠,本王便保你正四品官職。」
徐鉉渾身一震,神色頓時欣喜若狂,說道:「多謝王爺,只是此事事關重大,還請王爺能夠對天發誓。」
眼見徐鉉如此重視,趙光義對徐鉉居心最後一絲懷疑當即便消散大半,並且對徐鉉所說趙普把柄更加好奇,略一猶豫,便對天發了誓言。
徐鉉這才說道:「我南唐宰相————使團正使韓熙載剛剛偷偷去見了趙普,並送趙普五萬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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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鉉已經離開半炷香,趙光義舉起酒杯與盧多遜一碰,二人各抿一口。趙光義說道:「如今趙普聖眷漸衰,這一樁又一樁的貪贓枉法之事,陛下已經忍耐到了極限,如今在這節骨眼上敢收南唐使臣的五萬兩銀子,卻是陛下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盧多遜興奮地道:「誠然如此,皇上去年新置兩位參知政事,以分其權。這已經給趙普敲響了警鐘。可這驢頭卻利令智昏,我行我素,他註定要倒霉了。本來嘛,日頭不能光在他趙普的天井裏轉。」
趙光義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一臉嚴肅地說道:「敲掉趙普,此其時也。現在是萬事俱備,又起東風,就差我們這一把火了,如今徐鉉卻剛好送來這把火,正是天助本王。」
盧多遜說:「王爺放心,下官這就回去連夜安排明天早上放火燒荒的事。這火要一把緊接着一把,越燒越旺,直燒他個昏天黑地,暈頭轉向,看他趙普還能驕狂幾天!」
「好!」趙光義興奮得兩眼放光,又親自把盞,為盧多遜斟滿杯,兩隻玉盞哐啷一碰,同時舉到唇邊,趙光義接着說道,「為『倒普』成功,當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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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朝,趙普便遇到了麻煩。他在崇政殿剛剛下馬,一個年輕的低級官員便斜刺里衝過來,攔住他的馬頭,高聲嚷道:「你就是宰相趙普吧?」
趙普愣了一下,正色道:「本相正是,你是何人,膽敢攔住本相,直言本相名諱,好大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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